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謝飛也在懷疑人生。
他肯定自己已經死了,但是眼睛一睜一閉,又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身上醒來了。他發現自己在醫院裏頭, 頭上纏著繃帶, 胳膊上還打著石膏, 渾身綁的結結實實的。
謝飛呆滯了一小會兒, 但是由於被捆綁的太過嚴實,周圍沒有一個人發覺。
他想起上一世的奇妙之旅,內心莫名的知道, 他像陳昭一樣, 穿越了時空, 到另一個世界來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死而複生, 還借屍還魂了。”謝飛喃喃道,隨即又在心中猜測,“上一次是因為陳昭, 這一次難不成也是因為她?難得她也在這個新世界?”
正想得入神,突然腦中一陣刺痛。
這疼痛來的迅猛又激烈, 以至於謝飛這樣習慣忍耐病痛的人, 都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持續了幾分鍾之後, 謝飛再次睜開眼睛, 眼中一片清明。
雖然還不知道借屍還魂的原因,但是他得到了這具身體的記憶,能幫助他在新世界站穩腳跟。
原主也叫阿飛, 是個連姓都沒有的孤兒, 七歲的時候被人牙子賣給了平城的一戶姓趙的官宦人家, 成了下人。他是個勤快孩子,進了趙府之後能填飽肚子, 所以為趙家人做牛做馬他也不介意,畢竟以前他活得連牛馬都不如。
從七歲到十五歲,阿飛一直在趙家做雜活,跳水劈柴喂馬,髒活累活都是他的。
直到他十五歲之後,趙家因為戰火波及,決定全家都離開這裏,家裏的下人大部分都被遣散了。阿飛自然也是被賣掉的一員,因為他雖然勤快,但是平日裏顯得蠢笨,和主子之間也沒有什麽交流,趙家肯定不會花錢給他買一張船票的。
阿飛離開趙家的時候,身上隻有十幾個銅板,外加兩身衣裳。
他不知道要去幹什麽,他從小一直被人支配命令著長大,但是現在不想再去做個任人打罵的下人了。後來還是同樣在趙家做工的一個男人告訴他,可以去扛活或者拉黃包車,這些活兒不需要太多腦子,隻要肯出力氣就行。
阿飛不想扛活,他見過碼頭上那些男人,各個都彎腰駝背的,看起來既蒼老又醜陋,所以他選擇去拉黃包車。
就這樣混了五年日子,每天起早貪黑的拉車,但也隻是勉強填飽肚子,要說錢那是半點沒有攢下來。直到革命軍解放了平城,黃包車廠的老板連夜跑了,阿飛趁著混亂從廠裏偷走了一輛八成新的黃包車。
靠著這輛偷來的黃包車,阿飛終於不用再付租金了,每天多少能落一點錢下來。
可惜好景不長,在一次拉夜活的時候,被一輛疲勞駕駛的貨車給撞到醫院了。司機倒是想跑,但是同行的大兵阻止了他,兩人把阿飛送到了醫院。
原主悲催的沒有熬過來,謝飛接管了這具身體。
謝飛在醫院裏頭躺了快一個月,才算是被醫生恩準出院了。
唯一慶幸的一件事是,當初撞他的那個司機是為駐軍部做事兒,所以他的醫藥費都被軍隊報效,他們甚至還賠了他黃包車的錢和誤工費。
這一個月裏頭,謝飛一直在考慮出院之後做什麽,他的身體受到的撞擊太嚴重,即便是臥床休養那麽久,短時間內也做不得重活累活。
謝飛在心裏想了想,覺得自己如果這輩子不想早死,以後就隻能靠腦力生活了。
但是不能繼續留在平城了,因為這裏大部分的人都認識他,也知道他過去的底細。一個從前大字不識的黃包車夫,不可能突然就會認字讀書了,這太容易被戳穿,完全不能讓他過上安穩日子。
所以他得離開這裏,重新換個城市生活。
謝飛的東西很少,他把僅有的幾件衣裳包起來,揣著部隊賠給他的錢,憑直覺選了個方向,一路往北走了。
走走停停,謝飛一路上都有意掩藏自己的來曆。
等到他徹底停下腳步的時候,已經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因為曾經神奇的現代之旅,再加上他也曾經經曆過一個類似的時代,所以謝飛現在十分謹慎。他為自己製造的新身份依舊是個孤兒,照舊是被賣到了大戶人家做下人,不過幸運的是成了家裏少爺的伴讀,所以跟著上了幾年學。
有了這個前提,謝飛就可以去夜校簡單培訓,然後要求參加考試,為自己弄來一份正規的文憑。
謝飛是這樣打算的,也是這樣做的,但是他在夜校碰到了一個故人。
雖然名字年齡長相完全對不上,但是謝飛就是知道,那是陳昭。
而且是那個和他並肩作戰的陳昭。
因為雖然她時常笑著,可獨處之時總是顯得孤寂,那是找不到來處歸途的茫然不安。
那種感覺謝飛從前常常在陳昭身上看見,但是在她去世之前,卻從來沒有了解過,所以也一直無從安慰。直到他以靈魂的狀態,進行了一次奇妙之旅,這才恍然大悟,一個人在完全陌生的異世界,當然會不安戒備。
但是陳昭的偽裝太過巧妙,而謝飛如今也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以至於他不敢輕易上前相認。
最後還是陳昭來找他,在他們夜校中級班考試結束之後。
謝飛收拾東西剛想走,就被人喊住了:“謝鵬舉!”
鵬舉是謝飛母親臨去前給他取的字,“大鵬一日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飽含了母親對他的期待,可惜後來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少之又少。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轉身回道:“陳昭!”
兩人相視一笑,隨後並肩走出了教室。
謝飛有點激動,也有點好奇:“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我現在的長相年齡可一點兒也不一樣啊。”
陳昭狡黠一笑:“你寫字的習慣啊,雖然刻意改變了一些,但是行文之間的走向變化不大。而且這幾天你老是偷偷摸摸看我,以為我沒有發現呢,好歹咱也是幹過革命的人,這點反跟蹤能力還是有的。”
謝飛這才恍然,搖著頭說道:“陳女士一如既往的敏銳,在下甘拜下風。”
“我現在姓劉,你注意點別叫錯了,還是繼續叫阿昭吧,保險點。”陳昭提醒道,隨即又問,“你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現在是個什麽身份,怎麽來到北都的。”
謝飛把自己的經曆簡單介紹了一遍,隨即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麽來的北都,就像是冥冥中有指引一樣。”
陳昭嘲笑道:“冥冥中?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是個純正的唯物主義者,怎麽突然相信這個東西了?”
謝飛想起從前兩人的辯論,也忍不住失笑:“我經曆了一些非常神奇的事情,事實上你可能不會相信,我去了你的世界。”
“去了我的世界?”
陳昭驚呆了,不知道該不該按照耳朵聽到的東西來理解。
“對,一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現代世界,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很美好。”謝飛回想那段日子,臉上的笑意浮現出來,“我還見到了你,大概二十六七歲的樣子。是個,唔,都市麗人,應該這麽稱呼對吧?”
“對!”
陳昭激動極了,她怎麽也想不到,謝飛會去到現代社會。
她已經離開那個世界太久了,以至於記憶都有些模糊了,所以不停地追問謝飛的經曆。
兩人熱情地交流了好一會兒,一直走到劉家飯館門口,才不得不說了再見。不過兩人也約定好了,明天上午八點多,在劉家旅館後頭的小巷子見,到時候他們會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好好聊聊。
等到陳昭回到家,石頭奇怪的問她:“是考試的題目特別簡單嗎?你高興成這樣,還蹦蹦跳跳的走路。”
陳昭矢口否認:“我才沒有蹦蹦跳跳,明明是大大方方的!”
不過她也在心裏驚訝,原來遇到謝飛她居然那麽高興,以至於失了常態麽。
眼看著太陽漸漸升高,陳昭也顧不得多想,急忙去灶房裏頭幫忙了。今天因為要參加考試,她已經翹工一個多小時了,多虧了桂花嬸和虎子幫忙分擔,這會兒不敢再繼續浪費時間了。
但是劉家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她的開心。
桂花嬸忍不住問道:“阿昭遇到什麽開心事兒啦?”
陳昭摸了摸自己的臉,隻能找個理由:“這次考試的題目不難,我覺得我準能拿滿分!嬸兒,我覺得下個月您要是和石頭哥一起考試,準保不會比他差,那個掃盲證,您肯定能拿到手。”
桂花嬸被她哄得滿臉堆笑,但對於考試什麽的,還是敬謝不敏。
開玩笑,她都是快要抱孫子的人,靠什麽試,說出去街坊鄰居要笑話的。
不過她還是誇獎了陳昭:“咱家阿昭就是聰明,這腦袋瓜咋長得,比你兩個哥哥都出息!照這樣下去,阿昭鐵定能去上大學,我聽那些軍官說現在大學裏頭也收女娃,而且上大學非但不要錢,每個月還另外給補貼呢。”
李梅忙說道:“這個我知道,那叫助學金,我們老師在課堂上說過。他說是還有獎學金呢,但是得成績特別好的學生,才能拿到那筆錢。”
“那咱家阿昭肯定能拿!你看看夜校裏頭那麽多學生,誰跟咱阿昭一樣,三個月就已經拿了兩個證了。我瞧到過年的時候,阿昭肯定能把那啥中學的畢業證也考下來,到時候咱老劉家也能有個大學生了。”
劉叔的表情極其自豪,事實上早在前幾天陳昭準備考試的時候,他就已經跟老夥計們吹噓過很多遍了。現在附近三五條街的鄰居們,基本都知道老劉家出了個天才的事。
陳昭對此很無奈,也覺得很羞恥,但是完全沒有辦法抑製劉叔和桂花嬸的滿腔熱情,最後也隻得隨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