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平淡如水

劉頡看著呆立在那裏的陸由,也有些心疼。他知道,陸由,是有天賦的。可是,他也知道,僅僅有天賦,是不夠的。

多少人,被機遇和一環一環的需要與強求推上了仿似凡人無法企及的高峰,他們的天賦足以讓他們比其他人花更少的時間,但,卻不可能讓他們走的更遠。這個圈子從來不缺曇花一現的天才,本來,沒有兩把刷子的,也不會傻到選擇這個行業。

“三師兄。”陸由低下了頭。

“嗯。”劉頡沒有多說話。或者,他可以傳授一些經驗,但更多的,還是需要自己去領悟。就比如寫作的人請教前輩經驗的時候,前輩通常也隻會給四個字,“多看,多寫。”起初也會不明白,認為是廢話,當作是敷衍,後來才發現,是絕對的金玉良言。

“三師兄,陸由,還是,不大懂。”陸由幾乎是求援了。

劉頡卻隻有一句太容易讓人誤解的話,“先回去休息吧。”

陸由難過了,三師兄不喜歡自己,他是不會教自己的。他甚至想,如果今天在這裏的,是小師兄的話,肯定早都會告訴自己怎麽做了。可是,人家又憑什麽教你呢。陸由想想都覺得自己可笑,大概是那種坦誠相對的感覺太震撼了,竟讓他,真的以為可以更多一些期待。可是,師兄,也許終究不是家人吧。“謝謝三師兄,您也早些休息吧。”

劉頡當然看出了陸由的心思,隻是他沒有多解釋。回到老師房裏,徒千墨卻是坐在桌前等他。

“老師。”劉頡有些不好意思,哪有讓老師等的道理。

徒千墨掃了他一眼,“曈曚當年教你的時候,就是說,將就?”

劉頡立刻跪了下來,“老師,阿頡——”

徒千墨口氣淡淡的,“問你話呢。”

“沒,沒有。”劉頡垂下了頭。

“那,他是怎麽說呢?”徒千墨好像並沒有責備的意思。

劉頡道,“有時候,不說。有時候,會叫我重做。”

“那,都是什麽時候呢。”徒千墨問的更細致了。

“阿頡不夠用心的時候,二師兄通常不會說。沒有理解的時候,會讓我多看,有時候,全部看,有時候,會挑重點看。”劉頡低聲道。

“起來吧。”徒千墨叫他。

劉頡站起身,“老師。”

“沒有將就。”徒千墨就給了四個字。

劉頡更深地低下頭。

“你也明白,不說話有不說話的道理,重做有重做的意思。”孟曈曚的每一次置評,話不多,甚至有時候連表情都沒有,但是,連懲罰也有很強的針對性和指導意義。的確,比他的隻有評判沒有教導的將就要高杆的多了。

“是。阿頡知道,隻是,他今天,心不定。他的天賦,讓他可以很輕易的就達到別人很努力才能企及的高度,但是,這是不夠的。他隻要還是心不定,阿頡就不會說。說了,他也不明白。”劉頡很堅持。

徒千墨點頭,“我知道。”

“阿頡明白。”他自然知道,否則,剛才在影音室裏,老師就會說了。

“隻是這孩子,太多心了。”徒千墨輕歎。畢竟,陸由進門來,一整天,全是打擊,又遇上他哥哥重傷,能發揮到這種程度,已是很不錯了。

“二師兄說,多心的人,未必演不好戲,但至少,做一件事的時候,他必須是專心的。”老師既要他好好教陸由,他便不會縱容。這一點,和孟曈曚很像。

徒千墨點頭,卻是說了另一句話,“當年,跟著你二師兄,也吃了不少苦吧。”

劉頡搖頭,“阿頡從不覺得是吃苦。我就記得,因為台詞不好,二師兄叫我每天早晨含著杏核練發聲,練得好了,就可以把杏核吐出來,砸杏仁吃。練不好,就明天繼續含著這顆練,有時候好幾天才能吃一個,一個也不一定是甜的。但還是覺得,杏仁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東西。後來,離開家去片場,做場記的小姑娘喜歡買各種各樣的幹果,不用拍戲的時候,大家就嗑瓜子搶開心果紙核桃吃,還有從超市裏買來的大包的美國大杏仁,分的時候一人一把,不用剝,吃著不麻煩,大家都說好,我就覺得味道怪怪的,怎麽也不喜歡。”

徒千墨聽他說了這個,也想到當時他們師兄弟在家裏的日子,不知為什麽,就覺得特別難過。他記得一句詩,慕禪藏著不給他看,叫,“當時隻道是尋常。”

劉頡轉過頭看著老師,“阿頡不該提這個,讓老師傷心了。”

徒千墨笑笑,“沒有。過去的,就過去吧。他在的時候,原是我對不起他,人都走了,我唯一能做的,隻是教好陸由,他的《晚照》,別在我手上,辜負了。”

劉頡聽老師這樣說,心卻像被紮著一樣疼,“阿頡知道。老師放心。”

徒千墨笑看他,“對你,我又有什麽不放心的。睡吧。”

劉頡終於沒有說一句話,那麽靜謐的夜裏,他感覺得到,秒針一下一下地走,心,一寸一寸地沉。

陸由猶豫了很久,他想再看一遍,不用多,就看一遍而已。可是,如今的精力,他也知道,再不能了。眼皮一直在打架,腦子也全不在戲上,更何況,悉臣的話那麽奇怪,就算是沒事也一定要去看看哥哥的。要不,快進一下,隻看那三句話的部分,明天再不過關的話,真的不知該怎麽和老師交代呢。

可是,這間影音室,這些東西,是他能亂動的嗎?要不要,和老師說一聲。不敢問老師的話,問問師兄也好。三師兄,他還是有些猶豫了,問三師兄的話,還是問老師吧。

他扶著牆一步一步向外挨,才走到徒千墨門口,又猶豫了。老師明明吩咐過讓休息的,但是——

正想著,劉頡拉開了門。

“三師兄。”陸由的態度有些拘謹。

“老師叫你進去。”劉頡的態度還是和往常一樣。

“謝謝三師兄。”大概是覺得劉頡不願意教他,陸由的口氣更謹慎了。

劉頡倒也不放在心上,待他進去了,順手關了門。

“還沒睡啊?”徒千墨道。

“陸由想,想再看看片子。”陸由小心翼翼地道。

徒千墨瞥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陸由低頭,“馬上就一點了。”

“那你打算幾點睡?”徒千墨冷冷的。

“陸由想,哪怕——”隻看那三句話的部分,這種投機取巧的行為,當著徒千墨,可是不敢說的。

“回去睡吧。”徒千墨的態度倒還真不錯,居然沒有說,刻意欺瞞,再加五十。

“老師!”陸由又叫了一聲。

徒千墨卻不理他了,直接吩咐劉頡道,“送他回去,看他上了床再過來。”

“是。”劉頡低頭應了。

陸由自然不好再強著,可還想再說,劉頡掃了他一眼,“走吧。”

陸由低了頭,等拖著腿到了轉角,卻一個不防撞在了牆上。

“你在想什麽?”劉頡輕聲問。

“沒,沒什麽。”陸由不知該怎麽說。

“如果你隻顧著別人怎麽演,永遠也不會比別人演得好。”劉頡的聲音淡淡的。像是個結論,又好像還有點道理,但那種道理,卻像是來自中學生作文。他想再問,劉頡也不說了。其實,他也知道劉頡看得出,他剛才,的確是絞盡腦汁地回憶《故知》的演員是怎麽演這幾段的。

待得進了門,陸由哪裏好意思讓他等自己洗漱,連忙道,“三師兄您回去吧,陸由會聽老師吩咐的。”

劉頡沒應他。若不是看在他今天實在挨不起打了,隻他剛才不遵命令跑回老師那裏,至少也得再加十下,不過劉頡一向話不多,也不說什麽,就等著他。

陸由知道徒千墨吩咐過的,連忙趕著洗漱,刷牙洗臉還好,洗腳就是個大難題,又不能坐,趴著肯定沒法洗,陸由沒法子,隻得先端了腳盆來,站在裏麵,然後用水舀一瓢一瓢的舀水進去,明知劉頡在等,隻能拚命加快速度,手才握住肥皂,還沒搓出泡沫來就連忙抬起了腳,腰還沒彎下去,卻是不知怎麽的連人帶盆地滑出去,肥皂也飛了。

陸由待伸手去扶,一手的肥皂沫子,總算勾住了洗臉台。

劉頡在外麵敲門,“我進來了?”

陸由不敢說不行,隻能道是。劉頡打開門,看了一眼,“別動。”說完就轉身走了。

陸由以為他罰自己,一條腿虛虛抬著站在盆裏沒敢動,如此一來,身後的傷扯得更疼了。

正躊躇著該怎麽收拾殘局,劉頡卻已經帶著衛生手套換了平日客人穿的那種酒店拖鞋過來,看了陸由一眼,也知道他會錯意,隻能吩咐道,“重洗了去睡吧。”

“師兄!”陸由慌了,怎麽能讓師兄替他收拾爛攤子呢,先不說情麵上過不過的去,就是老師看到,也非揭了自己的皮不可。

劉頡看他不肯走,還是那樣淡淡的,“你能幫上什麽忙呢?”說著,用水瓢又兌了些熱水順手加到他腳盆裏去,陸由可絕對是承受不起了,心裏咚咚地打著鼓,“呃,師兄,我——”

劉頡卻壓根沒理他,陸由什麽都不說了,心裏暗道,三師兄脾氣可真怪。又想起自己趴在他懷裏哭他推開自己時的樣子,可是,好像,他又不討厭自己。

“用過了嗎?”劉頡戴著手套的手撿起那塊肥皂,陸由不好意思說沒用過,隻能點頭,劉頡順手扔進了垃圾桶。

陸由是真悲劇了。自己又舀了兩瓢水衝過腳,卻想起忘了拿擦腳毛巾。再大的膽子,可是不敢麻煩劉師兄了。

劉頡倒像是渾不在意,看他呆站著,竟真的替他拿了塊新毛巾過來,順口吩咐道,“做事之前該準備的都備齊了,任何時候都一樣,幹什麽,都一樣。”

“是。”陸由想,三師兄又在說道理了。

“然後,用你全部的心思,該幹什麽,就幹什麽,不該想的,絕不多想。”劉頡說完了這句,又重新低頭默默收拾了,陸由本來很應該有所領悟,隻是他說得太朦朧,現在又完全處於失控狀態,依然隻能應一聲。

“回去吧。”劉頡好像再也不願多解釋了。

陸由不好說話,又覺得這三師兄不好惹,擦過腳收好盆,便也隻能恭恭敬敬地道一聲謝謝師兄,就回房乖乖換了睡衣側躺下了。

劉頡整理盥洗室的聲音並不大,陸由卻覺得腦子轟轟地炸著,一會是哥哥,一會是戲,一會又是徒千墨。可他實在是太累了,還未等劉頡出來,竟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劉頡洗漱過後回到徒千墨房間,已是一小時之後了。徒千墨開著床頭燈,靠在**看書。

“老師還沒睡?”劉頡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已是第二次讓老師等了。

“陸由的狀況,不好?”徒千墨問他。

“沒有,洗腳的時候,腳盆打翻了。”這種小事,老師也不會見怪,因此沒必要瞞著。更何況,這麽長時間,總得有個交代吧。

“毛手毛腳的,我看是打得少。”徒千墨道。

劉頡不好接話,隻能道,“今天太晚了,阿頡服侍老師歇下吧。”

“你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徒千墨和M一起過夜的時候,晚上睡前有一係列的儀式,劉頡跟了他六年,這些,他也是知道的。

“沒有。阿頡隨口問的。”劉頡回身去換睡衣。

徒千墨瞥他一眼,“家法呢?”

“老師——”忍了這一天了,難道是睡前要打,可他哪敢辯半句,“是。”

徒千墨看他重將衣服穿上去捧鞭子,還沒待他跪,卻是吩咐道,“放在床頭,我看你也是打得少。”

“是。”劉頡先放好了鞭子,這才道,“阿頡真的是隨口問,因為,不大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倒是沒什麽要瞞著徒千墨的。

徒千墨扔給他一句,“什麽也不用做。每天該幹什麽幹什麽,教好了陸由,就算你的功績了。”

“是。”劉頡輕聲應了。

徒千墨繼續看書,等他換好睡衣上了床鑽進被子裏,這才道,“我關燈了?”

“今天又是快兩點了。”劉頡聲音很輕。

“你是抱怨我呢?”徒千墨擰滅了燈。

“老師,以後早點睡吧。”劉頡聲音越發輕了。

徒千墨卻是長長歎了口氣,還剩六十天《晚照》就要開拍,他又怎麽能睡得著。

作者有話要說:小由在徒家的第一日,就這樣過去了,倉惶的開始,狼狽的結束

隻是,過程好像還有一點值得藏在心裏的,不是嗎?

生活的小細節,可能比較繁瑣,也說不上重要,隻是,緊鑼密鼓了這麽多天,突然,就想寫一點這樣的風格

絮絮叨叨的小日子,好久,都沒有寫過了

我不是一個好的作者,因為我現在都沒有學會,如何控製自己的任性

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