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思考時間

雙腳並攏雙腿直立,身體從臀部向前彎曲,保持背部挺直。雙臂下垂緊挨著腳雙掌貼在地上,繃緊雙腿,腰部繼續向下延伸,直到胸部貼上大腿。而後,就是時間帶來的永恒的僵直。

身後的傷以一種喪失了意識的形態蔓延到整個身體,慕斯不知道這個姿勢除了無盡的痛苦之外還能給他帶來什麽。

腿上臀上的藤杖早已將站立變成受刑,更何況,是現在這種明顯折磨的懲罰方式。內間裏沒有鍾表,可是,慕斯覺得,他的思考時間未免太長了。

慕斯輕輕閉上眼睛,不去看地上的小水灘,他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開始變得這麽愛出汗的。好像,卡狄的練習生裏還沒有比他更能流汗的人,或者,沒有比他更會汗如雨下的遭遇。但是他不知道,這裏麵是否包括陸由。

從他有意識會思考的那天起,他就知道,慕禪是神。他完全滿足神的一切屬性,崇高、懷慈、無所不能,同樣,不可違抗。

慕斯抽了口氣,當疼痛隨著時間漸漸如影隨形地不那麽討厭的時候,就到了應該思考的時間。他在心裏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慕禪有多愛護他,可是,也比任何人都知道,慕禪絕不可能姑息他。如果在哥哥回來之前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他自己都不知道即將麵對的會是什麽。

慕斯想,他需要理一理思路,從頭開始。

這同樣是這些年來藤杖教會的好習慣。

從頭的意思是,上溯到整個事件最原初的位置。當然,不是盤古開天誇父逐日,而是,陸由。

陸由,是他的人。

陸由簽進卡狄的時間,是一年前。也正是孟曈曚如日中天的時候。他記得慕禪給他講《周易》的時候他曾問過一個問題,為什麽是九五至尊,而不是從卦象上直接顯示出的至高的九六。

慕禪告訴他,因為九五很高卻不是最高,也就是說,隱含著一種上升的趨勢,而九六已至極點,盛極必衰。

他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果然,孟曈曚站得太高,當一部分別有用心或者真正愛他至極的人疑惑著不知他以什麽樣的方式由盛轉衰的時候,他居然連下降的軌跡都沒有,直接走向了滅亡。

這對卡狄而言,無疑是個毀滅性的打擊。正如2001年的9月10日,雙子星裏的人同樣無法預知第二天將會發生什麽,卡狄的高層也完全沒有想到,孟曈曚時代,居然如此迅速的終結。

慕斯記得,那時候的陸由,還帶著十五歲少年特有的青澀,盡管比起同齡的其他人,他已足夠成熟。

慕斯是一眼挑中他的,那時,他甚至帶著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他會用全部的心血去雕琢他,讓他成為一個新的傳奇,就像徒千墨將孟曈曚打造成了一個傳奇一樣。他會向他的哥哥證明,很多事,不是隻有徒千墨可以,慕斯,一樣行!

陸由很有天賦,很勤奮,也很刻苦。勤奮和刻苦是兩個概念,勤奮是說他會一直努力,刻苦是說,他會盡最大的努力。

隻是,他也和所有既有天分又肯努力的人一樣,更有野心。因此,在同他同時進入卡狄的夥伴紛紛出道之後,慕斯看得出,他已經開始躁動了。

所以,才有了三個月前的衝撞徒千墨。

麵對陸由的浮躁,慕斯沒有手軟,這一點,他完全繼承了慕禪的理性與冷靜。你既然敢做,就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和覺悟。於是,他讓陸由洗了整整三個月的抽水馬桶,用他規定的方式。並且,當著所有練習生的麵,將他的毛巾丟下去,命令他撈起來,放進口裏,咽下毛巾裏全部的水。

他還記得當時,陸由小鹿一樣的眼睛裏滿滿的哀懇和乞求,當然,他同樣記得那時的自己有多殘酷。陸由三次把毛巾吐出來,他三次命令他重新含進去。每一次,都隻有三個字,“不夠幹”。

從那以後,陸由這兩個字,成了地下一層的笑話。似乎任何人都可以過來踩上一腳,也似乎任何人都可以無限度的忽略他曾經的驕傲。

慕斯想到了地下製度的殘酷,卻忽略了地下製度的野蠻。同時,他想,哪怕他不願意承認,他究竟是高估了慕斯這兩個字的威懾力。他可以對陸由背上手上甚至是腳背上藏藏掖掖的傷痕視若不見,可是,他沒辦法接受如此赤躶躶的羞辱。太過驕傲的人,需要時間和適當的挫折來打磨棱角,但絕不可以被平庸和卑下的糟踐毀滅誌氣。他慕斯的人,是誰都可以動的嗎?

因此,盡管他並不是訓教老師,卻依然拿起了訓教的鞭子。左宵南,這個不知好歹又禽獸不如的人渣,他打了便是打了,又怎麽樣。

更何況,他根本就不明白,哥哥怎麽會因為這種事處罰他,若說是為這種事自罰——要慕禪去自罰?這天地間,又有誰配!

是以,慕斯是真的真的,迷惑了。

他還記得自己十二歲那年,沒有任何理由的,因為看不順眼就狠狠揍了人家一頓,被揍的男孩是辰砂幫幫主最喜歡的小兒子。當時連老爺子都驚動了,說是要開祠堂教訓自己給辰砂幫一個交代。哥哥那年也僅僅是十六歲,內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亂加油添醋的子弟,外是辰砂幫擷理而來虎視眈眈,當著慕老爺子和辰砂幫幫主的麵,慕禪將那個縮在妖妖嬈嬈女人後麵的小子騙出來,劈手就是一巴掌。

“慕禪不高興,掌摑就掌摑,打過就打過。辰幫主待要怎麽樣!”

慕禪一向溫文爾雅,他十四歲創立燎河,固然有慕家做後盾,但憑得也是和氣生財,與人為善。如今這番舉動,連慕老爺子都不免震驚。慕禪將那孩子一把推回他母親懷裏,隻給了一句話,“慕斯犯錯慕禪自會管教,慕家祠堂卻絕不可為外人而開!”

慕斯當時被嚇呆了,平常背書不用功都能被揍得半月下不來床,這次闖了這麽大的禍,他連想都不敢想。等人走了才連忙跪在哥哥麵前請罪,慕禪卻隻是一笑,“因為不相幹的人教訓你,我還算是什麽哥哥。”

也正因為一直知道哥哥不可能為了外人為難他,慕禪叫他道歉的時候,他才敢那麽斬釘截鐵的說不。可是,若哥哥執意要他道歉,除了答應又還能怎麽樣?他慕斯天不怕地不怕,惟有忤逆哥哥,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若是這樣,哥哥會自罰,究竟是為了什麽!

慕禪回來了。

在他預定的時候,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是不可把握,包括時間。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是不能把握,因為他是慕禪。

即使手上的石膏讓他非常不舒服,但是,如果不用這種強迫性質的東西來保證自己不擅用受傷的左手,他知道,他是管不住自己的。慕禪是自律極強的人,卻總是難以把握傷害自己的事。比如,熬夜、不按時吃飯,或者超負荷工作。

慕斯非常痛苦得定在那裏,慕禪換好衣服進了內間,第一個動作是,拿起了大平頭案上的藤杖。當然,是用右手。

藤杖揚了起來,慕斯被打破的**被勁風撩起一片,然後又被**其它完好的地方拉扯著,呼扇著重新卷下來,貼在他紅腫不堪的臀上。

碎布片一起一落,比起不穿**時挨揍,這樣的窘迫更加難堪。

慕禪停都沒有停,狠狠一下,仿佛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就那麽毫不容情地抽上去。

疼。

撐不住。

慕斯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你是越來越不把我的話放在心裏了?”慕禪輕聲問。不是嘲弄,不是威脅,就是那種最普通的詢問的語氣。

慕斯狼狼狽狽地用手撐著地,撅著屁股試圖撐起身子,這時候的他,完全顧不上好看不好看了。本來就帶著傷,又被痛苦的姿勢罰站了這麽久,腿完全是喪失知覺的,癱下去的身子酸麻的勁頭還沒有過去,能立刻端端正正地站起來,隻是小說家一廂情願的意**而已。盡管如此,他還是一邊在地上杵著,一邊忙不迭地認錯,“沒有,小斯不敢,哥,小斯沒有。”這麽重的話,他怎麽受得起。

慕禪沒有再打,隻是提著藤杖冷眼看。慕斯終於站起來,卻又重新並緊了腳貓下腰去,大概實在是太疼了,慕斯無意識地伸手在空中亂抓,又用手掌團著手指捏了一大把大腿上的肉,這才沒有不可控製地張牙舞爪。

慕禪等他再次擺好了姿勢,確定他並沒有糊塗到無禮的程度,這才淡淡道,“你確定,這是站立前彎式?”

慕斯再傻也知道哥哥剛才的那一板子是因為什麽了,連忙再將自己雙腿繃得更直些。其實,瑜伽本來是不主張超過身體承受極限的,可是,哥哥這裏,隻是借這種體位的形式,每一種姿勢都是被改良過的最大限度的痛苦。他還記得,哥哥是如何要自己褪了全部的衣褲用最細的樺條一步一步引導著學會了全部的標準姿勢。一百零八個體位,隻教了一天,疼痛真的能將人的潛能挖掘到極限。慕斯早都知道,哥哥是個太嚴謹的人,嚴謹到,連文字遊戲的口實都早早被杜絕。

“對不起,我,我做不到了。”慕斯很努力地繼續向下探他的身子,可是,他真的做不到了。

慕禪輕輕點頭,“你可以起來了。”

慕斯用最後的力氣來保證他撐起身子的樣子不太畏縮,直起腰,有些難以置信地轉過頭望著慕禪。

慕禪輕聲問,“告訴我,為什麽會被免除現在的懲罰。”

慕斯隻覺得雲裏霧裏,站立前彎式,自己分明姿勢不夠標準,而哥哥明顯也並不滿意,做好了準備等著挨打的,可是——正思考間,餘光習慣性地向下遊走,慕斯一下子就慌了,幾乎是跳起衝過來,“哥,你的手!”傷痕累累的身體如何能夠支撐他現在的衝動,一個趔趄,就倒在了慕禪懷裏。

慕禪卻是用握著藤杖的右手手背輕輕推開他,“站好了。”

慕斯有一點點難過,卻終於還是遵從哥哥的命令站直,可目光還是不可避免地落在他打了石膏的左手上,“哥——”

“啪!”回答他的,是一記冰冷的藤杖。

或者,疼痛真的可以讓人平靜。慕斯深深吸了口氣,他不想再惹哥哥生氣了,“小斯想,大概,大概是因為我說了實話。”看到哥哥的手,慕斯的態度順理成章得軟了下來。對於哥哥的問題,也思考的更周詳些。

慕禪輕輕點頭,口中卻是另一句,“不止是這樣。”

慕斯抿緊了唇,哥哥的手,怎麽會這麽嚴重的。他明明就是一個那麽理智那麽懂得權衡的人。

慕禪語聲平淡,“我給你五分鍾,希望你認真思考,並且,還能有別的收獲。”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挨打的原因,現在應該初露端倪了吧

話說,慕家兄弟這一段真的寫得夠長的,還好,不全是廢話

謝謝大家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