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談心

“老師。”南寄賢和徒千墨並肩坐著,南寄賢順手替徒千墨滿了茶,徒千墨倒是滿腹心事,半天都沒有說話,隔了好久他才道,“這曲子不該是小由的,寵他也不能事事依著他,該有個極限。”

南寄賢輕聲應了接著道,“小由很喜歡這首歌。”

“他喜歡的東西很多。《晚照》交給他他演好就是了,主題曲原本就和他無關,有時候心太大了也未必是好事。”徒千墨難得的理智。

南寄賢聽老師這麽說倒是有些為陸由擔心了,畢竟是自家師兄弟,進過門的,和普通的經紀人帶藝人的手段當然不一樣,老師若是這麽說別的藝人可能沒什麽,但說的是自己徒弟,未免有些不客氣和無情了。

徒千墨心中實際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對陸由的感情變質太多,他有時候甚至在想,究竟做什麽能讓陸由滿意,陸由進組已經幾個月了,慢慢適應了李陌桑的節奏,而投資商那邊又催促地太緊,慕禪壓力也很大。陸由這些天都在趕進度,大概是閉關拍戲的緣故,徒千墨覺得陸由比從前更加有了努力的感覺,作為老師,他對這個弟子完全滿意,但是作為其他的角色,他不知道他能夠說些什麽。

藝人拍戲的時候身邊跟的都是助理,經紀人不可能每天圍著誰身後轉,更何況徒千墨還有更多事要做,他和陸由的詭異氣氛趙濮陽已經發現了,大概是南寄賢交代了什麽,小濮陽雖然滿腹狐疑卻一直沒有提過。

“李陌桑約我明天去片場。”徒千墨突然插了一句。

“是。”南寄賢聽了。

徒千墨知道南寄賢明白了,於是兩個人都不再多說。

第二天,陸由的壓力太大,他在將近一周之前就算到了這一幕遲早要麵對,隻是沒想到李陌桑竟會選擇得這麽快。他現在站在孟曈曚溺水的湖邊,他今天隻有一場戲,將自己,沉進去。

陸由裹著厚厚的軍大衣,這不是一個定位是玉的男子應該有的造型,但是,今天的陸由太冷。

“沒問題嗎?”李陌桑特地過來叮囑一聲。

陸由抽了抽因為空氣太冷而仿似凍住的嘴角,“沒問題。”他回過頭,果然自覺越來越靈敏,徒千墨就站在他身後幾米的位置。

“老師。”陸由這幾個月在劇組想了很多,如果不能當作一切沒發生,那就當作一切都發生了,不去提。所以,他的反應算是正常。

“小心。”徒千墨緊了緊風衣。

陸由回過頭,笑了,他的笑容太燦爛,“老師不用怕。”

兩人相對,默默無話。

陸由看到了一邊的手勢,默默脫了外麵罩著的大衣,他今天的戲服是磚紅色套頭毛衣,很古舊的款式,明明很容易將人穿得臃腫,可他看起來還是一般的清瘦。

李陌桑那邊喊預備,陸由閉上了眼睛,“開始!”

陸由一個趔趄,滑進了水裏,徒千墨瘋了一般從岸邊衝過來一個猛子就紮進去,“小由!”

李陌桑狠狠搖了搖頭。人工湖裏徒千墨握著陸由的手,兩個人都是濕淋淋的。

陸由望著徒千墨,一霎間所有的記憶都回到了瀑布落水那一刻,他當時從那塊大石頭上滑下去徒千墨叫他的聲音幾近絕望,可是,比之剛才的瘋狂,實在不算什麽。

隻是,上一次如果是王子拯救王子,這一次,就是一個烏龍。

徒千墨陸由麵麵相覷,拍戲而已。

李陌桑大步走了過來,對著徒千墨就是劈頭蓋臉地一頓,“你有毛病啊!我這邊拍戲你跳下去幹什麽!”

徒千墨難得理虧,“對不起,這個湖,我有心理陰影。”

“有病得治。”李陌桑如是說。而後他眼睛掃過陸由,“還不上來!等著感冒嗎!”

二月的冬天,還沒有過年,這湖裏的水還結著一層薄薄的冰碴子,陸由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打了個噴嚏。

徒千墨有些尷尬,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戲,導演一般都會一鏡到底的,陸由的表現很出色,明明再等個十秒鍾這一條就能夠完成,可是,他為什麽不能等。

陸由低著頭,那片不太凶猛的瀑布下,老師當時也是拉著自己的手,不放手。

徒千墨很尷尬,徒千墨掩飾尷尬的手段並不高明,他假意咳嗽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放開了握著陸由的手上了岸,濕漉漉蹲在岸邊的時候又伸出了手,陸由一隻手握著徒千墨,一隻手握著趕過來的李陌桑,上岸,又打了一個噴嚏。

立刻有助理送了毛巾過來,徒千墨不好當著人多太高調,自己就著大毛巾擦頭發,陸由也低著頭擦,兩人都沒說話,等陸由覺得擦得差不多了徒千墨道,“耳朵。”

陸由沒聽清楚,“啊?”

徒千墨將陸由拉過來,用自己毛巾的一角替他擦了擦耳朵,陸由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徒千墨假作不知道,拎著陸由要回去換衣服,李陌桑道,“別折騰了,人都濕了,讓小由再跳一次吧,我回頭剪。”

陸由有些尷尬,“等戲服幹吧。我重新跳一次,剪輯肯定沒有長鏡頭那麽有震撼力。”

李陌桑點了點頭,徒千墨立刻點頭,接過小單送過來的大浴巾將陸由裹住,“還不回去洗個熱水澡,要感冒嗎?”

陸由住的宿舍原本是沒有洗澡的地方的,但徒千墨早都吩咐在衛生間給裝了個熱水器,畢竟赤身**的跟很多人擠公共浴室也不算是個事,陸由自己洗了澡,可徒千墨也是數九寒天跳進去的啊,他不知道老師有沒有洗澡的地方,叫他先洗被他訓了一頓直接塞進衛生間來,陸由和徒千墨心裏有鬼,又不好一起洗的,隻得憋在一邊各自假裝無辜。陸由洗了澡出來不見了徒千墨,倒是小單端了一杯子熱薑茶來,陸由知道他們很多人都買了小電飯鍋平時煮個方便麵什麽的,倒也不奇怪如今有薑湯喝,手裏捧著熱乎乎的杯子,心裏惦記著不知老師冷不冷,徒千墨推門進來,又是一陣尷尬。

好在徒千墨的確是見過大世麵的,過來馬上先發製人,“《斜陽晚照》我交給你大師兄唱了,有時候事事占先未必是好事,自己專心演戲吧。”

“老師教訓的是。”陸由也是明白的。他如今雖然可說是紅起來了,但是究竟沒有能立穩腳跟的作品,這樣肯定是不成的,出道的起點太高,已經有很多人帶著些瞧熱鬧的心態了,如今就更不該事事出頭,若是一部《晚照》最大的榨幹了自己的價值,那失去新鮮感的自己也同時會失去很多東西。

徒千墨原想著怕他多心,畢竟陸由是那麽敏感的一個人,如今看他真的懂得倒實在意外,想想讓他挑大梁做男一號還是有好處,這孩子放開了就不再那麽自卑了。

陸由剛洗過澡,頭發擦得整整齊齊,但是並沒有十分幹,如今看起來倒是很有幾分乖巧,徒千墨招招手,“我替你吹好了就過去吧,省得李陌桑又說。”

“好。”陸由安靜地坐在鏡前由著徒千墨收拾自己,心緒飄到幾個月前他第一次為自己做造型的時候。

眼前就是鏡子,那時候的徒千墨臉上帶著幾分藝術家做雕塑時的欣賞的認真,如今的老師卻有些心事重重,陸由看著看著,就好像兩個影子交疊在了一塊,他身子坐僵了便無意識地一動,徒千墨脾氣一樣的壞,“動什麽!”

陸由連忙坐穩了,徒千墨也覺得自己實在太過霸道了些,但吹風響著也說不得什麽話,索性這樣過去了。

他替陸由吹了頭發,原想著再畫妝的又覺得唐頌的造型還是讓專業的化妝師來做,miki帶著助理來,徒千墨就將陸由交給他打理,陸由坐在椅子上任憑擺弄,像個精致的木偶娃娃。

陸由下午補拍了一段戲便沒有他的鏡頭了,李陌桑如今主要是拍蘇卓和蘇問的對手戲,徒千墨坐在陸由身邊看兩大影後飆戲,煞是過癮。陸由邊看邊做筆記,將自己想到的都記下來,一下午流暢過去,徒千墨帶著陸由單獨出去吃晚飯。

時間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當時覺得無法麵對的事,隔上一陣子便也好太多,徒千墨替陸由夾了一筷子茶樹菇,口氣淡淡的,“我想了一些日子,覺得,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試一試。”

陸由低著頭將嘴裏的菜嚼幹淨了抬起頭,“試一試,怎麽試?”

徒千墨用幹淨筷子給陸由將琵琶翅從瓦湯匙中刮出來,放在他眼前的小碟子裏,“他家的琵琶翅很好吃。”

陸由盯著看了一會,笑了,“這就是魚翅嗎?我還以為魚翅都是和粉絲一樣盛在湯裏的東西呢。”

徒千墨不知道陸由現在說這個是什麽意思,他尷尬笑笑,“這是用蛋漿蒸的。”

陸由吃了一口,“上麵這個紅的是火腿嗎?”

“嗯,火腿茸。”徒千墨點頭道。

“這麽貴的東西為什麽還要放雞蛋火腿?”陸由倒是和他討論起菜來了。

“散翅沒有那麽貴。”徒千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陸由點點頭,“哦,我聽小單姐他們說過,魚翅也分的,什麽散翅鮑翅,所以,如果是他們說的那種天九翅——”

徒千墨心裏酸酸的,他沒有讓陸由說完,“小由,是老師委屈你了嗎?”

“嗯?”陸由一呆。

徒千墨招招手,讓他過來坐在自己身邊,陸由原本坐在徒千墨對麵的沙發上,如今老師叫他,他舔了舔嘴唇,“沒有,老師別多想。”

徒千墨道,“因為我們都不是很愛吃海鮮,而且咱們這裏也很難吃到好的——”

陸由抬頭道,“小由都說了沒有了,也不是當了明星就要每天吃貴東西,小由的債馬上就還完了。”

徒千墨知道他不過來,便自己過去坐在他身邊,“別這麽笨笨的了,老師心疼。”

陸由打了個激靈,終於還是把實話說出來,“其實我剛才是想說,是不是人和菜是一樣的,要是本身沒有那麽貴,就要和別的東西搭著,還要換很多種花式。”

徒千墨心被刺了一下,他難得這麽低聲下氣地哄人,也很少對什麽人殷勤,陸由的話卻是如此傷人,陸由自己也知道話說過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徒千墨替他盛湯,“我考慮過了,感情還是要專一一些,你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自己不一心對人,也沒資格要求別人什麽。你最近拍戲到要緊的階段,個人感情的事,我不逼著你,想好了給我打電話吧。”他說了這句,便輕輕拍拍陸由肩膀,“想吃什麽盡管讓洛羅他們帶你去吃,喜歡什麽都可以要他們買,你的合約方麵,是我處理的不太穩妥——”徒千墨本以為替陸由將全約改成了經紀約,可是合同的解釋方麵還有一些問題,和慕節周慕禪就陸由的合約問題扯了好幾個星期,終於將八年改成了三年,卻要被迫被卡狄抽傭百分之七十五,徒千墨氣得不成,但慕禪的話也有道理,“如果每一個練習生因為簽到一個強勢的經紀人就能和公司叫板,那你讓別人怎麽做。”

徒千墨知道公司利益當前慕禪不會給他麵子,如今已經是最大限度的讓步了,而且陸由的造型,化裝,聘請助理這些的費用都必須是他自己支付,即便如此,陸由也已經非常滿意了,比起從前八年的包薪全約已經好了太多。可是因為《晚照》前期的投入非常大,陸由的廣告收益和其他的一些收益拿到手的還不到一半,更何況又參加了幾次慈善活動,如果不是徒千墨撐著,可能陸由連miki的工錢都付不起。

徒千墨本人倒不是很在乎這些,畢竟他帶徒弟屬於貼錢,而他收入的大頭也不來自於經紀人抽傭,隻是今年他做的幾項投資都非常需要錢,花銷又大了些,雖然不至於顯得窘迫倒也究竟並不似往年一般容易,但這隻是暫時的周轉問題而已,可是陸由大概從小窮怕了,在錢的方麵算的異常清楚,徒千墨也知道很多事情瞞不了,為了不至於陸由最後覺得傷自尊,該說的都擺在明麵上。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陸由倒是早早學著精打細算,規劃自己的小錢,努力還債。

“老師對我很好了,我已經在和三師兄小師兄他們努力學,怎麽對身邊的工作人員,其實,小由現在真的還有錢——”陸由道。

徒千墨隻是一笑,“喝湯吧。”

陸由也不好再說,他知道,和徒千墨無論是師徒關係還是現在,談到錢,真的傷感情了,他也想得到,徒千墨恐怕還是第一次和自己的弟子這麽談錢的事。隻是他永遠沒辦法那麽灑脫,這些身外之物,他都想要。

“我考慮過了,感情還是要專一一些”。其實您已經對我很好了,隻是,這樣的我,值得嗎?

其實我寫得也很累,不過,好在,快了

謝謝捉蟲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