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錢多才慢慢把這種沒著沒落的情緒平息下去。

天,還是很寒冷。讓翠兒燒了暖爐,她就坐在爐前,繡她的衣裳。隻有這個活兒能讓她壓下心裏的翻湧,這些沉穩的活動,確實是能修身養性的,她這下真是深有體會。至少,在外表上給人這樣的感覺吧,她能靜坐在屋裏,一坐老半天。

隻是,有時候走神,會拿著針舉半天,往往翠兒陪著孩子們出去轉了一圈回來了,她的線還縫在原處。時間久了,她也給自己打趣,她這個孫猴子快被梅先生打造成小龍女了。

苦笑,想到此,她隻能苦笑。

視線內一暗,門外的光被擋了大半,她下意識的抬頭,就見田野踱步而來。

她忙直起腰,微笑著道:“相公,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一會了。”田野淺淺地望著她,再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活兒,“娘子,整日繡這個,會無聊嗎?”

錢多搖頭,“不會,有事做,充實多了。”

田野站到她跟前,低頭,靜默的看了她一會兒,直到把她頭頂都盯麻了,他才說,“我陪娘子出府走走吧。娘子不是這麽靜的人,別憋壞了身子。”

錢多額頭上黑了黑,他這人,說話不是平時很儒雅的嗎?怎麽今天說什麽憋壞……好吧,她被21世紀的腐女給連帶的。人家明明是很單純的心思。

“不用了,外邊這麽冷,除了買東西,也沒啥好看的。”錢多低下頭,又繼續繡花。

田野眼睛裏流動著憐惜和疑慮,看著她那安定而詳和的神情,他突然伸出手,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

錢多內心一怔,有點呆滯的抬頭看他。“……怎麽了?”

“娘子的性情活潑,天天呆在屋裏,悶悶不樂,為夫看了心疼。”田野沙啞的低聲說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她的終日悶悶不樂,可是為誰?看著她常常拿著繡花針出神,他不知道她是在思考繡花,還是在想別人。這讓做為相公的他,有多無力……

錢多輕眨了眨眼,輕輕一笑,“相公說笑了,以前是我沒見過世麵,心生魯莽,現在奔波了一段後,才知道難得安寧。相公莫擔心,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好,我很滿意。”

但田野並未能因她的話而安慰,反而目中的憂鬱更深。

錢多抱歉的看了看他,試探著抽回手,又嬌嗔道:“你抓著我的手,叫我怎麽繡花。”

可是田野並未放開她,反而抓得更緊,執意道:“走,我帶你出去走走。”

錢多皺了皺眉,“不了,我不想出去,外麵冷。”

可是田野這次是下了決心似的,縱是她說著拒絕的話,他還是硬拉著她站了起來,錢多有點氣了,“你幹嗎呀?我說了不想出去。”

田野看了她一眼,轉身去架上拿了披風,親手仔細的披在她身上,裹的嚴實,並認真的幫她係好。錢多見他這模樣,也不再堅持,輕歎了口氣,就當陪著他走動一下吧,難得他這麽堅持。

田野重又拉了她的走,眼神示意她一下,轉身往門外走,正巧碰到豪兒和曼兒蹦跳著跑回來,“爹爹!娘!”豪兒喚著,眼睛骨碌碌的停在他們相握的手上。

錢多有點別扭,想掙開,田野抓得更緊,麵不紅心不跳地對兩孩子說,“我要帶你娘出府走走,你們乖,跟翠兒去玩。”

曼兒不滿地嘟起嘴,“我要跟娘一起。”

錢多笑著正想拉她,身後的豪兒一把將曼兒拽了去,“哥哥帶去你夠鳥蛋!”

田野唇角忍不住輕抿,回頭瞥了詫異的錢多一眼,再對孩子們笑道:“嗯,乖,你們去玩吧,一會兒回來娘再好好陪你們。”

曼兒畢竟是小孩子,一聽說哥哥帶她玩,立馬跟錢多擺手,“娘,你們去吧,我們走啦。哥哥,快走呀。”

豪兒被曼兒拽著,一邊跑一邊回頭衝著田野擠眉弄眼。

田野悄悄地笑。

錢多這會兒才算弄明白,一張小臉漲得通紅,低下頭,心裏怪怪的說不出什麽味兒。田野轉過頭來,輕飄飄的看她一眼,手下,把她的小手握了握,見她抬頭,還衝她柔柔一笑,不等她回過神來,便又牽著她跨出門去。

錢多心裏頭呯呯直跳,一路,如行什麽走肉似的隨他牽著,視線裏,一直覺得這個男人又高大又沉穩又溫柔又靠譜,轉瞬間,甚至想,她當時為什麽不安分的想要出去泡什麽美男,結果受了滿身的傷,如果不巴望著外麵的世界,一直保持著純潔的心呆在他身邊,再慢慢的發現他是這麽完美的男人,那麽現在,她也許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世上沒有後悔藥。為什麽,當她沒資格沒能力再去愛時,才發現他一直在自己身邊。

心,真的好痛。

雖然冷,但還好並

沒有風。兩人輕悠悠的走出了府,外麵,不像市中心那麽熱鬧,比較幽靜,他們肩並肩,漫步在街道上,偶爾有小販叫賣,兩人也無心去看,就這麽平平靜靜的走著,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隔離了,隻剩他們二人。

錢多長長的吸了口氣,覺得空氣真新鮮。田野轉過頭來,“冷嗎?”

錢多搖頭,可田野還是執意的伸開手臂,將她攬在懷中,讓自己溫熱的身體貼著她,傳遞著熱度。錢多被他護著,眼睛裏慢慢都溢出了濕意,心安靜下來,方知這般平實的溫情才最值得珍惜。眼下,隻能歎惜自己已錯過。

也許,她不該這麽戚戚哀哀的,她一個現代的麻辣女生,怎麽能被一個誤會就徹底打蔫了呢?那也真是有點太脆弱了吧。可是,為何她這般怕愛了?抬起頭,望向虛空,她也百般不得其解。到底,是因為什麽呢?是自己未能真正放手?還是怕再愛會受傷?還是……她根本還存有希望?!!

這個念頭,驚得她自己一個哆嗦。

不,不會的。

為活得小心些,活得愛惜些,她,必須要小心行路,不能再像無頭的蒼蠅一樣。如若……他日真的能夠由心的信任田野,深愛田野,她,也絕不勉強自己……

這麽想著,心頭還是閃過一絲酸澀。

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田野摟著她走著,體貼的腳步放慢,時不時的垂眸注視著她的麵容,見她臉頰微紅,伸手撫上去,捂著,“果然冰涼啊,看來為夫不該硬拉你出來。”

錢多搖搖頭,“既然出來了,走走也好。”

“你能覺得不悶,我便安心了。”田野又將她的披風攏了攏,“等哪時空閑,我帶娘子去熱鬧的地方看看。”

錢多還是搖頭,“我現在喜歡靜。”

田野眼神意味深長的盯了她一會兒,忽然說:“以前我喜歡娘子靜,可是如今真的靜了,著實心裏不踏實。”

錢多明知故問:“為何?”

“我也不知道。”田野卻是避開了這話題,隻是臉上,分明寫著憂傷。“娘子可還記得,我娘那兩年精神恍惚,憂鬱成疾,去了後看她的神情,仿佛是解脫了一般。那時我才知曉,她那兩年過得有多辛苦,心病最難醫,還好當時我們已有了豪兒,總算讓她得知田家已有後代,才算是落得含笑而終。”

錢多靜靜地聽著,心頭重重的。

“我娘的心事我無能力抹清,因為爹和姐姐們不能還陽,隻能眼睜睜看著娘親離我而去。然而娘子,你是我今後最親的人,我定會竭盡所能,不會再讓娘子為了他人受心魔之痛。”田野說著,眼睛裏是淡淡的擔憂和心疼,還有一絲掩藏的傷情。

被自家相公點明自己有了心魔,這多麽尷尬。錢多羞愧難當,避開臉去。

田野輕歎了口氣,目中露出堅定。執著她的手,依然很溫柔。自己娘子的心病不是因為自己,這做為男人他很痛苦,但是,所幸情感這東西,不似死亡那麽絕望,記憶可以在,但感情可以重新來。

錢多怯怯的抬起頭,望著一臉淡泊的田野,不知如何是好。她是要否認,還是默認?現在麵對田野,她相當的糾結。她很想說明自己今後的打算,可惜他不讓,今天他主動說起這事,又同時表達了決心,這讓她如何是好?她該慶幸,還是難堪,還是安心?她真的不知道。

幹脆,什麽也不說。權當沒有聽到。

但是田野帶她出來,絕對不是為了讓她尷尬的。稍時,他就拉著她走進了一家鋪子,錢多定晴一看,是一家手飾店。她當即頓住腳,連連對田野搖頭,“幹什麽?我不要這些東西。”

田野卻是回頭對她盈盈笑,“你現在是我的六品夫人呢,不要每日那麽撲素,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辭官不做,要告職回林了呢。”

錢多愣了愣,從來不知道田野還有點冷幽默,這一下,忍俊不禁又有點害羞別扭的笑了,便不再攔他,說實話,她也沒少給田家掙錢來,花他一點不算占便宜。

田野挑了件設計別致的金釵,親自為錢多戴上。這些日子,因為有翠兒在,倒是經常給她梳些貴夫人的發式,讓她脫離了以前的不男不女造型。如今再配上這金釵,說不上的多迷人風采。

田野滿意地看著,左瞧右瞧,連連點頭,“真好看,我娘子果然是缺了份打扮。”

“當然了,女人三分長相七分打扮,我要是扮起來,就隻比王昭君老了一點。”

田野揚唇一笑,“若是比容貌,為夫心中還是娘子最美。”

錢多臉龐紅了紅,覺得這般打情罵俏的也挺好玩,整個笑容也亮堂了起來,興致勃勃的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嗯,好看。

田野收回目光,掏銀子給店主,那店主一邊收錢,一邊誇讚兩人是一對郎才女貌

的眷侶。田野聽了,眼睛裏的笑意更加閃亮。

錢多看在眼裏,也不便多說,買好了東西轉身就走出店門。田野跟上來,又是粘乎的攬上她的腰際,這份體貼疼惜讓錢多不免有些失笑。

“娘子,開心麽?”田野見她一直帶著笑,有點賣乖地追問。

錢多不想讓他失望,便點了點頭,“是。謝謝你。”

這聲謝謝還是讓田野臉上的笑斂了斂,“娘子說的什麽話,為夫早就該想到,卻從來未親手送過你禮物,為夫應該愧疚才是。”

錢多看了看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以前,兩個人在一起,總是她沒事找事的瞎咧咧,田野總是不吭聲的那一個。但是現在,田野這個不愛吭聲的人,硬是被她逼得成了話嘮。

男人還真是個奇妙的生物。

離街市稍微遠些的地方有一潭碧湖,臨湖有幾家酒樓,門庭若市,熱鬧異常。湖水沒有結冰,湖邊有幾處寒梅橫斜,豔紅的梅花正盛開到極致,在清冷的冬日,顯得異常漂亮。梅花樹下站了幾個文客,就著這美好的景致閑散聊天。錢多一直喜愛梅花,不過當真沒見過,有點稀奇,便拉了田野,興衝衝的走過去。

田野見她興致高,臉上也露出欣喜之色,與之一起走到梅花樹下,興味盎然地欣賞。

“真好看,紅豔豔的。”錢多由心的喜歡,長吸了口氣,似嗅到寒梅的香氣,沁人心脾,不由令人心曠神怡。

田野伸了手,想去摘一朵來,被錢多按住了手,“別摘,它們在樹枝上才好看,摘取了,便早早枯萎。”

田野意味深長的瞥她一眼,隨聲應,“沒錯,鮮花就要盡情的開在枝頭,才不枉它們綻放一回。”

錢多眸子縮了縮,臉上掛著清淺的笑,眼睛注視在梅花上,幽聲接:“是啊,隻有這一次的機會。”

田野溫柔的笑著,不動聲色的輕攬住她的身子,眼睛亮晶晶的停在梅花上,不知是在賞花,還是在透過花看人。

“我們回去吧。”錢多忽然輕聲說。花雖美,看看也就罷了。

田野看向她,輕點頭,“嗯。”然後便又體貼的幫她裹了下披風,摟著她往回走去。在兩人的記憶裏,還從來沒有單獨一起逛過街,這種感覺很奇異,明明孩子那麽大了,卻好似從來沒有相伴過。

回來的路上,兩人一直默默的,卻增添了一股熟悉和溫馨的氛圍。

回到府上,錢多倒覺著有些累了,找到豪兒和曼兒,摟在懷裏親熱一番,便坐在屋子裏,看著兩個孩子熱鬧的烤火,輕輕地思考著。

“娘子,不如你先歇會兒,待晚飯好了,我來喚你。”田野看出她眼中疲憊。

但錢多隻是笑了笑,便說:“相公,我們兩個孩兒,是不是也該找個學堂去讀書?”

田野微微一怔,麵上立即泛起羞愧,連連說:“是是是,這些日子,我倒是給忘了,多虧娘子提醒。”

錢多點頭,“那明日,我便讓管家卻附近打聽,哪家的學堂好一些,這兒有點偏,他們也不適宜太遠的路。”

田野滿眼溫情的看住她,“娘子,你多費心了。”

“應該的。”錢多避開他的注視,轉頭去看兩個正興衝衝看著他們的孩子,“豪兒,曼兒,過幾日去學堂好不好?”

“好好好!我們可以讀書了!”豪兒興奮的叫起來。

曼兒奔過來撲到錢多懷裏,“娘,我不想離開娘身邊。”

錢多點了她的鼻尖,這丫頭,如今越長越抽條了,眼睛鼻子嘴巴越來越像田野,又比田野小幾號顯得精致玲瓏,真是漂亮的緊。“寶貝女兒,隻是每天去讀讀書,然後就回府了,娘天天在門口接你,好不好?”

曼兒忽靈靈的看著錢多,再看看田野。田野也笑道:“曼兒不怕,還有哥哥陪著呢。爹爹有空,就親自去學堂接你。”

錢多看了田野一眼,“你哪有空來著。你這樣一說,倒是我這個閑人偷懶了。”

田野笑得親昵,“哪裏哪裏,為夫不敢。”

錢多不理他,低頭親了親曼兒的小臉蛋,又道:“讓翠兒姐姐天天接送你和哥哥。曼兒讀了書,以後才會是才女,將來能討個好婆家。”

曼兒眨了眨眼睛,忽然歎了口氣說:“唉,我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有婆家。”

錢多與田野對視一怔,撲哧笑了,錢多不由點上曼兒的小額頭,“你給我記好了,娘許你讀書到十八歲,完不成休想出嫁。”

“好咧好咧!”兩個孩子歡蹦亂跳地喊叫起來。

錢多挑眉,也不由得跟著笑起來。

田野微笑著靜靜地看著這一屋的暖融融,眼睛裏的苦澀漸漸淡了,被甜蜜掩蓋。

也隻有這時候,他才覺得,娘子是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