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下曼兒睡著後,錢多來到了外間,這裏隻有豪兒睡在小**,田野已回到書房睡了。而今日,他吃過飯後更是直接鑽進了書房裏,她從門縫隙裏看到他專注的看書的背影,沒有打擾。
“娘,你還沒睡。”田豪也睜著大眼,微顰著眉頭。
錢多坐到床邊,摸了摸他的頭,“豪兒,你長大了,娘知道你是最捧的,能夠幫爹爹做很多事了。”
“嗯。不過,大部分活還是爹爹來做的。”
“那以後要再多做一點,給爹爹分擔。”
“不要,娘該分擔才是。”
“你不乖。”
“娘……爹爹今天看起來好難過,你又惹爹爹生氣了?”
“瞎說什麽,沒有的事。”
“娘,你和爹爹到底怎麽了?明明看起來好好的,比以前都好呢,可是為什麽,爹爹還是要到書房睡。”
“豪兒,大人的事你不懂。”
“娘你說什麽?豪兒懂,豪兒知道爹爹越來越喜歡娘了,可是娘卻和以前不一樣了。”
“哪……有?娘什麽時候都是最疼你和曼兒的。”
“可是豪兒更喜歡我們四個人在一起,歡聲笑語的。娘,你不要和爹爹不開心嘛。”
“不會的。”
“嗯。那就好。”
“你睡吧。”
豪兒乖順的閉上眼睛。
錢多給他蓋了蓋被子,站起身,輕輕走出門,走到書房。
案桌前,田野依然是方才的資格,端正的姿態,落寞的輪廓,看得讓人心裏發沉。
錢多遲疑著,猶豫著,她要去道別嗎?雖然他已然知曉,他們也就這件事說過幾次,已達成了口頭協議,可是不說一聲就走,是不是不太好啊。
抬起手,幾次想去敲門,卻怎麽也鼓不起勇氣。再說些什麽呢?她什麽也不能保證,再說還是那樣,她要走,一定要走,而他們,很可就是鏡花水月,不再可能,以後,各走各路,不再相幹,然後,如若有機會,她會盡一些義務,如果有緣份,她可以再聽到孩子們叫聲娘。
靜站了好久,最終,她沒有敲門,轉身回了房間。
也許,悄悄的走,會減少一份憂傷吧。
這一夜,她輾轉難眠,睡著了又醒,每次醒來,看著曼兒純真的臉龐,她都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感受著那綢緞一樣的觸感。默默念:曼兒,一定會再見。不要讓娘找不到你,然後,給你買好多好吃的。
終於,難熬的黑夜終於津出了一絲清亮,錢多再也忍不下去,這沉重的離別讓她快要窒息,下得床,她再一次俯下身,親吻曼兒的臉,然後含淚毅然轉走,在豪兒床頭的櫃子上拿上包袱,低頭,仔細的看過豪兒的眉眼,不敢再多作停留,懷著一顆支離破碎的心,疾步走向門口,顫著手撥開屋門。
一抬頭,她猛的倒吸了口涼氣。
一襲墨藍的修長身影樹立在她跟前,寂靜的像這個夜裏的鬼魅,立於天地之間。他發上,衣衫上帶著濃重的夜色潮息,全身更是籠罩著冷森森的陰氣。
“你……”錢多呼吸不紊,抬起眸,眼眶裏禁不住染上淚光。
田野緩慢回頭,平靜的神情下,一雙眼睛裏滿是血絲。
“你……一夜沒睡嗎?”
田野輕輕搖了搖頭,微垂下眼,然後抬起手,遞在她麵前一個錢袋。“拿上這個,一路遙遠,不可沒有盤纏。”
錢多羞愧的搖頭拒絕,“不,這些是留給你們用的,我隻要走到京城,就不缺吃住。”
田野幽深的看她一眼,痛楚難掩,另隻手一把拉起她的手,將錢袋握入她手中,“拿著,一定要保重。”
錢多顫著手指,不知怎麽辦才好,想要推辭,卻不忍再刺傷他眼睛裏的痛。
田野微呼了口氣,上上下下瞧著她,似乎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困難地說:“外麵很辛苦,你何時回來,都是我的娘子。”
錢多心一抖。
田野回避似的轉身,丟給她一個寂寥的背影。“你走吧,別驚動孩子。”
錢多淚眼婆娑的看著那被灰色暈染得身影,突然間,覺得自己是多麽的卑鄙無恥,如果以後走投無路,也再無臉麵來見他。
走上前,伸開雙臂,送給他一個深情的擁抱。“相公……”最後一次喚他了吧。
田野的身子驀地僵了,隨後,輕輕地顫抖。
“
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女人,你忘了我吧。”未等田野做出反應,她已不敢再等他說什麽,匆忙鬆開他,抹把淚往院門口奔去。
再見了,孩子們,再見了田野。
會祝福你們的。
*
這一路,行色匆匆,錢多的心情與上次更不多,更加複雜。
但是她既然已做了選擇,就無法回頭。傷痛,總會有的。
上次,有憧憬有迷茫也有解脫。這次,同樣有解脫,卻隨之而來更沉重的愧疚和難舍。
人畢竟都非草木,走一路,她不知哭了多少次。但是心中的信念,卻一直牽引著她往前走。
愛情的力量是有多偉大啊。她算是領教了。
她已入魔。
走到中午的時候才遇到一輛過往的馬車,她付了銀錢,一直坐車進了京城。
再回到梅府,她的心情真是難以形容,站在梅府的門前,她感慨萬千,抬頭,凝望著府門上的每一個細節,又親切又激動,心裏麵,稍稍埋下了分離的痛。
但願,推開這道門,立即迎來梅心非花一樣的容顏,來洗滌她的傷。相信看到心愛之人,其他 的一切,都是浮雲。
輕輕敲響門,開門的依然是管家,看到她微怔了怔,便作勢讓她進去了。
錢多按壓著內心的激動,穩著步子往裏麵走,院子裏,有不少丫環來去匆匆,好像比往日的府上熱鬧了些,她心裏著急,便拉住一個女子問:“梅老板現在在府上嗎?”
“在。”女子認得她,老實的回答了。
錢多的心提起來,“他在哪兒?呃,我剛回來,有重要的事要先找到他。”
“哦,梅公子在墨蘭院裏。”
錢多忙不迭的便往那院落奔去,心兒就小鳥一樣要飛了起來,步子唯恐都跟不上,臉上亦是禁不住的湧出又羞又喜的笑容。
梅心非,我來了……我回來了……
一陣兒似的,她奔到了院落門口,不由的加快了步子,想早一秒看到他,前腳跨進去的瞬間,嘴裏已忍不住嬌滴滴地喚了聲:“心非!”
呃……
她的雙腳突然停滯,整個人被閃的搖晃一下,眼前出現的情景讓她一時以為眼花,不由的搖了搖頭,再眨了眨眼……
不,這不是幻境,這是真的。
院中唯一的一棵蒼勁婀娜的大樹下,梅心非身著月白的披風,如仙謫般端坐在石桌前,桌上擺著一副棋盤,他一隻手自然地舉著,兩根纖長的瑩指夾著一枚棋子,眉心微顰,雙眼專注地望著棋盤,仿佛正為下一步棋在細細思索,完全,沒有聽到她的呼喚。
這並沒所謂,沒有關係,因為他在忙他的事在想他的事,他可以不用聽到她的聲音,且,他這般專注認真的神情,不知道多麽有魅力多麽讓人迷戀。
但是……為什麽要有但是呢?
他的對麵,卻坐著一個人,一個一身淺黃衣衫的女子。
錢多恍了恍神,據她所知,梅府一直都是自閉殿門,從來沒有什麽近鄰來訪。
瞬間,她的眼前模糊了。
還以為,她不在的時候,他會有一丁點一絲絲的想念,以為他會有少許的孤獨……然而,他竟然是這般愜意地在與別人下棋……
女子聞聲轉過頭來,看到錢多,雙眉一攏,立起身,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梅公子,這位姐姐是……”
錢多望著她,心底劃過一道深深的,悶悶的,彩虹。
七道色彩都有,卻是混在一起的。
這是個年方十六七的女孩子,青春、朝氣、活力,一身的貴氣。
她的臉總體就是兩個字:精、巧。
一雙大大的圓圓的眼睛,眼型像桃核,瞳孔烏亮清澈,神色單純柔和,像天使一樣純白。她的眉毛細長,如同柳葉,鼻子挺直窄細,鼻尖微翹,雙唇像桃花的瓣,粉粉的透亮的。臉型線條流暢,下巴微尖。膚色晶瑩剔透,白晳細嫩。
不知怎麽,她的五官錢多瞧著有些熟悉,不知道是像哪個明星。
她的身型修長骨胳瘦削,身段玲瓏比例勻稱。她美的自然,純淨,毫不張揚。
冰清玉潔,楚楚可人;清而不淡,嬌而不弱。就像春天裏正綻放芬芳的月季,像晚上正當空皎潔明亮的圓月。她不張揚,不過分;又不內斂,不做作。該長的她沒有多長一分,該小的她沒有多小一寸,該濃的她沒有再濃一
滴,該淡的沒有再淡一絲。就是那樣的合適,那樣的恰如其分。
錢多的自卑被徹底的逼了出來,盯著這張臉,她隻有深深的討伐天上某個掌握女人麵貌的神仙,為什麽,沒有賜予她這般精美絕倫的容顏。另外,她要特別討伐閻大哥,每到這時,她都記恨那十年啊那十年。
一直靜坐的梅心非終於察覺到錢多的存在,慢條斯理的側轉頭,懶洋洋的抬起了眼皮。
“梅公子?”女子笑盈盈的瞥了瞥他,再微眯起眼細細打量著錢多,“可否給寶嫣引見一下這位姐姐?”
錢多局促不安的站著,不知所措。
梅心非嘴角微揚了揚,慢慢立起身,負袖而立,眼中自始至終沒有出現一絲驚或喜,平淡平常的就像她一個時辰前才出門買包子。
“錢多,錢姑娘。”他清雅出聲。不知是對錢多的招呼,還是給那女子的介紹。反正,就是這麽簡潔。好像多說一個字就累著似的。
“是錢姐姐呀。”女子饒有興趣的一直望著錢多,此時移動蓮步,走到她麵前,晶亮純良的眼睛望著她眨呀眨,嗓音動人:“見到錢姐姐真是榮幸。”
“嗬,哦。”錢多幹笑著。翻白眼,敢問何來榮幸?
“錢姐姐是梅公子信任的人,今日得見,果然……”女子說著,打量著她,停頓住了。仿佛從上到下找不出一句讚美的地方來。
錢多心裏這個氣呀,又找不出能反駁之詞。
梅心非此時移步到她身側,淡聲道:“寶嫣是當朝公主。”
“公主?!”錢多不由訝然,頓時一頭惡汗。幸虧,剛才沒有反擊之……怪不得,方才就見得這女娃一氣的貴氣,如今當梅心非報了其身份,臉上的笑容裏,又多了份嬌傲之氣。
“民婦……民婦錢多參見公主!”回過神後,錢多嚇出一身冷汗,倉惶行禮。
“既然是梅公子府上的人,不必多禮。”寶嫣公主大氣的一示手,雖然未著官服,卻儼然是皇族之舉。
錢多哆嗦著直起身,眼波匆忙的看了一眼梅心非,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錢多好希望他這時候為她說句話,給個台階讓她別這麽尷尬,可他卻沒有任何的表態。
“素來,梅公子不喜與人接觸,卻留錢姐姐隨意出入,想必錢姐姐必定有過人之處。”寶嫣公主款款而談,言談之中,卻讓人緊張不已。
錢多耐不住了,“公主言重了,民婦隻是在珠寶鋪做抄定,因懂些帳目,梅老板才準我來此做帳。”
“錢姐姐居然會算帳?那也是奇女子。”寶嫣公主笑盈盈道。
“不敢,哦對了,公主千萬不要稱民婦為姐姐,民婦擔當不起。”錢多手心都出汗了。
寶嫣公主笑了,“不在宮裏,我一貫不講這些禮數,你問梅公子便知。”她說著,把如水的眼波情意綿綿的投向梅心非。
這下,梅心非想置身事外也不行了,臉上掛著淡雅的笑,微點了點頭,說:“是。”
又沒了。
錢多出汗了。她也不想,在這種境況下和一個公主談天說地。她,沒那精力。萬一哪個字沒吐好,惹到殺頭之禍,她……她……
繼續抹汗啊抹汗。
“梅公子既然許你來府算帳,便是很信任你,那麽寶嫣也自應將你當摯友相看。梅公子說呢?”寶嫣公主又笑盈盈的看向梅心非。
錢多已不敢抬頭了,此時,沒有人能幫助她。冷了冷心,她讓自己情緒穩定些,謹慎地道:“公主不嫌棄,自是民婦的萬千之喜。嗯……民婦就不打擾公主與梅老板了,民婦告退。”走為上策啊。
“既然來了,一起坐下來聊一聊也好。”想不到寶嫣公主這麽熱情。
錢多求救地望了一眼梅心非,心都要揪碎了。
梅心非沒有收到她的訊息,但是臉上的笑容也變淺了,看向寶嫣公主,淡淡說:“錢姑娘日程奔波,就讓她先回去打理一下。我們繼續下棋即可。”
錢多感激地又看了他一眼。
寶嫣公主看了看梅心非,又看了看錢非,純真的眸子一彎,“也好,就聽公子的。”
錢多慌忙行禮:“謝公主!民婦告退。”說完,便果斷地轉身,倉促的走出院落。
一旦離開兩人的視線,錢多的心終於可以放鬆了,站住腳,她心有餘悸地回看了一眼,耳邊聽得兩人輕笑著談話的聲音,驀然間,心一下子如掉入了冰庫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