紅色的太監服比灰色和青綠色的太監服都好看,灰色太監服像個雜役,青綠色則太娘,而唯有紅色與灰紫色太監服在顏色上與朝臣們上朝時穿的公服顏色接近,是以穿起來有些文人感覺,而不那麽像太監了,另外也是身份象征。

宮裏能穿紅衣的太監隻有兩種,一種是在各監任職有實權的,另一種就是禦前貼身伺候的,穿著這紅色圓領袍,出去走路都威風些。

自從小學當過發歌的文藝委員之後我就沒有當過任何班幹部了,現在這樣四舍五入也算當官了吧,也許官再當得大點兒,手上有了權力,再攢點錢,就能賄賂守宮門的侍衛放我出去了也不一定。

我如此想著,昨天晚上被趙煜風掐脖的鬱悶消散了些,高高興興去含章殿擦地。

“公公怎麽在這兒擦地,小的來吧。”剛擦一會兒,就有一個不認識的灰衣太監過來要替我擦地。

紅衣太監幹的都是貼身伺候的輕細活,我換了身衣服來擦地確實打眼。

他的尊敬態度讓我心裏有些飄,笑著擺擺手:“我自己擦,我這是挨罰呢,謝謝。”

他這才躬了躬身退下了。

我麻利地擦著地,終於趕在趙煜風下早朝前擦完了從主殿出來,又拿掃帚去掃外邊樹下落葉。

含章殿裏隻有每天趙煜風去上早朝這段時間是最輕鬆的,管公公也不在,大家可以偷懶玩耍。

今天又出了點兒太陽,天氣算舒服,廊下幾個太監聚在一起曬著太陽翻花繩,宮女們在殿裏一邊聊天一邊插花。

我掃葉子到蓮花缸邊上,看著瓷缸裏在半截陽光下遊來遊去的魚心裏發癢,便丟了掃帚撿起一根樹枝,倚著大缸,輕輕戳魚屁股趕著它們跑。

戳著戳著,忽然就感覺四周變得無比安靜,缸裏那截陽光也沒了,水麵上現出兩個人影,更高的那個把陽光擋住了。

“狗奴才你把朕的魚攪死了,有沒有做好給它們陪葬的準備?”一個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

我肩背一僵,緩緩回頭,隻見趙煜風那張撲克臉近在咫尺,正看著我。

他身後則是嘴角莫名帶笑的管公公和幾個跟著他去垂拱殿回來的紅衣太監,再看看四周,原本在廊下翻花繩的太監們都已經跑了,殿裏聊天的宮女也一臉嚴肅認真地熏香打掃博古架上的拂塵。

媽的這些人,皇帝下朝回來了也沒人喊一聲打個招呼!

“沒,沒死……”我訕訕道,又用樹枝攪了一下水,魚遊得很歡快。

“都退下。”趙煜風道。

管公公又帶著人走了,主殿的窗戶也都被關上,蓮花缸附近瞬間沒人,也沒有任何人的視線能到達這邊。

我也要走的,但是趙煜風朝我靠近一步,褐色團龍圓領袍底下,靴子踩住了我的腳,不很輕也不很重,但隻要我稍微一動,他就踩重一分,是以我隻能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朕天未亮,早飯未吃,就在朝堂上焦頭爛額處理政務,你這狗奴才倒有閑情在這兒逗魚?”他語氣像是在審問。

“我擦了地,掃了院子……”

我小聲解釋,對他昨晚的發怒仍心有餘悸,不安地抬眼看他,卻見一道從樹葉裏漏下的陽光,斜斜地越過他肩膀,落在我新衣服上,金色的一塊暈出溫潤光芒。

而他的視線,則落在我嘴唇上。

嘴唇上有東西嗎?饅頭屑?

我怕邋遢樣子又會觸動他某根癲狂的神經,立馬伸手摸嘴唇,確認沒東西了才放下手。

他眼神閃了閃,像是醞釀什麽,半晌,道:“你今天穿這身紅的,瞧著還不錯。”

我:“?”

怎麽突然誇起人來了?不是應該繼續為那幾條破魚罵我的嗎?剛才還要我陪葬來著呢!

正納悶,他突然傾身湊下來,臉迅速在我麵前放大。

我嚇一跳,身體急忙朝後仰,卻被他手指勾住腰帶:“躲什麽?”

“嘴巴差點兒碰到了……”我緊張道,又忍不住關心,“你怎麽突然彎腰了?是早朝上得太累了,直不起腰來了嗎?我幫你叫管公公過來好不好?”

他皺起眉,臉色變化豐富,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突然間招呼都沒打一個,手上和腳上同時鬆開了。

我本來就朝後仰著,猝不及防摔在了地上。

“不開竅的狗東西!”他一腳踢飛了我的掃帚,“管福!”

“老奴在!”管公公立馬就出現了,挽著拂塵小跑過來。

“罰他不許吃午飯!”趙煜風手朝我指了指,袖子一甩,雙手負在身後進了主殿去。

繼而殿內傳出來他摔茶盞發火的聲音,殿裏太監宮女全跑了出來。

管公公朝我急急走過來,一臉著急上火:“你又怎麽惹聖上不痛快了?剛才不是瞧著挺好?”

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鬱悶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又突然發火了,剛才還誇我衣服好看來著呢……”

神經病發作了唄,還能是咋地。

管公公無言,看著我歎了口大氣。

午飯時候,飯房發飯的太監果然不給我飯了。

下午趙煜風在書房處理政務,我站在一邊磨墨,餓著肚子,墨條在硯台裏轉圈圈,轉得我直想睡覺,兩個穿朱紅色公服的官站在書案前和趙煜風聊著慈幼局什麽的。

一個官說:“慈幼局賬目常年模糊,臣私下走訪,發現近幾年養大的孤兒棄嬰半數去向與登記不符。”

趙煜風問:“與登記不符?”

那官一臉肅容答:“找不到人了。”

另一個官道:“慈幼局乃朝廷設立撥款救濟收養棄嬰孤兒,此事關乎朝廷顏麵,須當徹查。”

前麵說話的那官沉吟片刻,道:“臣最近聽聞,京中的青樓酒館有許多戶籍不明之人,但口音又像京中人士……”

青樓?我來精神了,豎著耳朵聽起來。

然而趙煜風卻道:“卿是如何聽聞的?逛青樓去了?”

那官一陣臉紅,登時說話磕巴起來:“臣,臣沒去……”

趙煜風:“這案京兆府已經在查了,且等京兆府尹的交待吧。”

“可京兆府尹……”

“回去吧,此案不是一兩天能查清楚的,兩位卿應當明白。”

兩個官拱手躬身,退出了書房。

趙煜風用金鎮紙撫平案上宣紙,另一手執筆在硯台裏沾了沾,擰著眉在紙上寫起字來,那字是筆走龍蛇蒼勁有力,然而寫到一半他忽然伸出左手抓住我手腕,抖開袖子露出手臂按在書案上,在我手腕上寫下了三個字。

還沒看清楚,他就鬆開了手:“去給我沏盞茶,雨前龍井,整日隻知道站著發呆,沒點兒眼力見,是想渴死朕?”

走到專門沏茶的小桌邊上,我偷偷擼起袖子來看,隻見上麵三個是:惹事精。

我很是納悶,惹什麽事了我?

我將茶罐一一打開來看,發現都長一樣,就隨便舀了一勺放進茶盞裏,提起小火爐上溫著的沸水衝了杯茶,捧著茶盞給他送過去。

結果趙煜風接過茶盞解開蓋子一聞,抬眼看我:“茶葉也能認錯?你是飯桶?”

又一指硯台邊上墨點:“磨個墨還能把墨磨飛出來,廢物一個,晚飯也別吃了。”

明知道我什麽都不會,何必讓我去做,就是故意想整我而已吧。我攏著袖子,袖子底下手指互相摳著忍耐。

好不容易挨到趙煜風用晚膳的時間,我以為我可以走了,管公公卻讓我接著伺候他用晚膳,幫他夾菜盛湯。

我餓得腸子在跳舞,天知道我給他夾菜的時候有多想直接把菜塞自己嘴裏,然而終究不敢這麽做。

臨下值前管公公吩咐我,明日天亮前去皇帝寢室伺候晨間洗漱穿衣。

我下值回去睡覺,倒在**蜷成一團,縮小自己以抵擋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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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從**爬起的時候,飯房還沒開門,我隻好依舊餓著肚子打著燈籠去了書房後頭趙煜風的寢室。

我到的時候四個宮女已經在伺候他洗漱了,大冷天的早上外麵露水重冷得很,但皇帝寢室內卻很暖和,地龍燒得很熱。

趙煜風隻穿一身雪白中衣坐在外間帝榻上,赤著腳,正用一柄象牙柄短毛牙刷刷著牙。

管公公昨天晚上和我說的是,我頭一回進來,在旁邊看著學習就可以了,不用做什麽。

不想趙煜風刷完牙之後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謝二寶過來伺候穿衣。”

我吸了一口氣,走過去幫他穿衣服,衣服倒沒什麽難穿,但是給他係腰帶的時候著實難到我了,我沒見過這種腰帶,不知道怎麽扣緊,折騰了半天還是趙煜風自己給扣上了。

“廢物東西,早朝都讓你拖晚了!”趙煜風一把搡開了我,對管公公道,“扣了他的午飯。”

我抿了抿唇,垂手站在一旁,心想挺好的,至少不是扣了早飯,等會兒就有飯吃了。

然而等他去了垂拱殿,我跑去飯房,飯房還是不肯給我吃的。

一連餓了四頓,隻靠喝水,到下午磨墨的時候,雙腿都要站不住。

我想再堅持一會兒,不要犯錯誤,撐到下值就可以去吃晚飯了。

然而臨近換班下值,趙煜風卻說他要去沐浴,起身往浴房走。

“謝二寶,你去伺候。”管公公輕輕用拂塵杵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