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白堯同意,牧逸不想多等,想要盡快帶牧沐兒回C市。

他在橋海鎮逗留的時間已經比預期的要長許多,公司積累了不少要處理的文件,不盡快回去,到時候處理不過來。

“沐兒,在這坐下。”等出了廚房,牧逸指了一下餐廳門口的一個位置。

牧沐兒捧著白堯給他的奶茶杯子在那坐好,剛坐下,注意力就被院子裏的一隻小鬆鼠吸引了過去,伸著腦袋看了半天,直到它跑走才回過神。

白堯沒有上前,倚靠在廚房門口,心裏難受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不敢上前,更不願意聽見兩人的對話,隻能自欺欺人地站得遠些,一遍遍告訴自己沐兒離開對他是件好事。

“哥哥有點事想和你說。”牧逸緩慢開口,站在牧沐兒麵前,低頭看著他。

牧沐兒點點頭,嫌仰著脖子看他有點難受,不等牧逸說下一句話,搶先拉了拉他的手:“哥哥也坐。”

牧逸愣了半晌才緩緩在牧沐兒身邊坐下,端詳著男孩臉上的表情後才開口,認真與他道歉:“沐兒還在生哥哥的氣嗎?”

“嗯,沐兒不生氣的。”牧沐兒端著杯子,騰出一隻手摸了兩下牧逸的手背。

讓他原諒一個人,這再簡單不過了,無論別人對他做了什麽,他都存著一顆善心,把每個人都看做天上的星星。

他甚至不能確定為什麽牧逸要和自己道歉,理由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他說完了,卻沒有等來牧逸的回答,牧沐兒下意識回頭去找白堯,他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也不敢確定這是不是牧逸想聽的話。可這次白堯卻沒有看他,更沒有像往常那樣安撫他。

沒等牧沐兒琢磨出一個原因,牧逸反握住了他的手:“沐兒喜不喜歡大城市?願不願意和哥哥一起去城裏生活?”

大城市在牧沐兒的印象裏就是和白堯前一陣子去的熱熱鬧鬧的地方,有好吃的、大商場、好看的衣服,和窗外掛著的人。

這都是他在橋海鎮沒有遇見過的,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他的注意力被轉移開來,歪歪腦袋,好奇地問:“喜歡呀,是不是有小零食呀?”

牧逸點頭:“有。”

“有大浴缸嗎?”

“你想要多大哥哥都給你。”

“那,有堯堯嗎?沒有堯堯,那不行。”

這個問題牧逸沒有立刻回答,斟酌之後,他還是避開了,“有好多的零食和浴缸,沐兒想要多少都有。”

牧沐兒聽完之後沒有說話,隻是愣愣地看著牧逸,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完全看不出在想什麽。

牧逸以為他是心動了,剛想繼續往下說,牧沐兒卻慢慢搖頭,皺起了一點眉。

“哥哥沒有說有沒有堯堯。”牧沐兒就算反應遲鈍一些,也察覺出牧逸避開了他的問題,而這個問題恰巧是他最關心的。

“沐兒,哥哥沒有結婚,沒有孩子,家裏一直為你留了一個房間。”牧逸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牧沐兒的眼睛,“你和哥哥回去,我什麽都能給你。”

“哥哥一直在等你回家。”

“堯堯呢,堯堯是不是也一起去呀。”牧沐兒轉過頭,這句話是對著白堯說的。

他手裏捧著奶茶杯子,坐在椅子邊上微微晃著腿,乖巧地望著白堯。平時白堯都和他靠得很近,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過來和他拉手。

對他來講,零食和浴缸並不重要,他隻是要白堯。

在哥哥和白堯兩人之間,牧沐兒認為白堯更需要自己。

白堯努力遮掩自己眼中的不舍。

他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他不可能永遠陪著牧沐兒,說白了,他們之間沒有能永遠不分開的關係。

或許能繼續住在一起的話,以後會有,但是現在來不及了。

不等牧逸再說什麽,白堯最終還是沒忍住,上前對他沉聲道:“讓我單獨和他說說。”

牧逸猶豫了一下,輕點頭,同意了。

等他出去之後,白堯強迫自己狠下心,在牧沐兒麵前蹲下,讓自己的水平線比他要低一點,輕輕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沐兒。”

牧沐兒察覺不出白堯接下來要說什麽,但他能感覺到好像有什麽東西和往常不一樣。

從哥哥來了之後,白堯在有意無意地疏遠他,隻在牧逸看不見的時候和他抱抱,和他拉手。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不安,甚至有些惶恐,有點像以前找到食物之後被其他海獺追著搶。

他每次都竭盡全力逃跑,但是沒有成功過幾次。

他琢磨了半天,以為白堯的這種情緒是在生自己的氣,漸漸開始害怕,力道很輕地摸了兩下白堯的胳膊,搶在他前麵開口:“堯堯不要生沐兒的氣。”

白堯心裏一緊,竭力忍住將他抱住的衝動,“沒生氣,沐兒要和哥哥一起去大城市生活了,會有很多小零食。沐兒想要什麽都可以和哥哥說。”

“堯堯一起去嗎?”牧沐兒眼睛裏帶著一點期盼,“有沒有堯堯?”

他以為這就是像和祁鴉出去玩那次,隻不過現在多了一個哥哥,還是會像上次那樣去買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在街上看榴蓮味兒的黃鼠狼。

白堯搖搖頭。

看他否定,牧沐兒疑惑地歪腦袋:“為什麽沒有?”

“堯堯的家在這裏啊,堯堯隻能留下來。”白堯輕輕捏捏牧沐兒手指。

“那沐兒的家也在這裏,要和堯堯留下來。”牧沐兒笑著說完,忽然間明白了什麽,猶豫著加了一句,“堯堯是……不想把家分給沐兒了嗎?”

這句話他說得很慢很慢,小心翼翼地揣測白堯的心思,滿眼都是害怕自己猜對了的擔憂情緒。

從兩個月前他遇見白堯,他早就把橋海鎮當成自己的家了。

“沐兒很乖的,還可以更乖。”牧沐兒說著就把手裏的杯子放在桌子上,雙手並攏端放在膝蓋上,後背也挺直了一點,微微歪頭看白堯,神情帶著絲討好,特別像在討主人開心的小狗。

白堯指尖發麻,心裏又苦又澀,心髒最陰暗的角落甚至開始怨恨牧逸,想著他為什麽要出現,要把牧沐兒從他身邊搶走。

他想了一瞬如果把牧沐兒偷走有沒有可能,讓他化形,自己抱著他就跑,跑到那座要坐渡輪才能到的小島上,在上麵建一間小木屋,不被人打擾。

應該不行。

沒等這個想法完全成型,白堯就將它壓下去,努力讓自己笑得自然:“哥哥也喜歡沐兒啊,哥哥也想要一隻軟軟的小海獺。”

“那哥哥再找一個沐兒,這個沐兒有人了,這個沐兒是堯堯的。”

“海裏還有,還有別的小海獺。”牧沐兒聲音裏透露出焦急,“這個小海獺是堯堯的。”

白堯難受得心裏一揪一揪地疼著,覺得無助,他想一點一點哄牧沐兒,要是給他三天,或者能夠讓他用一周的時間慢慢和牧沐兒說,都能比現在要好。

可現在他隻能假裝一點事都沒有。

他隻能說:

“沐兒有什麽事記得跟哥哥說,冷了、餓了、累了,都要說。”

“城裏人多,千萬記住不能一個人出門,路上還有車,走路一定要小心。”

“多吃點飯,但是晚上不能吃小零食了,甜的也要少吃。”

……

白堯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多的話,開始了就停不下來。

他明明知道牧沐兒有哥哥,牧逸也肯定會照顧好他,但是還是止不住絮絮叨叨地繼續說著。

說了很久,白堯停下來換氣的空當,聽見牧沐兒一句微弱又帶著哭腔的話。

“堯堯不要沐兒了?”

“不吃扇貝了,不吃了,堯堯喜歡,都給堯堯吃。”他想了一下,聲音變得越來越委屈,“沐兒什麽都不吃了。”

“堯堯不生氣,以後找到的貝殼都給堯堯......扇貝,牡蠣,都是堯堯的。”牧沐兒眼眶泛紅,語無倫次地說著。

白堯覺得自己真的好喜歡這個男孩,特別喜歡,喜歡到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隻袋鼠,這樣能有個小口袋,能把牧沐兒塞進去。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樣安慰牧沐兒,說什麽好像都是在騙人,說什麽好像都不能讓這隻小海獺願意離開自己。

他捏著牧沐兒的手,一遍一遍摸著,想抬手給他擦擦眼淚,可手抬到了一半,又落了下來。

“哥哥......”

不知道什麽時候,牧逸已經回來了,站在白堯身後,神色複雜地看著滿臉都是淚水的牧沐兒。

牧沐兒自己抬手擦幹了眼淚,看白堯不說話,越來越焦急,周圍除了白堯,就隻剩下牧逸了。他就伸胳膊去拉牧逸的手,輕輕晃晃。

“堯堯要趕沐兒走了。”他的聲音裏帶著鼻音,紅著眼睛央求,“哥哥。”

他想要讓牧逸告訴白堯自己不走,自己乖乖的,會很乖很乖。牧沐兒完全想不到牧逸就是堅持要把自己帶走的人。

牧逸耐心哄了牧沐兒幾句,“沐兒想這裏了,可以回來看。以後什麽時候回來都可以,哥哥陪你來。”

話雖是這樣說,但白堯心裏清楚牧逸帶牧沐兒回來的可能性很小。

不僅僅是自己和他們沒什麽關係的事情,而是牧沐兒到了城市,也會建立自己的圈子。牧逸會給他找學校,找家庭教師,讓他身邊的人多起來,給他一個盡量完整的生活。

橋海鎮終究不能成為他的家。

“我們隻是出去玩玩,去看看城市什麽樣的,沐兒還記得吧,那是你的家。”牧逸說了很多,可牧沐兒卻沒有什麽反應,眼神呆滯。

半晌,他輕輕道:“不是,不是家。”

牧逸頓了一下,沒應聲,轉身對白堯說:“幫他收拾一下東西吧,我和他在這裏等著。”

原來現在就要走了......

白堯還想說什麽,牧逸卻挪了挪身子,擋住了他看向牧沐兒的視線,眼神堅定不留餘地。

他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麽,轉身往二樓走去。

從白堯往樓梯走之後,牧沐兒的視線就一直追隨著他,眼神裏透露出想要跟上來的欲望。

牧逸卻不讓牧沐兒看白堯,低聲和他說了句什麽,抬手捏著他的下巴讓他轉頭看著自己。

白堯一眼看見了,隻覺得心裏一痛,他以為摸牧沐兒下巴隻是他一個人的權利。

牧逸是他的哥哥,原來他也有同樣的權利。

白堯機械地走上樓梯,開了公寓的門,卻沒有往臥室裏走,而是站在二樓的客廳中央發呆。

原來真的要走了,他沒有辦法挽留,沒辦法爭取讓他的小海獺留下來。

行李箱在衣櫃,白堯把它拿出來,在公寓裏轉了一圈。直到現在他才發現,牧沐兒在這裏短短的兩個多月,每個角落都留著他的痕跡。

茶幾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一小攤鮑魚殼、一個小海獺玩偶、放在玻璃展示櫃裏的塑料貝殼......

還有廚房每個抽屜裏都塞著幾顆堅果,是牧沐兒看見小鬆鼠這麽做,跟它們學的。

衣櫃裏給他騰出來了一塊地方現在也塞滿了衣服,都是白堯覺得穿著會舒服,最後沒忍住全給牧沐兒買了下來的款式。

衛生間有備著多餘的柑橘檸檬沐浴露,白堯也拿了兩瓶,給牧沐兒塞進箱子裏。

這麽多東西,但一個行李箱就全都塞下了,等拉上拉鏈,就好似牧沐兒從來都沒有來過,金色貝殼餐廳還是原來的樣子。

很快就收拾好了,白堯拎著行李箱緩緩走下樓梯。牧沐兒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牧逸蹲在他麵前,正和他說著什麽。

聽見聲音,牧逸抬頭看了一眼,隨後直接拉著牧沐兒的手起身,隨手把他額前的碎發拂開,“沐兒,走了。”

他帶著牧沐兒走到白堯麵前,接過他手裏的行李箱,隻留下一句“多謝”。

不等牧逸轉身,白堯卻下意識伸手攔住了他,用隻有牧逸聽得見的聲音輕聲道:“記得有時間帶他回來看看,求你了。”

最後那三個字聲音壓得極低,白堯一時間恍惚,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央求出了聲。

牧逸看了白堯一會,最後還是應了下來。

可在牧逸拉著他往外走的一瞬間,牧沐兒卻猛地轉身,一把抓住白堯的手,緊緊握住。

“堯堯一起。”他抬眼看著白堯,語氣帶著點遮掩不住的央求,和小心翼翼的討好。牧沐兒另一隻手還被牧逸握著,可他卻使勁往白堯身邊湊湊,眼神裏多了一分白堯從未見過的堅定。

牧沐兒一手拉著白堯,一手拉著牧逸,率先往門口走去。

走出了餐館的門,他說什麽也不肯鬆開拉著白堯的那隻手,可眼神裏的那份堅定漸漸消失,變得害怕。

他抓著白堯的手越來越緊,眼眶又開始泛紅。

看他這樣,牧逸隨口就說:“一會兒還回來呢,晚上就又能見到了。”

白堯皺眉,剛想說“你別騙他”,但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

這樣……也許簡單一點吧。

牧沐兒沒有被人騙過,聽牧逸這麽說,就信以為真,眼睛頓時睜圓了,仰著頭問他:“晚上還回來?”

“嗯,晚上我們再來找堯堯。”牧逸抬手理了理牧沐兒有些淩亂的衣領,“現在就出去玩玩。”

要是晚上還能見到,牧沐兒就覺得晚上還可以說服白堯讓自己留下來。他要聽話的,這樣白堯才會喜歡他、願意讓他留在這裏。

白堯是不是喜歡乖一點的小海獺。

牧沐兒一點戒備的心思都沒有,旁邊的人說什麽,他就相信什麽。

更何況說話的還是他最信任的兩個人,他根本不用多想,輕而易舉就信了晚上還能見到白堯。

抓著白堯的那隻手漸漸鬆開了,牧沐兒小聲和白堯道別,聲音輕輕的,像是在撒嬌:“那,堯堯晚上見。”

他隻是覺得現在是和牧逸出去玩兒一趟,他不明白為什麽白堯不能一起,但是白堯讓自己做的事,牧沐兒不會質疑。

牧沐兒一步一回頭地跟著牧逸往車邊走,他低頭看了一眼牧逸手裏拎著的行李箱,盯著多看了幾眼。大箱子是好的,他記得和白堯出去玩的時候也是帶著大箱子的,後來不也回來了嗎。

牧逸把東西放好,給牧沐兒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牧沐兒完全沒有注意到,一直回頭看著白堯。

白堯嗓子裏似乎卡了一塊石頭,堵得他快要窒息,他想要直接回屋裏,但是更不能移開視線,隻能假裝一切正常。

他還想再最後抱一次牧沐兒,想摸摸他的腦袋,想聽他喊自己的名字。

還想看他化形,想揉揉小海獺軟軟的毛兒。

可是不行。

以後應該再也沒有機會了。

牧沐兒分辨不出白堯現在的情緒是好是壞,爬上車之後還乖乖地等著牧逸放下車窗。牧逸讓他係上安全帶,牧沐兒根本沒聽見,其實聽見了也沒用,他根本不知道安全帶是什麽。

等牧逸給他係安全帶的時候,牧沐兒就趴在車門上盯著白堯看,臉上的委屈根本藏不住。他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要和哥哥走,可他還是想要乖乖的。

他的聲音有點軟,帶著那麽一點撒嬌的意味,對白堯說:“堯堯,晚上沐兒想吃海鮮炒飯。堯堯給沐兒做好不好。”

白堯強迫自己點頭,像往常那樣對牧沐兒笑笑,嘴角帶著幾分瀟灑輕佻。

車掉了個頭,牧逸經過白堯身邊的時候踩了腳刹車,似乎有什麽想說的,可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那輛車在街角轉彎,漸漸消失在石子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