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風最好說話的時候,就是在**的時候。

他喝了酒,我也喝了酒,他醉得縱容,我醉得膽大,那一吻之後趙煜風沒再有什麽動作,仿佛沉浸在某種震撼情緒裏頭。

我便自己主動蹭進他懷裏去,枕著他的胳膊。

我以為他會高興,對我的主動很喜歡,不想他卻忽然歎出一口氣來,帶著醉意的臉上卸下了威嚴的天子麵具,捏住我鼻子道:“你這奴才一定對朕沒有這種感覺。”

我:“???”什麽感覺啊?

趙煜風捏住不放。

我:“……”

“奴才現在有……不能出氣的感覺……”我不想張著嘴呼吸,那看起來也太傻,像條魚似的。

趙煜風好說話地鬆開了我鼻子,然後改捏我的耳垂玩兒。

我感覺出來今晚帳裏氣氛此時最佳,醞釀一會兒,小聲道:“皇上,那案子……有沒有可能,是審錯了呢?”

一邊說,我一邊偷偷瞄趙煜風臉色,生怕他突然又發怒。

大概酒精使他遲鈍,聽完我的問題過了至少兩秒,他表情才有變化,嘴角原本親和的弧度逐漸僵住,他開始不高興了,但他似乎忍住了情緒,至少開口說話時語氣仍是溫和的:“怎麽又提此事?同朕躺一張**的時候,不提旁的人,不提床榻之外的事,成麽?”

這怎麽成?不是為了那旁的人旁的事,我今晚也不會躺在這兒,連提也不讓提嗎?

我靜了靜,心裏勸自己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然而忍過頭之後,卻是爆發,毫無遮掩道:“吳貴寶他相信案子查清楚之後他會得到公道,他覺著您是天,是大雍的明君,可他如今受盡折辱躺在那兒昏迷不醒……”

“你以為他因著什麽還有命躺在那兒昏迷不醒?”趙煜風打斷我,“朕已經替你留了那奴才一命,你若不想要,朕也可以收回來。”

我登時一怔,難以接受:“難道他竟是該去死的麽?他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該去死?他犯了你們大雍那條律法該去死?”

趙煜風轉開了眼,看著帳頂,不回應。

“皇上,”我放軟聲音,輕輕搖他,“案子重審行嗎?若沒有公道還給他,他醒來之後,要如何麵對?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您是天子,他是您的子民,您能給他個公道嗎?”

趙煜風道:“案子已經定了,這便是公道。”

我:“這不是,他是被汙蔑的,他是被強|暴,不是主動苟合,該被懲罰的不是他,是成田軍的那些人!您是皇帝!從您的手下也可以斷出冤假錯案來嗎?!”

趙煜風眼裏閃過一絲慌亂,而後道:“他是,他的床鋪上,搜出來幾百兩銀子還有一盒胭脂,他一個燒火的低等太監,哪兒來這麽多銀子?若是正經太監,又擦什麽胭脂?”

我枕在他胳膊上,距離如此近,卻感到對他陌生:“太監擦點兒胭脂,竟然也能被當做定罪的證據?”

我坐起身來,撿起中衣穿上,係帶子,大概明白了這事求他不會有結果。

“二寶,”趙煜風也坐起來,拉住我手臂,略帶怒意,“你幹什麽?”

“這床又睡不舒服了,心裏硌得慌,回去睡。”我從他身上爬過去,坐在床沿上穿鞋。

“你還要朕怎樣!”他抓著我手臂的手驟然用力捏緊了我。

我回頭對上他視線:“他是你的子民。”

趙煜風皺眉:“他隻是一個奴才。”

我沉默,閉口不言。

趙煜風又道:“你非得為了個奴才影響你我之間的……”

我接上:“主奴情意?”

趙煜風愣住,半晌不說話,我甩開他的手,撿起先前被他褪下的紅袍,重新穿好,帽子戴上,衝趙煜風一行禮:“夜深了,請皇上保重龍體早點兒歇息,奴才告退。”

掀簾而出,夜風吹散我酒意,我步履不穩地朝回走,路旁有人以探究和揶揄眼光打量我。

“咱家也是你們能瞎打量的?!”我陡然怒了,厲聲斥道。

偷瞄我的兩個灰衣太監立馬慌了,站在原地頭低得要墜下來一般給我道歉賠罪,我看著他們卑微懼怕的姿態,心裏湧上一種難言的怪異感覺,沒搭理他們,轉身回了管公公帳子裏。

“回來了?”管公公睡覺淺,我一進去他就醒了,披著外衣起身來看我,摸摸我肩膀和胳膊,一臉擔憂道,“皇上沒把你怎麽著吧?你今晚是不是為了這小子才去的?你啊,就是喜歡找死,唉。”

“兒子沒事。”我走到榻邊看吳貴寶,他仍沒醒,但燒已經退了。

“晚間我讓於太醫又來看過一遍,說身體沒什麽大礙。”

“可是怎麽還不醒呢?”

管公公歎氣:“太醫說大抵是自己不願醒,這小子命不好,十幾歲的年紀,遭這種罪,大概是天也厭他,給他這樣的命。”

我坐在榻邊地上,看他的臉,那麽乖巧不諳世事,我小聲道:“貴寶,這個世界配不上你,你要不別回來了吧。”

管公公:“地上涼,傻坐著幹什麽?看也不能把他看醒,起來去**睡覺。”

帳裏吹了燈,我和管公公並肩躺在黑暗裏。

“幹爹,奴才是什麽?”我問。

管公公沉默半晌,答:“奴才就是奴才。”

我:“奴才不是人麽?”

管公公歎氣:“奴才是主子的東西。”

又道:“奴才雖有受寵的時候,但不管主子給你再多東西,你和主子給你的東西,其實是一樣的,但若你能聰明些,興許能為自己掙個好前程,活得看著像個人,甚至像個主子。”

我閉上眼睛。

管公公又道:“幹爹知道你並不願意承受聖上寵愛,但你已是深宮裏,命最好的奴才之一了,你知道咱家爬上司禮監掌印這位子,有過多少回殊死拚搏死裏逃生麽?”

“若能自己選擇自己的命,誰又願意當這沒種的奴才?既然已經是了,除了當好奴才,還能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我也不知道,我很迷茫。

我長長歎了口氣,眼角滲出淚。

-

早間醒來,同管公公一起用完早飯,等他去禦前上值,才使人去禦廚要了碗肉粥過來,扶起吳貴寶一點一點給喂進去——怕當著管公公麵這麽做,又會被他念叨。

熬藥半個時辰,晾溫了喂他喝下,又給他擦洗一遍,就沒什麽事了,整日裏這麽守著病人,我也無聊,便叫人看著他,去禦廚找劉雙九。

劉雙九一見我便紅了眼睛,兩人到河邊坐下,許久才開始說話。

“那小子單純,八歲就淨身入宮了,怎麽會懂那些事?這案子一定是審錯了……皇上沒看出來麽?”劉雙九抹著淚,蹲在河邊燒紙錢,“那些殺千刀的畜生,我咒他們不得好死。”

我不敢告訴他吳貴寶還沒死,隻能眼看著他傷心,心裏情緒差,語氣也冷漠:“皇上日理萬機,哪能每個案子都看得出來問題。”

劉雙九看我一眼,猶豫問道:“你和皇上關係好,你敢去找皇上說說這事麽?”

我想了想,還是搖頭:“皇上忙,我一個奴才,關係再好,也不敢為了私情去找他。”

我從他手上拿了幾張紙錢也跟著燒,也不知道在燒些什麽,燒給誰呢?

這場圍獵仿佛沒完沒了,原本似乎是定的圍獵七日,現在已經過了十幾日,宮裏的折子也快馬加鞭送來營地呈至禦帳,趙煜風開始白天出去打獵,晚上批折子,聽著就累得要死。

獵場的動物也可憐,都要被獵得瀕臨滅絕了。

我逐漸很少出去,每天就在帳子裏和吳貴寶作伴,對著沉睡的他隨便亂講些故事,故事不精彩沒事,講到一半不講了坑了另外講一個也沒事,吳貴寶都沒意見,隻乖巧地聽。

但偶爾還是會去找找劉雙九,或者幫管公公出去跑跑腿辦點兒什麽事。

趙煜風沒派人來找過我,也不傳我過去,隻是每日會有些當日圍獵打下來的野味做好了送過來,說是送給管公公。

但裏麵總會混進一些糯米肉丸、藕夾、甜食點心之類的。

討好意圖不言而喻。

我忽略這個信號,自顧過自己的日子,做一個離崗的奴才。

但事實上,隻要他想見我,就必然能出現在我眼前。

這日我去找劉雙九聊了會兒天,回來的時候沿著林邊散步,走著走著,就聽見身後有馬蹄聲跟著了。

我心裏敏銳,聽著小心翼翼的馬蹄聲心下立馬猜出來是誰,回頭一看,果然是一身騎裝的趙煜風在後麵跟著,發髻稍顯淩亂,臉上有些許出過汗的油光,顯然是剛從獵場回來,身後一隊侍衛遠遠跟著。

我退至路旁,行了一禮,等他過去。

他卻駐馬在我身前,語氣嚴肅:“狗奴才,朕交予你照顧的兔子你不管了?”

我一腦門問號,突然提起兔子是什麽操作?

“陛下不是差人把兔子拎走了?想必現下應該被照顧得很好”我道。

趙煜風道:“它不吃草,你去看看它。”

我:“或許它想吃青菜。”

趙煜風:“菜也不吃。”

我沉默。

趙煜風又道:“你去喂它,再不吃東西要餓死了。”

我:“它隻是一隻兔子,皇上不必如此記掛,餓死了,做成兔肉羹正好。”

趙煜風:“你!”

我沒心情去和他玩兒卑躬屈膝主奴遊戲,幹脆直接離開了。

他倒也沒追我,走出老遠時,我回頭一望,他還駐馬在原地,遠遠望著我。

見了趙煜風一麵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帶著火氣回到帳子裏,坐下喝了半壺茶才讓心情和緩些。

管公公這會兒不在帳子裏,平時伺候的兩個太監被我打發去吃晚飯了,是以這會子帳子裏十分安靜,靜得像是少了什麽東西似的。

疑惑著視線掃了掃,終於發現哪裏不對了,誰給吳貴寶蓋的被子?怎麽把人家頭都給蓋住了?

我走過去拉他被子,不想卻碰到了阻力,沒拉下來,像是被子從裏麵被什麽東西拽住了。

我:“???”

接著被子又很神奇地在我沒有拉扯的情況下自己下了來,露出裏麵兩隻濕潤的烏溜溜大眼。

“二寶哥?這是哪裏?這帳子裏擺了好多貴東西,我嚇死了,不敢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