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是在晚上十點半結束的。
從山上下來，研究院和文物局駐紮在珜曲的所有人員一同去了碧波穀，緊鑼密鼓開始這次挖掘的後續工作，飯都沒顧上吃。後來還是時雨打發張鍇開車去鎮上買了一些盒飯，草草解決了大家的晚餐問題。
散了會，葉曉萌照例跟男朋友煲電話粥去了。時雨覺得自己在房間待著會妨礙他們聊些親密的話題，找了個借口下樓，在一樓沙發上坐著發呆。她百無聊賴地打開手機，在開會的這幾個小時，微信右上角的數字顯示有幾十條未讀消息。她閑著沒事，一一回複過去。
有一條是許仲騫發來的，問她睡了嗎。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回。這還是她把他從黑名單裏放出來後，他第一次給她發消息。她打出了“還沒睡”三個字，想想又刪掉了。她沒做好心理準備，上次羅輕輕的那番話讓她很迷茫，她不敢輕易麵對許仲騫。
剩下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群消息和推送。她慢慢滑到底，看見有一條是邱漓發來的。邱漓說她狀態很好，這次休假回去不僅升了職，她喜歡的人也給了回應，今晚是他們第一次約會。
“看來脫單就在眼前了。恭喜你。”時雨回複。
她是發自內心祝福邱漓，畢竟不是誰都有這樣的運氣，能找到一份可以得到回應的愛情。你愛的人也愛著你，算得上是世間最幸福的事了。她想到了自己。許仲騫之於她，是幸還是不幸？
她又翻到許仲騫的微信，回了一句：沒有，睡不著。
希望許仲騫那塊木頭能看懂她話中的意思，哪怕陪她閑聊幾句也行。然而十幾分鍾過去了，手機異常平靜，沒收到任何信息，連一條公眾號推送都沒。
時雨心裏不是滋味，思忖著他是睡了還是在洗澡？或者在接重要的電話，沒看見？也有可能是睡了吧，都快11點了，許仲騫一向早睡早起。這麽想著，她舒服多了。
就在這時，一條微信消息彈了出來。緊接著，又是一條，兩條……
時雨轉悲為喜，幾秒鍾內腦子裏已經幻想了許仲騫可能會給她發的各種內容。可是一打開微信，發現全是邱漓發的。
“謝謝啦，相信你也會很快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我見過許博士幾次，儒雅博學的長腿帥哥，人也特別好。他值得你付出。”
“當然，我們邱總也很好啦。”
一連三條，還有一個微笑的小貓表情包。
時雨哭笑不得。邱易唯就算了，她跟他連熟悉都談不上，他也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喜歡的人，得有著淵博的學識，有著與眾不同的人格魅力，就像……許仲騫那樣的。
“跟誰聊天呢，這麽開心？”邱易唯從電梯走出。
時雨以為自己看錯了：“你不是去睡了嗎？”
助理給邱易唯訂了明天最早的高鐵回恒洲，他從山裏回來就說明天要早起，先去洗澡休息了。時雨以為，這個點他應該在夢裏。
邱易唯很無奈：“唉，就是因為睡太早了，做了幾個夢，又醒了。”
時雨看了看手機，提醒他：“已經過11點了，你明早不到6點就得起床。現在回去的話，差不多能睡7個小時。”
“我知道。”邱易唯微笑，“可是睡不著啊。”
“所以你是準備把這麽寶貴的休息時間浪費在除了睡覺以外的事上？別忘了，你明天下火車就得去公司開會，沒時間補覺。”
邱易唯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謝謝你的善意提醒，你倒是算得清楚。”
“快去休息吧。爬了一天山，我也腰酸背痛呢，準備洗個澡躺下了。”
“有沒有興趣去做個全身按摩？”
時雨眼前一亮，她下山的時候就幻想著做足療。可是……
“全身按摩？珜曲有嗎？”
“珜曲雖然隻是個鎮，但好歹是旅遊區，足浴按摩這種必備的產業鏈，你覺得會沒有嗎？”
他說得很有道理。可惜她沒怎麽留意，近來光顧著工作，就連唯一一次外出喝咖啡，還是許仲騫帶她去的。
“今天堵車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家，是個挺有名的連鎖品牌。走吧。”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了一棟高樓門口。時雨探出頭一看，果然有一家眼熟的足浴店。燈帶字幕滾動著：推拿、按摩、精油開背等各種服務。
“邱總果然觀察入微，值得我等學習。”她興衝衝下了車。
她來珜曲時間不算短，但沒有怎麽出來走動過，除了在公寓附近幾家小餐廳吃飯。在她印象裏珜曲就是個小鎮，應該沒什麽娛樂場所。
事實證明，邱易唯說的才是對的。這裏畢竟是旅遊區，怎麽可能沒有相關產業鏈？遠的不說，從她下車的地方往四周看去，KTV，火鍋店，蛋糕房，等等，一應俱全，而且都是眼熟的連鎖店，就連星巴克和肯德基都有！
“我算是越來越明白，為什麽你們天鼎要跟寰宇競爭碧波穀項目了。”時雨感歎了一句。珜曲古鎮確實未來可期，從在網上走紅到現在，也就短短幾年，鎮上的各類設施遠比她想象的要齊全。
午夜12點，足浴店依然有不少客人，單人間竟然還需要排隊，工作人員說至少要等40分鍾。時雨想著反正她也就泡個腳按個肩，沒必要非得單人間，於是妥協：“雙人間也沒關係，給我們安排女技師就行。”
見時雨這麽好說話，接待員樂嗬嗬去安排了。她看了邱易唯一眼：“不介意吧？反正就泡個腳。”
“當然不。”
幾分鍾後，兩位技師端著泡腳的木桶進門。時雨把腳放了進去，頓時覺得渾身輕鬆。他們選的是肩頸加足部按摩的套餐，技師建議先泡個腳再按摩肩頸，最後按腳。她想著是這麽個道理，得先放鬆一下。
“姑娘別緊張，您肩膀的肌肉很硬呢。”女技師提醒她，“深呼吸，放鬆。”
時雨吃痛，叫喚了一聲。女技師趕緊抱歉，說她再輕點。
“姑娘，我其實都沒用力呢。俗話說，痛則不通，您這一塊是堵塞了，所以我輕輕碰一下你就覺得疼。平時都是對著電腦低頭工作的吧？”
時雨應了一聲。
得到她的肯定回複，女技師很有成就感，用了足足五分鍾時間給她科普了頸椎病對身體的危害，如果不多按摩，將來有可能會因為後腦供血不通暢而引起半身不遂。
時雨：“……”
這話著實誇張了，雖說她肩頸是不怎樣，但也沒到一不注意就癱瘓的地步吧？她大概猜到，女技師接下來要給她推銷辦會員卡了。以前她去美容院做補水，沒少被推銷，那些美容師還有按摩師，說的話換湯不換藥，基本都會把後果說得很嚴重。意誌不堅定的她也著實辦了不少會員卡，她家附近那些汗蒸館、美容院、足浴店，她統統都是VIP。然而大半年下來，她去的次數屈指可數。
不出時雨所料，女技師開始推薦了：“姑娘你聽說過我們足療中心嗎？我們是連鎖大品牌，口碑一直很好的，姑娘你在任何大城市都能看到我們的店呢。你看你的肩膀這麽硬，可以考慮辦張我們的VIP卡，多來按幾次啊。”
“不用了，我來出差的，過幾天就回去了。”
“沒關係的呀，”女技師非常熱情，“我們是連鎖品牌，會員卡全國通用，您在任何一家分店隻要報上姓名和手機號，就能享受我們最優質的服務。”
時雨無奈，心想給邱易唯按摩的技師怎麽不跟他推銷，專門對著她一個人做工作？邱易唯看著可比她有錢多了！難不成她看上去這麽好說話？
不行，她不能心軟。
“不用了，我有很多美容院和足療店的會員卡，太多了也用不完。”
女技師不放棄：“我們的VIP跟別家可不一樣，它不僅僅是一張卡，還是尊貴身份的象征。我們全國有幾千家連鎖點，走進任何一家店，隻要您報上姓名和手機號……”
接下來的幾分鍾時雨完全沒聽女技師說話，她都能想象她會說些什麽，她也懶得再接話了。反正不管她怎麽拒絕，人家還是能接茬繼續推銷的。
她本以為，隻要她不回話，女技師就會消停。沒想到消停了不到兩分鍾，女技師換了個話題：“姑娘你長得真好看，這位先生也是一表人才。冒昧問一下，你們是情侶嗎？”
如果回答不是，這位大姐會不會又要給她介紹男朋友？上次她在某美容院做臉，就發生過這樣的情況，幫她敷麵膜的小姑娘非要把一個據說很厲害的表哥介紹給她。
時雨一怵。她不能拒絕，更不能承認，幹脆裝死吧。她就不信了，這種隱私問題，人家還會追著問。
她笑了笑，學隔壁的邱易唯，也開始閉目養神。
見時雨笑笑不回答，女技師以為她不好意思，頓時笑逐顏開：“你們看上去就很般配，郎才女貌，將來生的寶寶一定也會很好看。”
時雨一個激靈，這下連邱易唯都被炸醒了，二人麵麵相覷，還沒來得及反駁，女技師又開始自說自話了，完全不給他們開口解釋的機會。
“姑娘，我說個題外話哈，你別介意，就當大姐跟你閑聊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有的寶寶愛哭，一天到晚鬧個不停，而有的寶寶愛笑，一點都不鬧？我跟你說啊，這跟媽媽的身體是有直接關係的。媽媽身體好，生的寶寶才會漂亮健康。所以啊姑娘，你這個肩頸，如果不好好調理，是會影響身體健康的，也會影響你們未來要寶寶的。”
“……”
時雨尷尬得耳朵都在發燙，她相信邱易唯比她好不到哪去。開開玩笑說很般配就算了，她可以左耳進右耳出的。可是，怎麽連生孩子都扯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再這樣下去她不知道這倆大姐會說出什麽話來。她決定主動出擊，先堵住她們的嘴。
她問女技師：“大姐，您有幾個孩子？”
“兩個。”
“多大了？”
“一個上高中，一個還小，剛上幼兒園。”
“是在珜曲嗎？”
“不是，在老家呢，離得有些遠。”
時雨驚訝，一連拋出幾個問題：“哎呀，那你的孩子多可憐啊，是不是很長時間都見不到媽媽了？是家裏老人在看孩子嗎？大姐您多久回去看一次孩子啊？”
“不忙的話一個月吧，如果忙，可能半年都回不去。”女技師眼睛開始泛紅，“我和孩子爸爸都在外麵打工。我在珜曲，他在隔壁縣城。唉，也是沒辦法啊，都得養家糊口，找份工作不容易。我們要是不出來打工，怎麽供得起孩子上學呢。”
大概想起了遠在家鄉的孩子，女技師說著說著就開始流淚。給邱易唯按摩的大姐本來想安慰她，結果這一安慰，觸及思鄉之情，兩人一起抹起了眼淚。
時雨於心不忍。她見邱易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瞪了他幾眼。她本意是想借此轉移話題，免得她們再說什麽情侶啊、孩子啊。眼下這情形出乎她的意料，但不管怎麽說，她們暫時沒空再推銷她辦卡了。
臨走前，時雨分別掃了兩位技師大姐的二維碼胸牌，給了打賞紅包。把她們弄哭，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挺內疚的。小時候她是半個留守兒童，父親常年出差，母親很少回家。她和她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