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箱子裏擺著整整齊齊的紙糊的小衣服,有比甲、褙子、披風、襖裙、曳撒等等,樣式精美,花紋繁多,簡直比真正的衣服還要漂亮。
聶小倩一看便喜歡上了,仿佛小時候玩的芭比娃娃穿公主裙,那些小衣服小鞋子十分能滿足女孩的收集癖和裝扮心理。
可惜這些都是紙糊的“寒衣”,要燒了送給先人的,不是手辦,不能讓她拿來玩。
聶小倩眼巴巴的看著蒲槃在家門口升起火堆,然後大手將這些做工精美的紙衣服一件件丟進火裏。
火苗在五彩的紙衣服上竄了幾下,眨眼便將其吞噬殆盡,隻餘星星點點的火星順著火苗的熱氣流向上升,飛入夜空中化作灰燼,落在眾人的頭上身上。
聶小倩咬著手指,默不作聲,有些心痛。
做工這麽好的紙模手辦,說燒就燒了,太可惜了啊!
蒲鬆齡此時則躲藏在大門背後的小夾縫裏,透過門縫看向門外的場景。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火堆,本想看看是否有鬼魂來拿燒走的寒衣,卻沒想到看見了聶小倩咬手指頭的一幕。
漂亮女鬼半透明的身軀飄著守在火堆旁,紅彤彤的火焰照在她的臉上,映出一臉渴望的神情,就連咬手指頭的動作都俏皮可愛,仿佛一隻討食兒的小狗狗,圍著火堆轉圈圈,擺尾巴,嗚咽嗚咽的小聲叫。
蒲鬆齡暗自心道:她莫不是羨慕別人有寒衣可穿,而自己卻無人送寒衣?
他眨了眨眼,又看到那漂亮女鬼伸出修長的手臂,從火堆上方飛起的火星裏撈了兩下,似乎想要抓住什麽,可最終手心裏卻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抓不住。
蒲鬆齡抿了抿嘴,心底忽然有點可憐她。
一個孤魂野鬼,孤零零的在世間飄**,既不投胎轉世,也無人供奉,確實可憐。
等自己長大了,如果她還在,自己就悄悄給她燒點紙錢和寒衣好了。
蒲鬆齡心裏這樣想著,定了定神,目光從漂亮女鬼身上挪開,看向街道的其他地方。
俗話都說,燒紙要選道路通暢的地方,最好是路口,四通八達,燒的紙錢才能按照信封上的名字被路過小鬼順路寄到地點。
可蒲鬆齡此時藏在大門後,透過門縫往外看,街道上空空如也,除了一直纏著自己的那個女鬼,其他一隻小鬼也沒看見。
是真的沒有鬼,還是有鬼他卻看不見?
蒲鬆齡屏住呼吸,用力地瞪著眼睛看街道,想要看透街道上是否有其他的鬼,瞪了一會兒,鬼還是沒看見,眼睛倒是有些酸痛了。
紙衣服已經快要燒完,董夫人拿過旁邊堆得紙金銀元寶往火裏扔,火堆上空的火焰一會兒竄高一會兒壓低,十分美麗。
聶小倩呆呆的看著火焰,入了迷。
街道遠處的兩戶人家漸漸燒完了寒衣,收拾了一下火星,進了宅子。
董夫人數著腕上的佛珠,沉默地看著火堆,忽然開口道:“老爺,明日我帶孩子出門去正覺寺裏燒一炷香吧。今天這件事實在不同尋常,我總有些不安。”
蒲槃臉上一怔,繼而點了點頭,說道:“也好,看看大師怎麽說這件事。對了,現在世道亂,你這次出城多帶幾個人手,一定注意安全。”
董夫人點了點頭,用嚴肅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劉大叔。
劉大叔立即躬身道:“夫人,小的待會兒就給馬廄添糧草,保證馬匹吃的飽飽的,明日肯定耽誤不了正事兒。”
劉大叔是蒲宅的馬夫,也是早先跟小翠瞎扯閑話的王嬸的丈夫。他倆還有一個兒子,叫劉平,在蒲兆專手底下當小廝,今年也有十三歲了。
劉大叔既然拍胸脯保證了,董夫人自然就不再關心車馬問題,轉而看向自己的丫鬟春花和秋月。
她道:“你們兩個回去通知一下鬆哥兒和鶴哥兒,讓他們備兩身衣服帶在路上,明日一早辰時出發。”
春花和秋月點點頭,道:“是,夫人。”
董夫人收回目光,盯著火堆又自言自語道:“去正覺寺乘馬車一個時辰足夠了,辰時走,巳時到,上了香再往回返,午時應該能到家。不過……”她看向蒲槃,嚴肅的神情緩和下來,露出一抹難得的溫柔,“不過路上難免有個萬一,若是我們回來的晚了,老爺就先吃吧,不必等我們。”
蒲槃笑了笑,下巴上的胡須跟著翹了一下,“夫人放心,家裏無事。倒是你出門一定要小心,走官道,千萬別抄小路,聽說青石關那邊也有人揭竿了,小道怕是不太平。”
“省得了。正覺寺雖在青石關方向,但還沒到青石關,碰不上的。”董夫人安慰他道。
聶小倩在旁邊聽著,摸了摸下巴,心想:你倆就別拚命立flag了,我在旁邊聽著都替你們擔心啊!再說下去總感覺這趟出門肯定會出事啊!
不行,我得保護小鬆齡,不能讓他出事!他未來還得寫聊齋誌異呢,可不能在這兒就夭折了!
春花和秋月領了命令便往宅子裏走,經過大門,秋月忽然偏了偏頭,目光看向門軸的夾縫,小聲嘀咕一句:“什麽東西?”
春花停下腳步,疑惑道:“什麽?”
“剛才走過去,好像看到有什麽亮亮的東西在門縫後麵閃了一下……”秋月遲疑道。
大門後藏著的蒲鬆齡頓時一身冷汗。
剛才他沒注意,湊得離門縫太緊,一不小心讓秋月撞見了他瞳孔裏反射的火光,這下要露餡兒了!
聶小倩正巧飛過來準備找蒲鬆齡,看到這一幕,也替蒲鬆齡捏了一把汗。
但秋月是個膽子小的,她盯著門縫,移動了一下腳步,發現怎麽也看不到剛才閃光的東西了,心底頓時有些發毛。
她喃喃道:“不會是什麽髒東西吧?今天這個日子……算了,我還是別看了……”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猛的打了個寒噤,拉著春花快走幾步,離開了大門。
被當成了髒東西的蒲鬆齡一時無言,五味陳雜。
聶小倩鬆了一大口氣,拍拍胸脯,飛過去說:“小鬆齡,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被抓了!”
蒲鬆齡回神,暗道糟糕:就算現在不被抓,等春花秋月去了他的院子,發現他不在,也是會被抓。
必須趕緊回屋!
宅門外的火堆裏紙錢漸漸燒完,大家都在等最後一段時間,火熄滅了,收拾完灰燼,才離開。
蒲鬆齡深知留給自己逃跑的時間不多了,他看準了方向,踮著腳尖悄悄從大門背後走出,貼著牆根踩著雜草一路小跑,飛快向二門躥去。
幸好宅門外的下人們都沒關注身後,不然定會驚叫出聲。
蒲鬆齡一路揀著最黑的地方走,生怕別人看見自己,聶小倩擔心他踩了坑摔跤,一直飛在他身前,飛快地提醒他路況。
幸好,他仿佛有神通似的,每次都能完美的避開那些坑窪不平的泥地、拌腳的樹根、細碎的石子,也讓聶小倩稍稍放心了一點。
蒲鬆齡氣喘籲籲地跑到東廂的小院時,正巧追上秋月落落大方地走進院門,小翠從屋裏走出來麵帶惶恐地迎接。
蒲鬆齡身子一僵,站在院子外麵,眼睜睜看著自己屋子就在眼前,卻沒辦法進去,不由得氣惱的咬了咬嘴唇。
秋月看著小翠,笑問:“三少爺呢?”
小翠一哆嗦,結結巴巴答道:“少爺,少爺在屋裏睡覺呢!秋月姐,有有有……有什麽事嗎?”
秋月驚訝的看著她,握住她的手腕,柔聲道:“你怎麽了?怎麽這副擔心受怕的模樣?”
小翠抖得更加厲害了。
院子不大,一共就兩間屋子。一間是小書房,此時房門緊閉,肯定沒有人;另一間則三少爺睡覺的臥房,外麵有個隔間,小翠平時就睡在隔間的小榻上,方便就近伺候。
此時,這間屋子也沒有亮燈。
秋月覺得小翠的反應很奇怪,像是做賊心虛一般,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子,心生升起疑慮,張口問道:“小翠,三少爺既然已經睡了,你為何還穿戴整齊,不一並睡了?屋裏連個蠟燭都不點,你穿這麽整齊做什麽?”
小翠張了張嘴,竟是啞口無言。
對呀,少爺睡覺了,她為了不浪費蠟燭,肯定也要跟著早早上床睡覺的。如今她熄了蠟燭,卻還穿戴整齊,難免不讓人多想。
怎麽辦?她總不能把少爺供出來吧!
她吞吞吐吐,說不清楚。秋月隱約感覺出有問題,看向她的眼神愈發嚴厲起來。
秋月雖然性格溫柔,可畢竟是董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平日裏幫著夫人管事,此時嚴肅地板起臉,眉目神情與夫人一模一樣,十分威嚴。
她低喝道:“小翠,你在背著主人做什麽壞事?”
小翠見狀,更加害怕,就差哭出來了。
就在小翠急得滿頭是汗,支支吾吾愈發不像話時,黑漆漆的屋子裏忽然傳出來蒲鬆齡清澈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