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萬一被人認出來攔住,還特意弄了點兒豆沙偽裝成痣在臉上貼了幾顆。

結果腰牌亮出來的時候,東華門的守衛壓根沒再注意我的臉,就這麽順利地出去了。

為了隱藏太監的身份,到潘樓大街時,先找了家衣肆進去買了身顏色款式都很普通的衣裳換上,帽子和原先的太監服則隨便找了個地方丟了。

冬日裏這個點,街上人還不算太多,路旁隻有早點餛飩攤子生意好些,以馬頭竹籃插滿鮮花賣花的老嫗在巷口搓手跺腳。

她旁邊正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挎著個布包向過往路人售賣小報,生意瞧著挺不錯,買報的人裏還有會順便帶幾支花走的,老嫗和小孩都喜笑顏開,我卻眼看著,急得嘴裏要起火泡。

趙煜風也太慘了,身上就倆大秘密,一個不舉,宮裏人都知道,一個並非皇家血脈,現下若再不阻止,遲早也得被捅出來弄得人盡皆知。

我等了一會兒,等到小孩身邊暫時沒人的時候才過去,和他商量把他身上的小報全買了。

“買這麽……多?”他微微張大嘴巴,神色震驚。

“對,”我想了個借口,“今天這小報銷量很好,我打算從你手裏買了,到別處去賣去……或者,你能帶我去找你的東家嗎?我給你錢。”

我在袖子裏摸出幾塊散碎銀子給他一看,小孩眼睛登時直了,二話不說,直接把整個挎包都給了我:“都賣你,這一袋五兩銀子!”

我把手上一把都給了他,他左右看看,領著我進了巷子,又到了另一條熱鬧的街上,半路上他突然又猶豫起來:“可是我們東家不讓直接領人去……你不會是官府的人吧?”

“你瞧我這樣像是官府的官爺麽?”我和善地笑。

小孩:“要不哥哥你留個住址給我,我先回去告訴東家,若是東家願意做你的買賣,到時候自會差人去你府上告知,然後再約談買賣的地方。”

我頓時心累,這一來一回一來一回的,最快也得下午去了吧?我不由得懷念起了有手機的時候。

“可是我著急要今天的這份小報。”我勸道,“或者你遠遠地指給我看是哪一間屋?這樣你東家不就不知道是你帶過去的了?”

他看著我手裏的銀子,想拿又神色猶豫的樣子。

我又從袖子裏掏出一把散碎銀子來:“幫幫忙?剛才你賣報的那巷口,有好些賣飲食果子的攤子。你喜歡魚嗎?有個賣小魚的攤子,紅的、花的,拇指大一條,這些銀子可以買許多條了,還有小兔子……”

“謝謝哥哥。”小孩吞了吞口水,伸手抓走了我手裏的銀子,道,“我也是在替東家招生意。”

我點頭讚同:“對對對。”心裏卻道,你東家馬上就要遭大殃了,看我不把他的雕版都偷出來砸了燒了,讓他當八卦狗仔。

又繞了幾段路,到得一條穿城而過的小河邊,小孩終於停下,伸手指了靠河的一排房子給我看:“屋後種了一棵大榆樹,樹下有個大水缸的那家就是了。”

小孩完成任務,立馬就跑了,我沿著河邊一排柳樹走過去,不遠不近地停下往屋後有榆樹和大水缸的那間屋子張望,沒一會兒,就看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從後門出來,身上也挎著個布包,想來裏頭裝的也是小報了。

地方找到了,可是怎麽把裏麵的小報和雕版偷出來毀掉呢?

我假裝路過,圍著屋子繞了半圈,從半開的窗戶裏看見裏麵有好幾個婦人和漢子正拿著刷子在木刻雕版上刷上墨汁,然後將白紙覆在上麵再揭下來,背麵在另一塊雕版上再一印,一張小報便印好了,暫且晾在一邊。

一個長胡子的男人則正在把邊上一大摞印好的小報數成等份放到一邊去。

裏麵都是人,如果直接進去搶,光是那幾個婦人衝上來就能把我這個孱弱的太監打死了。

得讓他們都離開這個屋子。

我邊走邊想主意,不留神走回了街上,正巧一個貨郎擔著擔子經過我身前,我不由自主地視線往他擔子上看了幾眼,看到一把小孩玩的長弓時忽然腦子裏一亮。

“這弓多少錢?有沒有箭?”我攔住貨郎問。

“有有有,”貨郎放下擔子,翻找,“這箭沒上鐵箭簇,既能中靶,又不怎麽能傷人,正適合小孩玩。”

不能傷人就最好了,萬一射不準也不用怕。

一刻鍾後,我背著弓,爬上了那棵榆樹幾乎最頂端的位置,藏在茂密的枝葉裏,將隨手在那貨郎處買的幾個小而薄的布袋子裝滿銅錢和碎銀子,接著觀察印小報的屋子和街上的距離,很好,中間隔了三間屋子,不遠不近。

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掄圓胳膊,猛然發力,把其中一個布袋子遠遠朝街上拋去。

緊接著飛快搭弓拉滿,近日裏趙煜風手把手教我的那些技巧,這一瞬間全灌注在了這一箭上——“胳膊擺平,腰用力,用兩眼之間去瞄準”,趙煜風的話仿佛念叨在耳邊,我瞄準飛在半空的布袋子放出一箭。

瞬息之後,木箭於半空中射穿了布袋子,“嘩啦”一聲,街上下起了銅錢雨。

“什麽東西砸到老子!哎?哪兒來的錢?!”

“天爺啊!天上掉錢啦!”

“老婆子快來撿!這兒掉錢了!”

街上頓時一片驚叫,屋裏印報的人聽見動靜,朝外看了看,互相說了幾句話,隻有一個漢子出門往街上去了。

竟然射中了,我擦了把頭上的汗,剛才放箭時一用力,身體晃了下,有點兒恐高起來,站了站穩,再拋出去一個布袋子,如法炮製,又一個,又一個,又一個……最後一個布袋子,我在裏麵塞了兩錠金子進去。

“還有金子!天哪!”

街上動靜越來越大,出去撿錢的,看熱鬧的,人擠著人,屋裏的人終於坐不住了,全部出門跑去了街上。

我迅速從樹上下來跑過去,驚喜地發現他們走得太急連門也沒鎖上,讓我直接進了門。

然而進去之後卻犯愁了,印好的小報堆成山一樣高。

我一個人搬不走。

可街上的錢很快就會被撿完,他們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就算我把東西搬出去了,他們難道不會出去追?

我視線落在屋裏正燒著火的火盆上。

沒辦法,對不住了。

我抓了一大把小報,在屋裏炭盆引了火,把堆成山的小報推倒,分開好幾處點燃,紙張易燃,火勢瞬間變大,燒得整間屋子都亮堂堂。

但還不夠快,我在屋子裏翻翻找找,幸運地翻出一瓶點燈的油,悉數澆在小報和地上的木刻雕版上。

而後抬腳把燃起來的小報踹了些到那些木刻活字上去,結果衣裳下擺不小心燒著了,嚇得我趕緊跑了出來,掬著缸裏的水往身上撲。

“走水了!走水了!”

“房子燒起來了!”

“快去找潛火隊!”

有人發現房子著火了,我回頭一看,裏麵火勢已經不是我出來時那樣了,紙本就易燃,再加上那一大瓶子油,這會兒火燒得旺極了,火勢往上衝,燎了木梁和屋頂,瞬間燒燃了大半間屋子,還隱隱有點燃旁邊屋子的趨勢。

我把前麵的下擺打了個結藏起燒過的痕跡,躲遠了看著那黑灰交雜的濃煙直往天上飄,站在原地發怔,心想我在現代遵紀守法好公民,到了古代卻成縱火犯了。

“小夥子,幫忙救火啊!”有人推了我一下,我如夢初醒,接過那人給我的桶打了缸裏的水跟著去救火。

很快潛火兵們來了,架著雲梯,扛著幾個蓄滿水的豬皮水袋上去,水流從紮在豬皮袋上的竹管噴進火裏。

屋子臨河,方便取水,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火滅了,沒燒著旁邊的屋子。

但這間屋子是徹底毀了,燒斷了大梁,屋頂全塌了,裏麵的東西也都化成了灰,那幾個跑出去撿錢的印報婦人和漢子正在被潛火兵盤問家裏有什麽值錢東西,以及有沒有和人結仇之類。

他們互相看看,都搖頭,愁眉苦臉一臉吃悶虧的表情,想來本就做的是違法營生,就算知道是被人故意燒掉的,也不敢讓官府來查。

我溜了,轉了幾圈到街上,一條街一條街地找,把賣小報的人手裏的小報全都買了下來,地上如果看見有丟棄的,也撿起來揣著。

到最後小報重得根本拿不了了,想去租車,又發現身上的錢都用完了,沒辦法,隻得先把管公公那塊腰牌先抵押在典當鋪裏,換了二十兩銀子租了輛馬車,載著上百斤小報出了城去——這玩意兒太敏感,既不能隨便丟了,也不能當街燒掉,得找個偏僻的地方處理。

我還是不會騎馬,隻能牽著馬帶著馬車慢慢吞吞地走,走了約莫將近一個時辰,雙腿酸得不行,終於找到間廢棄無人的破廟。

把馬拴在廟外樹下,我擼起袖子把小報都搬進了廟裏,怕不小心燒了廟,我把小報一小疊一小疊扔進上香的銅鼎裏去燒。

正燒著,廟裏突然闖進來個高高大大的男人,穿一身普普通通的褐色衣裳,頭發卻束得整齊,大白天的用布巾蒙著半張臉,手裏握著一把帶鞘長劍。

“喲嗬,聖上手裏竟是沒人了麽?”來人笑眼盈盈看著我,“這麽麻煩的活兒,隻派了你一個人來做?怪不心疼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