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從車窗裏望見了“蘭若寺”三個字,頓時感覺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這算什麽?
命中注定的相遇麽?!
聶小倩一臉懵逼的看著車夫將車停在了蘭若寺的門口,又看著蒲鬆齡淡定自若的抱著包袱下了車,一副準備今晚就住在這裏的模樣。
夭壽啦!
聶小倩瞪大眼睛,急忙追出車廂,一把扒住蒲鬆齡的胳膊,惴惴不安的說:“留仙!今晚別住在這裏好麽?”
蒲鬆齡腳步一頓,微微側頭,低聲詢問:“怎麽了?”
聶小倩咽了口唾沫,道:“這個古寺不吉利,咱們還是露宿吧,我不想住在這裏……”
蒲鬆齡微微皺了下眉,沒有再追問,而是轉頭看向車夫,準備跟車夫提出離開的建議。
雖然他不清楚聶小倩為什麽說這座古寺不吉利,但他相信聶小倩。聶小倩絕對不會害他,那麽她讓他走,肯定是為他好。
但他剛叫住車夫,還未說話,便看見古寺裏緩緩走出來一個腰間掛著水囊的星眸劍眉的青年,對方手裏還拎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看樣子,似乎準備在外麵殺兔。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都立刻認出了對方。
蒲鬆齡心底一驚,下意識回頭看聶小倩的安危,卻發現身側空空如也。原來聶小倩早在燕赤霞露麵的一瞬間化作了一縷青煙,飛快躲藏進了他的玉佩裏。
蒲鬆齡定了定神,臉上掛起禮貌的微笑,拱手道:“燕公子,真巧,竟然在這裏碰見了。”
燕赤霞眸光一閃,低沉嗓音問道:“蒲秀才?你怎麽會在這兒?”
蒲鬆齡知道這人難纏,更知道聶小倩十分害怕他,也不欲多談,隻說道:“偶然路過罷了,山路太顛,我下車歇一會兒,一會兒就走。”
車夫愣了一下,張口問道:“蒲公子?那咱們今晚不住這兒啦?”
蒲鬆齡冷冷掃了他一眼,心想這家夥真會壞事。
燕赤霞似乎也明白了什麽,笑了笑,說:“蒲秀才不必害怕,我在此處也是暫時歇腳,並非在這裏‘辦事’,蒲秀才大可放心住下。再說,此地位處深山,交通不便,前後三十裏地並無其他建築,即便現在走,也趕不上出山,反而要露宿野外了。”
燕赤霞這般好心好意地勸說了一通,再加上車夫也眼巴巴的看著他。蒲鬆齡一時之間倒真不好拒絕了。
他仰頭看了看眼前高大又破敗的蘭若寺,遲疑了一下,下一秒就感覺到大腿仿佛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似的,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蒲鬆齡麵色一僵,痛的倒吸一口涼氣,心知這是聶小倩在提醒自己呢。
無奈,他隻好再次拱手道歉:“燕公子多想了,在下並非害怕,隻是著急趕路,今晚就不休息了。”
車夫張了張嘴,正準備抗議,卻見蒲鬆齡看向他的目光不善,當即閉上嘴不敢再吭聲。
燕赤霞也並非熱情好客之人,見勸了兩句蒲鬆齡不聽,也不再多話,隻是指了一下出山的道路說:“此處向北,行十五裏路可出山,夜間若要露宿,最好升起篝火,免得被野獸偷襲。”
“多謝。”蒲鬆齡誠懇地道了聲謝,轉身返回馬車。
車夫無奈,隻好也跟著往回走,邊走邊問:“公子,為何不住古寺了?山林裏的夜晚太黑,道路都看不清,怎麽趕路啊?馬兒也是要休息的!”
蒲鬆齡沉默了一下道:“先離開這裏再說,待會若是能出去就出去,出不去就找個地方露宿。”
車夫煩惱的撓了撓頭發,一臉費解的表情,似乎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的雇主究竟在想什麽,為什麽拋棄了眼前大好的屋子反而要去露宿。
實際上,就連蒲鬆齡本人也不知道聶小倩為什麽對這座完全破敗了的古寺如此忌憚,寧可連夜趕路下山,也不願意讓他留宿寺中。
車夫將拴在樹杈上的馬韁繩解開,安撫性的拍了拍馬後背的鬃毛,拉著它向前走了兩步。馬兒趕了一天路,此時好不容易休息一下,還沒啃兩口草,便不得不再次上路,頓時很不情願的打了個響鼻。
蒲鬆齡爬上了馬車,放下車簾時,看了一眼遠處的古寺,發現燕赤霞真的在寺門口殺兔子,用的還是那把曾經追著聶小倩從天而降的法器“飛劍”。
這人真不講究啊。
蒲鬆齡垂下眼簾,放下車簾,光線被遮住,頓時車廂裏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了。
聶小倩顫顫悠悠從玉佩裏鑽出來,指尖掐出一點光亮,驚魂未定地回望著蘭若寺的方向,雙眸裏滿是膽怯與迷茫。
車簾外傳來一聲車夫趕路的吆喝聲。
車輪緩緩碾過地上的碎土塊,整輛車廂緩緩移動起來。蒲鬆齡借聶小倩手指尖掐出的微弱光線看向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低聲關切道:“小倩,剛才你怎麽了?”
聶小倩咽了口唾沫,回想了一下剛才所見的“燕赤霞出現在蘭若寺”這件巧合的事情,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巧合!
太巧合了!
同一時間裏,“蘭若寺”、“燕赤霞”和自己這個“聶小倩”竟然同時出現在一處,這是否意味著,命中注定的“劇情”將要開始了?
畫皮鬼從出現到被道士刺死,全部事情都與《聊齋誌異》裏“畫皮”篇章的劇情並無二致,那麽自己與燕赤霞同時出現在蘭若寺,恐怕也不是什麽巧合,而正是劇情即將開始的征兆。
聶小倩並不想去勾引什麽書生,也不想成為寧采臣的小妾。
她當然要躲得遠遠地,最好立刻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免得被卷入劇情的洪流裏。
可這一切,她卻不能對蒲鬆齡說。
聶小倩嘴唇輕輕顫了顫,蒲扇似的眼睫緩緩抬起,露出了蘊藏在晶瑩眼眸裏的深刻的恐懼和複雜的情誼。她反握住蒲鬆齡的手掌,艱難的開口:“留仙,答應我,不要去蘭若寺。”
蒲鬆齡立刻誠懇表態:“好,我不去。”
聶小倩聽到這句話,心底的恐懼才稍稍緩解了一點。
她又說:“留仙,我們最好立刻離開這片山,這裏恐怕有害人的東西。”
蒲鬆齡神色凝重了一些,道:“知道了,我去跟車夫說。”
他掀開車簾,向外一望,忽然臉色陰沉下來。
聶小倩在他掀車簾時就熄滅了指尖的光芒,此時坐在黑暗裏茫然回望,問:“怎麽了?”
蒲鬆齡道:“車夫不見了。”
聶小倩瞪大了眼睛,呼的一下飛出車廂,看向前方。
隻見一片漆黑的林間小路上,紅棕色的馬孤零零的馱著車在緩慢趕路,而原本應該坐在車廂前方的車夫卻不見蹤影。
聶小倩高高飛起,向後回望,遠處蘭若寺寶塔尖尖的陰影戳破了林木延綿的樹海,仿佛一個幽暗神靈在注視著這裏,而這條狹窄細長的林間小路從遠方一路延伸到腳下,未見車夫的蹤影。
鬧鬼了!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後脊一路上升到後腦勺,渾身上下的寒毛瞬間炸開。
聶小倩牙關咬的咯咯作響,死死壓抑住了想要尖叫的衝動。
不對,她也是鬼,怕什麽鬧鬼!
聶小倩掐住自己顫抖的手臂,返回馬車前,說:“路上沒有看到車夫,不知道是不是進樹林裏了。”
馬車還在繼續勻速向前走,蒲鬆齡坐在車上遲疑地看著前方的馬兒,問:“小倩,你會趕馬車嗎?我們得回去找找車夫,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
聶小倩當即搖了搖頭。
蒲鬆齡沉默了一下,主動伸手拉住了韁繩。
“籲!”他使勁兒拽了拽韁繩,想要將馬車停下。但誰知馬兒根本不聽指揮,甚至還甩開馬蹄拖著車廂大步奔馳起來。
山路顛簸,車廂的木軲轆在石頭和坑窪間顛來倒去,一時間,整個馬車都在搖晃顫抖,蒲鬆齡被顛的東倒西歪,手肘在廂門上磕了一下。
聶小倩連忙並指用了控物決,車廂裏的坐墊迎麵飛來,撲通一下砸在門框上,墊在了蒲鬆齡身側。
下一秒,蒲鬆齡手裏的韁繩脫了手,整個人仰倒摔去,狠狠壓在了墊子上。
“留仙!你沒事吧?!”
“沒事!”
蒲鬆齡掙紮著從墊子上爬起來,半跪在門口勉強伸手去抓馬背上的韁繩。
聶小倩嚇得心驚肉跳,連忙喊:“別抓了!留仙!太危險了!”聶小倩咬了咬牙,飛到馬匹身旁,伸手去拔車橫上的銷子。
奔跑中的馬速度很快,在山路上橫衝直撞,就連車廂都左搖右擺,人在裏麵就像搖晃的罐頭裏的果肉似的。聶小倩不會操縱馬匹,無奈之下,隻能使出最大力氣,將馬車架在馬匹身上的車轅給拆了!
當即,整個車廂咣當一下砸在地上,而馬匹則一騎絕塵地飛奔而去,不見蹤影。
聶小倩彎腰掀開車簾,匆匆問道:“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蒲鬆齡搖了搖頭,踉蹌著從馬車裏爬了出來,扶著路邊的大樹長呼一口氣。
他低頭挽起衣袖,看了一眼手肘被蹭破的地方,此時這裏已經腫了起來,傷口表麵還在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