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就搬到主殿旁邊的邊房去了。
含章殿很大,邊房在主殿側麵偏後的位置,和主殿中間隔著一條道,道旁三棵以磚樹穴護載的蒼翠榆樹,和兩座漢白玉花托托著的盆花,還有一大缸蓮花,剛才路過的時候我湊近看了看,裏麵還有小錦鯉。
這讓我對這次搬家還比較滿意,至少環境不錯。
搬完家去飯房吃飯,剛打好飯坐下,還沒來得吃呢,就聽見一陣女孩的笑聲飄進來了。
我立馬低頭,幾乎把臉埋到碗裏去。
“謝二寶?你怎麽在這兒?”卻躲不過,聽著是碧珠過來了,“管公公在找你呢,讓你立馬去主殿擦地。”
不是說好明天開始的嗎?今天晚上就要幹活了?
我低頭扒飯:“好的,謝謝,我吃完就去。”
“主殿的差事,聖上眼皮子底下,也敢耽誤?”她伸手就揪住我耳朵把我拉了起來。
我:“哎呀好痛!我馬上去我馬上去!”
我飛快地往嘴裏塞了一大口飯,逃似的從飯房走了。
到主殿的時候,趙煜風正在書案後批奏折,邊上站著管公公和兩個紅衣太監,一個侍茶,一個磨墨。
我從側門進去,拿一個小桶一塊抹布,按管公公的吩咐,從靠大門的一角擦起,一塊一塊地磚擦過去。
期間好幾次感覺有視線落在我身上,但抬頭去看時卻見趙煜風低頭用朱砂筆在奏折上寫東西,管公公也低著頭,偶爾趙煜風和他討論奏折上的事才會答一兩句,另外兩個太監更是規規矩矩站著不曾動過。
隻有我一個人像隻蝸牛般,從殿這頭擦到那頭,又從那頭擦到這頭。
擦到一半的時候趙煜風批完了今天的奏折,轉過重重書架去後頭的寢室了。
一個紅衣太監留在最後蠟燭,滿殿燭火隻吹剩了一支,照著漆黑平整的地磚,和紅漆楠木圓柱。
擦完地已經是亥時,我吹了最後一支蠟燭離開,把守殿門的侍衛借了我一盞燈籠。
晚飯就吃了幾口,這會兒幹了活肚子更餓,我提著燈去飯房找吃的,卻發現飯房已經關門落鎖,又尋思著去膳房偷點兒吃的,結果膳房門口居然坐了兩個太監,看著像是守門的樣子。
也許他們發現最近膳房少東西了,我隻得餓著肚子回去主殿那邊的邊房睡覺。
我的房門和窗戶都正好能看見主殿寢室,這會子裏麵仍然亮著燭火,這麽晚了趙煜風都還沒睡,可能是壞事做多了,良心不安睡不著。
我洗漱完關上窗戶,倒在**聽著肚子的咕咕聲睡覺。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聽著更聲爬起去院裏掃地,這也是管公公昨天吩咐我的,以後每天如此,白天打掃外麵院子,晚上去殿內擦地。
原以為我是受罰才起這麽早幹活,沒想到穿好衣服出去時,院裏已經是一派忙碌景象,端水的太監,捧茶盞的宮女,排成一列從主殿側門進去,灰衣太監們拿撣子掃著窗上灰塵,爬著梯子,用引光奴將廊下宮燈一一點燃,在黎明前的夜色裏發出溫暖亮光。
有點兒像上學時早讀之前值日生打掃衛生的那感覺了。
我拿著把竹掃帚掃著院子裏落葉,還沒掃完,趙煜風已經一襲簡單的褐色圓領袍出來,管公公並四個深紅衣太監跟在後麵,在晨曦微光裏往前邊垂拱殿去上早朝了。
原來當皇帝也得起這麽早呢。
趙煜風一走,除了跟去垂拱殿的幾個,一眾宮女太監都暫歇了手裏的活,往飯房吃早飯去,侍衛則要等到換班的人來才能下值。
早朝一直到上午才散,不知道早朝上發生了什麽事,趙煜風是一臉陰雲回來的,進了殿內沒一會兒便傳出來砸東西的動靜,嚇得外麵的人幹活都輕手輕腳大氣不敢出。
又過了一會兒,管公公出來傳膳。
然而司膳太監送早膳進去沒多久,又聽見碗碟砸地的聲音,以及一片跪地求饒聲。
外間人人一臉惶恐緊張,我原本沒多怕趙煜風,但他們的情緒感染了我,也提醒了我他不隻是我認識的馮玉照,還是性情多變生殺予奪的帝王。
我拿著掃帚慢慢地溜得遠了,見司膳太監們灰頭土臉地出了來,其中領班的太監服上還有個腳印,想來是被趙煜風撒氣踹了一腳。
這一日含章殿眾人幹活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成了出氣筒。
慢慢地熬到了夜幕籠下,吃過晚飯,我提著桶去主殿擦地。
擦著擦著,趙煜風又發火了,嫌磨墨的太監磨得不好,把人趕了出去,硯台扔在地上,潑了一地的墨。
“這兒。”管公公示意我過去擦那邊的地。
我起身,躬著身子走過去,跪在地上擦幹淨地上的墨,又把硯台撿了用抹布擦了擦,放回書案上。
就是這一放,腦袋從書案邊緣伸出去的一瞬間,猝不及防地和趙煜風對視上了。
“你在笑什麽?也覺得朕很可笑,是不是?”他目光森冷地看著我。
我:“……”
我根本沒笑!
“都給朕滾出去!”他驀然吼道,揮落書案上一遝奏折。
一瞬間大家都滾了,就連管公公也在快步往外走。
我突然有種大家是在一起逃難的感覺,也站起身跟著往外跑,剛跑到殿門口,卻聽見背後傳來冷冷的聲音:“擦地的那個,你的地還沒有擦完。”
管公公並沒走遠,他示意守殿門的兩個侍衛把殿門給關上了。
我看著緊閉的雕花紅漆殿門:“……”
“這邊還沒有擦幹淨,過來接著擦。”趙煜風的聲音陰冷得不像催我過去擦地,像是在催我的命。
我低著頭往回走,回到書案邊,蹲著擰幹抹布繼續擦剩下的墨點,心裏忐忑萬分,他單獨把我留下來肯定是要折騰我。
果不其然,待我擦地板擦得離他近了些,他抬腿就把我踹倒了:“謝二寶,我和你的事,你是不是說出去了?”
我爬起:“我沒有!”
趙煜風陰著臉:“即便沒有,你也一定天天在心裏笑。”
我急切道:“心裏也沒有!真的!”
趙煜風衝我招手:“你過來點兒。”
我猶豫著慢慢挪過去,剛一到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就見他驟然伸出一隻手來,揪住我衣領把我摜在了書案上。
“還說沒笑?沒笑你嘴角怎麽是往上的?”他一臉不爽,另一手戳我嘴角。
“我,我天生的,就是長這樣啊,我真沒笑……”後麵一堆奏折的硌得我背有些疼,我試圖掙紮,卻被他按得死死的。
趙煜風卻紅著眼睛,似乎沒聽進去我的解釋:“他們笑朕,你也笑朕……朕想查個案,大臣們推三阻四……推三阻四!”
“朕該把你們這些人全殺了。”他說著說著,手就掐住了我脖子,“都殺了朕就不心煩了……”
趙煜風嘴上這樣說,但最終沒這麽做,在我呼吸困難呻|吟的時候,他鬆開了手:“滾,你也滾!”
我終於也逃也似的跑出了主殿,越發覺得趙煜風陌生而可怕。
第二天還是一樣的時間進殿去擦地,擦了沒多一會兒,新的負責磨墨的太監又挨了罵,灰溜溜地出去了,又換了個紅衣太監來。
“磨個墨手抖什麽?含章殿連個能好好磨墨的太監都沒了?去換個人來。”
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夠,趙煜風又趕人走了。
接著又來了兩個太監,都是剛磨上一會兒就因為手抖被發火趕出去了。
他這個頻率的發火,不光來磨墨的抖,殿裏侍茶熏香的宮女太監都緊張都抖。
這天晚上主殿裏一共被趕出去十八個太監,含章殿裏會磨墨的太監幾乎都來了一遍,無一例外都被趕了出去。
最後管公公走到正在擦地的我麵前低聲道:“沒人了,你去試試。”
我也小聲道:“我不會,肯定也會挨他罵的。”
管公公轉了轉拂塵作勢要杵我:“去。”
我隻得擦了擦手,走到書案邊上,裝模作樣地磨起墨來。
趙煜風撇了我一眼,吐槽道:“手抖得像中風。”
我看一眼管公公,眼神告訴他:我就說不行吧。
管公公上前一步道:“但含章殿裏能磨墨的太監幾乎都來過了,再換人,隻能老奴頂上了。”
趙煜風麵無表情:“罷了,那就他吧,別再折騰了。”
我:“……”
趙煜風批了兩個時辰的奏折,我磨了兩個時辰的墨,磨墨隻能站在同一個地方不挪窩,實際上比擦地還難受。
從殿裏出來時,管公公和我一道出來的,吩咐我道:“謝二寶你以後就在主殿伺候,值夜裏子時之前那班,擦地改成白天,注意事項領班太監會告訴你,明日白日裏我讓人把新衣服給你送來。”
我簡直納悶:“新衣服?我是升了?”
管公公點頭:“升了,紅衣太監,月俸十五兩。”
我看著他雙眼,探究、懷疑。
管公公沒做任何解釋,一拂塵打在我頭頂:“這是好事,你得離聖上近了,才能有機會哄得他開心,把他哄開心了,你才能出宮去,好好幹吧。”
我順著管公公的話想,感覺這確實是件好事。
然而第二天我就改變了想法,因為我發現,趙煜風,好像真的有精神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