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不信,這世界上有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英俊的小提琴手眼眸深沉,他微笑著,瞳孔中那一點亮光就像是黑夜裏海洋上的燈塔,仿佛很遠,卻又近在眼前。當他用不是很標準的普通話問出這個問題,圍坐在桌子四周的女服務生們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哄笑聲。

“Gary你又在說笑了吧,怎麽可能?除非是雙胞胎!”

“就是,就是,除非是雙胞胎!”

Gary是中德混血兒,他有著藍灰色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因這英俊的相貌,不僅是這個餐廳的女服務生,很多女客人也經常對他暗送秋波。然而這一次,一向順著他說話的女孩們全都持不信的態度,她們以為他像往常一樣又說笑話逗她們玩呢。

“不是雙胞胎,是兩個完全沒關係的人。我親眼見過。”Gary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很認真,“兩個女孩,一個亞洲人,一個摩洛哥人,除了膚色和瞳孔顏色不同,她們倆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哄笑。

“這就更不可能了。你莫不是做夢的時候看見的吧!”

“就知道你們不相信。說實話,要不是親眼看見,我也不信。”

“哦?那你說說看,你是什麽時候見到的她們?”

五年前,卡薩布蘭卡。

來過這兒的人都知道,港口有一家由老式雙桅船改造而成的餐廳,生意極好,每天下午3點開始營業,一直到淩晨3點,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Gary就在這家餐廳上班。他拿著豐厚的薪酬,隻需每天晚上拉幾首曲子,運氣好碰上大方的客人,還會收到一筆不菲的小費。多年來,他熱愛這份工作,過得安逸且平淡,直到有一天晚上,船上來了一對情侶。

是中國人。Gary一眼就認出來了,因為他的母親就是中國人,他熟悉中國人的臉部輪廓。

男人的個子很高,英俊儒雅,彬彬有禮,Gary自認為被他比下去了。那女孩年紀不大,約莫二十出頭,一頭及腰的栗色長卷發,皮膚白皙,眼睛明亮,唇色和她身上的長裙一樣鮮紅、耀眼,如花叢中最嬌豔的那朵玫瑰。

Gary盯著女孩,眼神呆滯。倒不是驚訝於她美麗的容貌,而是她長得……

Gary怔怔地將目光轉向甲板——在那裏,一位妝容豔麗的摩洛哥女孩正安靜地低頭喝咖啡。她意識到有人在看她,於是放下咖啡杯,轉身。然後,她驚呆了。她也看到了剛上船的中國女孩,那張臉——

“太像了!”Gary在心中呐喊。

他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一幕,他驚訝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兩個女孩之間來回移動,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是的,忽略人種的特征,這兩個女孩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簡直不可思議!

出乎Gary的意料,兩個女孩除了初見彼此時的驚訝,並沒有做出其他反應,她們似乎都很樂意接受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互相點頭微笑。

中國女孩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了男友身上。她親昵地挽著男友的手,在船舷邊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海邊有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她的男友非常寵溺地為她整理頭發,他看她的眼神是那麽溫柔,足以讓全世界的女人羨慕。

摩洛哥女孩看到了這一幕,喊來服務員,耳語了幾句。不一會兒,服務員給坐在對麵的中國情侶端上了兩杯紅酒。

中國女孩很詫異,她抬頭看了一眼摩洛哥女孩。摩洛哥女孩眉目含笑,朝她舉起杯子。中國女孩露出微笑,也舉起了杯子——二人隔空碰杯,飲盡杯中酒。

那個夜晚,卡薩布蘭卡有著幾年來最璀璨的星空,真是個浪漫的夜晚!

夜深了,船上的音樂越來越溫柔。中國女孩和她的男友在船頭接吻,他們很專注,很動情,一看就是才墜入愛河不久。

Gary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還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海上的夜晚真安靜啊,”女孩看向遠方,“你知不知道,海的盡頭是哪裏?”

她的男友凝視著她,眼中漾著深情:“是明天太陽將要升起的地方。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明天一起看日出嗎?”

“當然。”

“明天淩晨5點,我們在這裏,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可是第二天淩晨,女孩失約了。

Gary就住在船上,他3點半才收工。等他洗漱完準備睡覺的時候,遠遠地看見那個中國男人出現在港口。

“不愧是和美女約會,來得真早。”Gary心想。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才4點半。

Gary失眠了。

或許是因為見到了兩個如此相像的異國女孩,他訝異且納悶,沒有半點睡意。他起床倒水喝。從他房間的窗戶往下看,正好看見那個中國男人站在岸邊等候心上人。

從天邊露出白色的微光,到雲層被朝霞染紅,到太陽露出金邊,到白晝正式來臨……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等了又等。

女孩始終沒有出現。

自那以後,每天淩晨4點半,男人都會準時出現在港口。日複一日,風雨無阻。不變的是,女孩從未出現,她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兩個月後的某天晚上,Gary在船上表演。他正深情地拉著一曲《愛之喜悅》,一抬頭,看到那個中國男人來了——依舊是坐在他們上次坐的那個位子,隻不過他旁邊的椅子是空的。巧得很,和他心上人長得一模一樣的摩洛哥女孩也在,她也坐在老地方。

摩洛哥女孩照舊給中國男人點了一杯紅酒。二人隔空碰杯,一飲而盡,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Gary心中悵然。他在替那對中國情侶惋惜,看上去那麽般配的一對,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餐廳打烊之際,中國男人主動找Gary聊天。他問Gary:“你每天晚上都在這艘船上演奏嗎?”

“是的。”Gary說,“我認得你。你每天淩晨都在這裏等一個女孩。”

“是的。不過,我以後可能不會再來了。”

“你要離開卡薩布蘭卡了?”

“嗯。”

“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也許不回來了。”

“噢。”Gary心頭有些苦澀。他不知道女孩為什麽一直沒有出現,但他肯定,她不是故意失約的,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

中國男人也是這樣想的。他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個水晶發卡,遞給Gary:“如果將來有一天你在這裏見到她了,麻煩幫我交給她,這是我答應要送她的禮物。”

“如果她沒來呢?”

“那就交給你保管吧。”

Gary正想說些什麽,卻聽他低聲喃喃地說了一句:“反正,放在我這兒也沒什麽意義了。”

後來,Gary再也沒見過那對中國情侶。

再後來,因為母親的關係,Gary回到了中國,在中國定居了。船上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絲毫沒影響到他的生活,隻不過偶爾回憶起來,他會有一絲感傷。

聽Gary講完,一個女服務生的眼中有淚光閃動:“好浪漫啊。他一定等了她很多年。”

“女孩一定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我也覺得。也許是生病了,也許是發生意外事故了。”

“希望他們還能重逢。”

女服務生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來。大家都沉浸在了這個有些悲情的浪漫故事裏。

時雨背對著小提琴手和他的女聽眾們。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乎並沒有被這個故事打動。相較於她的冷靜,她的助理葉曉萌倒是感動壞了。

葉曉萌拉著時雨的胳膊,問她:“你說,那個女孩是不是真的發生意外了?或者說,她失憶了?”

“一個故事而已。你也信?”

“你是說,他是在編故事?”

時雨拍了一下她的額頭:“吸引女孩子的手段罷了。這你都看不出來?”

“啊?”

葉曉萌半天沒想明白時雨這句話的意思。她回頭看了一眼被鶯鶯燕燕環繞的小提琴手,恍然大悟。這也可以啊!

時雨啞然失笑。她召喚服務員:“您好,買單。”

簇擁著Gary的其中一個女孩朝時雨走來,看了一下桌角的賬單,微笑道:“小姐您好,一共消費238元,請問您怎麽支付?現金還是?”

“現金。”

付完錢,時雨起身,拎著包不緊不慢地走出餐廳。她沒注意,自女服務員起身找她買單,Gary就一直盯著她看。

Gary眉頭皺得很緊。他想走近一點,看清楚一點,可餐廳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催促他了。

“Gary,到點了,你得去演奏了。”

“好,來了。”

不過一晃神的功夫,時雨已經走遠了。

Gary急忙追了出去。他站在門口四處張望,然而,哪裏還有時雨的影子,就像是一場錯覺。

他眼神恍惚,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水晶發卡,喃喃自語:“這不可能……”

“Gary!演出馬上就要開始了!”

“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