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又下雪了,斷斷續續的,不大不小的,下了兩天。

田野說下雪了太冷,路不好走,便沒有讓孩子們上學。不過錢多不這麽想,不能一碰個不好的天就不上學了,但是管家打聽後回來說,學堂倒是沒有人在。這下好,孩子兩個又在漫天雪地的院子裏玩開了。

唉,小孩子們,真不知愁。

坐在門廓下,看著孩子們開心的瘋玩,錢多卻提不起勁一起瘋,若是以前,她早就耐不住了吧,腦子裏又回想起在老家時,她像個孩子頭一樣領著他們幹活,玩,認字。雖然那時候覺得滿心的不甘心和蠢蠢欲動,但不得不說,她的心情是爽朗的,是明亮的。隻是現在,這算什麽呢?難道說人一成熟了,就不快樂了?

不,她不否認自己不快樂,說實話,她能這樣安於現狀,能激流勇退,她都佩服自己。前夜,看著梅心非絕塵而去,她,除了有點心痛,真的就沒有舍不下。原來女人心死了,真的很偉大。

其實“放下”,真的不難。

這天田野回來的特別晚,錢多許是心不在焉,也沒有特別在意,隻道聽翠兒說了,這才到前庭,去等他。

天都黑了,田野才在王管家的陪同下披星戴月的回來,衣服上還落了一層雪。

“孩子們呢。”田野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

“在房間裏呢,太冷,我叫他們不準出來。”錢多賢惠的幫他取下外袍,把雪抖落,掛在衣架上。

田野沒有作聲,轉身向臥房裏走,眉頭微皺,眼神有些飄忽。

錢多追了上去,“相公,有什麽事嗎?”雖然平時她會在下人麵前做戲,扮作恩愛夫妻,但看他有心事的樣子,她還是由心的擔心的。

田野側首衝她一笑,伸手拉住她的手,“沒事。你的手好涼,今天又做針線活了嗎?”

“書包才隻做了一隻。”錢多答著,心裏輕輕歎息。

兩人說著便走到了臥房門口,田野停下腳步,轉身讓王管家下去,然後拉緊錢多的手,聲音裏帶著無奈,眼睛裏是渴求,“娘子,今晚陪我說說話吧。”

錢多心裏一動,但麵上也隻得裝作自然而然,“好啊,我正想問問你們翰林院的事。”

田野眸中閃過一絲恍然,隨即一笑,牽著她走進房中。

錢多順勢就在桌子前坐下,擺弄著桌上的茶杯,問:“相公最近辦公很忙,不要累著身體才好。”

田野看了她一會兒,也在她身側坐下,眼睛看了一眼她摸茶杯的手,輕聲問:“渴了麽?水涼了,叫王成換茶水。”

“不用,我不渴。”錢多收回了手。

田野有點落寞的看著她,然後,忍住了想要握住她的手的衝動,事實上,此時他的心很亂,很難受,很擔憂,可是他無法和妻子說。甚至不能在妻子這兒尋求安慰。

從什麽時候起,他田野淪落成這樣。還以為取得功名後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卻不料,事實恰恰相反。怪不得,那時候爹爹正好好的做客卻偏偏回鄉,隻是運氣不好,遇上了強賊,命歸九天。隻恨那時他年紀小,驚嚇過度,隻顧得逃命了,竟然也沒有留意一絲痕跡,恐怕這一生都無法為父和姐姐們報仇,這是他心底永遠的痛。

錢多看他愈來愈發的憂傷,心裏的擔憂更重了,“相公?你怎麽了?”

“哦。”田野回神,抱歉的衝她笑笑,“想起了以前的事,有點難過。”

錢多自然猜到了他肯定想起了那些事,想了幾想,終於被憐惜占了上風,伸出手,抱以寬大的胸懷握

住了他的手,明顯的感覺到,他微微的一顫。“相公,那些事,別再想了,想來也無用,你好好過以後的生活,公婆在天上才能安心。”

田野順勢另隻手反壓在她手上,眼睛裏隱隱地閃亮著希望,“是,我也很想,但是娘子要支持才是。我們是一個家,完整了才能幸福。”

錢多怔了怔,想伸回手又覺得不能晾人太明顯,隻得幹笑了笑,說:“誰說不完整?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一兒一女,多完美。”

田野臉上的希冀漸漸斂成了溫和,他自覺的放開手,順勢舉過她的臉側攏起她掉下來的一縷碎發,“娘子今天等我回來,我很開心。等累了吧。”

“還好。”錢多淡淡地說。

“不如就早些睡吧。”田野笑得很謙恭,卻讓錢多看出來幾分苦澀,他站起身來,拉起她的手,低聲說:“走吧,我送你回房。”

錢多有點心疼的看著他,“別了,你今天也很累,早些歇下。我回去了。”

田野淡靜的看著她,不再堅持。

錢多抱歉的看了他一眼,便垂目向外走去。

兩夫妻,這種不鹹不淡的關係,令兩個人都很失落。

兩個人的臥房,隻有數步距離,錢多緩步行著,心裏惆悵萬千,如果是恩愛夫妻,今日定不會讓相公一人孤單,但是,她也不能輕易改變自己的堅持啊,隻能跟田野在心裏說抱歉了。但願,他能早日擺脫她的困擾。她不是不想安慰他,在她心裏田野真的是個難得的好男人,隻是,越靠近,越不好。

想著心事,她有點失神的踏進自己的門,屋裏很暗,她習慣性的關上門就去窗前點燈,然,燈乍亮的一瞬間,她猛的回過頭,那紗帳的一角,輕微的抖動了下,雖然隻是極其輕微,但是,紗後的暗影,在光暈下那麽熟悉,那麽……親切。

錢多鼻息一熱,瞪著眼,壓抑地長吸了口氣,將心中的激動收回心底,隨之,又湧上來一份無力的無奈,輕步向紗帳走過去,當她繞過去,就正正對上了站得直挺挺一臉惶恐的梅心非。

錢多輕笑,“你何需如此。”

梅心非見她未發火,臉上的神情才稍見放鬆,遲疑著,慢慢的,從身後伸出一隻手來,而他白皙的手掌上,托著一玫不大不小的通體泛光的明珠。

錢多不解。

“這個……是溫玉珠。天很冷,我從……很遠的地方找來的。”他安靜地說著,目光有些膽怯地飄在她臉上,“你的身體很寒,抱著它睡,會溫暖很多。”

錢多用了極大的努力壓下了胸口的翻湧,抿了抿唇,她沒有去接溫玉珠,冷淡地說:“謝謝,我不需要,待會兒我相公回屋了,自有他給我暖被。”

梅心非眼睛裏的亮光閃了閃,直率地說:“他不在這裏睡。”

錢多眼角跳了跳。

“我知道的,他不與你同睡。”梅心非又說了一遍。

錢多一下子惱了,揮手,一下打翻了溫玉珠,珠子掉在地上發現“呯”的一聲悶響,然後緩慢的滾到了牆角。梅心非臉上沒有驚詫,沒有失望,隻是淡淡地看向錢多。

“我不需要你關心我,梅心非,你現在怎麽了?居然花這麽多心思在一個女人身上,而這個女人跟你還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不覺得不值麽?你是瘋了吧,你有毛病吧,你之前的氣場呢?你的強勢你的清高呢?現在怎麽了?連自尊都沒有了嗎?告訴你,我不稀罕你的東西,更不需要,看見你我就覺得很難受,我很不舒服,所以,不要再來了,你來了也是自討沒趣,除了被我罵,被

我嘲笑,你還得到什麽?梅心非,別再發神經了,別再做無用功了,好好回你的梅府,不要再出來自降身份!”

梅心非一直靜默著看著她,聽著她咄咄逼人的嘲弄,他的臉上依然清新淡雅,仿佛她口中的爛人根本不是他。

錢多壓下了粗重起伏的情緒,轉頭,去拾起溫玉珠,粗魯的塞回到他的懷裏,“你走吧,希望這次你記住,你我如今已是路人,生死都不相幹。如若你再來,我將對你不客氣。”

梅心非頓了頓,神情漸漸顯出一些受傷和擔心,張了張口,他低聲說:“你收下溫玉珠又有何關係?夜裏這麽冷,我隻是想讓你暖和一點。”

錢多冷冷一笑,“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我說生死都不相幹,我冷不冷是我的事,你不要瞎操心了,走吧,我不會留你的東西。”

梅心非慢慢放下眼簾,遮住了清灩的眼睛。

“還有,我希望你能徹底的想明白,接受我們是真的沒有關係了,別再跑來找我,絕情的話我也不想一次次說,拜托你給自己留點臉麵,也給我留條生路。”

梅心非沒有反應,依然垂著頭,孱弱的身子在暗影裏,好似隨時都可以倒下去。但是錢多受不了他這般模樣,硬是狠了心腸,一把抓住他的衣裳,拽著他往門口走,他就這麽被她蠻橫地拽著,步履跌跌撞撞,最後她狠狠一推,將他推撞到門板上,他瑟縮著身子,長發散亂在臉龐,把他的臉趁得越發蒼白,隻有一雙明澈的眼睛,才讓人知道他是活的。

錢多閉了閉眼,心裏悶堵的好難受。她知道,她不該這麽無情的對他,就算他不愛她,可是對她有依賴感,他這麽迫切的找她也是情有可原的,而且,自作多情是她的事,並不關人家的事,她惱羞成怒就把氣撒在他身上,實在有點下作,但是,她又不能不這麽做,她要絕情再絕情,讓他徹底斷了念想,他才不會再來找她,他們才能真的了斷。

“梅心非,我勸你也坐下來想想,我有什麽好的,你哪裏會離不開我?你隻是依戀我們曾經的那一份記憶,你拋不下那種感覺,事實上,你也知道我並沒有什麽值得你留戀,拜托你清醒一下,腦子轉轉彎好嗎?別一棵樹上吊死,唉,你這麽單純,又這麽固執真是太可悲了。”

梅心非顫了顫眼皮,無精打采的看了她一眼,便又垂下去,繼續裝聾作啞。隻是胸前微弱的起伏,顯示著他內心的淒涼絕望。

錢多皺了皺眉,知道讓他自己主動走有點不可能,而且她還要睡覺,實在不能讓他在這兒呆著,於是上前來,剛一抬手,梅心非輕微的瑟縮了下,錢多麵上一怔,再放下手時,力道很輕,握住他的胳膊,他立即側目過來,眼波爍爍地看著她,那討巧的模樣,教人又好笑又無奈。

錢多拉開門,目光淡然的瞥了他一眼,小聲勸道:“走吧,塵歸塵土歸土,以後別再來糾纏了。”開了門,毫不猶豫的將那個單薄如紙的人扔出門,啪的一聲再度關緊門,爾後靠在門上,長吸了口氣,這才緩步走向床邊。

好累,躺下,閉上眼睛。

腦海裏,回想起初見他時,那麽明豔那麽高貴典雅那麽一塵不染,在如神仙下凡,可是為什麽,現在變成了這樣。她恨他這樣扮可憐,生生將她反襯成一個惡人。為什麽,傷碎了她的心還不肯罷休?他到底是為什麽要這樣?眾星捧月般的身份地位,他還缺少愛麽?缺少崇拜麽?缺少人服侍麽?為什麽,一定要纏著她,為什麽不肯給她一份安寧……

拜托……希望今天是最後一次,再也不要再看到他,再也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