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易唯離開當天,連著晴了兩個月的珜曲古鎮迎來一場大雨。他給時雨發微信說,因為這場雨來得太大太突然,他乘坐的那班高鐵延誤了半個小時。
珜曲並非處在降水豐厚的地區,隻因這裏地勢特殊,又多山地,每年都會迎來幾場時間不怎麽固定的地形雨。而且今年全國大多數地區的降水量均高於往年,就連敦煌以西的戈壁灘都因雨水的滋養,長出了一大片沙地植被。
這場雨連著下了三天,也沒有要停的架勢。古建院在珜曲的工作被迫暫停了,包括剩餘幾座石橋的修複,還有寺廟遺址考察。
時永忱兩天前回到了恒洲,葉曉萌和張鍇也被他召回去做這次資料的整理了,隻剩時雨一人留在鎮上。她每天除了去碧波穀和葉老師開會,剩餘時間就在公寓看書、睡覺。
這種生活,時雨覺得既充實又無聊。充實是因為她不至於沒事做,哪怕坐在窗前發呆看下雨也挺愜意的。無聊呢,則是因為她這幾個月不知不覺習慣了有人在耳邊聒噪的日子,世界忽然變清淨,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麽。陸西城說他下周才能回來,邱易唯歸期未定,葉曉萌則完全聽院裏安排,不出意外最快也得到下周。
“唉,連個飯友都沒有。”時雨打開窗戶,歎了口氣。
窗一開,雨聲瞬間放大,嘩嘩不絕於耳。
不知是不是心裏的念叨起了作用,她聽到有人敲門。按理說,這個時候是不可能有人找她的,她在珜曲認識的人屈指可數,且都住在幾十裏外的碧波穀,誰會吃飽了沒事幹冒雨來這兒!
“誰啊?”她提高了警惕。
葉曉萌臨走前再三叮囑說,前不久鎮上那幾起搶劫案還沒告破,她一個女孩子在家得格外注意,晚上千萬別出門,也不能輕易給人開門。她從床頭拿起葉曉萌留給她的防狼電棍,小心翼翼走到門口。
敲門聲又響了,在雨聲的襯托下顯得特別瘮人。她握緊電棍,又問了句是誰。
“小雨,是我。”
渾厚、低沉,略帶沙啞,是她熟悉的聲音。雖然不敢相信,但她還是帶著希冀,緩緩擰開門鎖。門縫一點點擴大,出現在她麵前的正是她思念而又害怕見到的那張臉。
“你怎麽來了?”她驚詫。
許仲騫揚了揚手裏的袋子:“買了你愛吃的菜,還有雲都酒店的咖啡。先吃吧,一會兒涼了。”
時雨側身讓他進門。她發現,許仲騫背上已經濕了一半,頭發上也沾了一層細細的水珠,在昏暗中泛著白光。
這雨可真夠大的。
時雨不是愛幻想的人,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卻還是忍不住偷偷猜測,許仲騫可能是為了她來的。自從上次把他拉黑,她就沒怎麽搭理過他,也不知他是不是良心發現,親自來道歉了。
“總不至於是為了羅輕輕來的吧?”她在心裏暗自揣測,“不太可能,羅輕輕都已經回去了,他不應該不知道吧?”
時雨仔細打量許仲騫。才十幾天沒見,他消瘦了,或許是工作太累的緣故,他眉間有了倦意,不再是以往意氣風發,一聊起工作就兩樣放光的模樣。
他們麵對麵坐在餐桌兩邊,邊吃邊閑聊,仿佛從未有過嫌隙。許仲騫用非常簡短的幾句話交代了他來珜曲的目的。
山裏的寺廟有了新發現,文物局順理成章接管了後續工作,經過他們的鑒定,地下室那些卷草紋石磚源於魏晉無疑。省文物研究所對這一結果很重視,覺得有必要勘測尋找彭橋碑文中提到另一座寺廟——位於古珜曲縣西南側的普濟寺。
在地理勘測方麵,古建院和文物局都是外行,他們找了地理資源研究所協作,大家一開會,一拍即合,許仲騫就這樣被派來了珜曲。
聽完來龍去脈,時雨不免失落,原來許仲騫不是為了她來的。他昨晚給她發消息也不是想跟她道歉,隻是為了想告訴她,他要來珜曲了。
不過時雨一點都不覺得意外,為了她拋下工作來珜曲不是許仲騫的作風,誰不知道他是個標準的工作狂呢!除了工作,隻有羅輕輕能叫得動他。上次她就自作多情過一次了,她以為他專程開幾個小時車來給她送甜點,結果人家是為了送羅輕輕。
“輕輕從古建院離職了,你知道嗎?”她問他。
“知道。”
“我猜你也應該知道了,她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她跟我說,她想繼續讀書考研。我覺得這是好事,她在工作中容易膽怯,不夠自信,確實需要再充實一下自己。”
許仲騫笑了笑。
時雨不解:“你笑什麽?”
“以前你總是說,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三句話不離羅輕輕。現在好像反過來了,是你一直在提她。”
時雨心頭一熱。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趕緊解釋:“她好歹跟了我幾個月,又是我的學妹。我作為領導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
“我沒別的意思。”許仲騫把咖啡推到她麵前,“快涼了,喝吧。”
時雨接過咖啡。雨聲夾雜著她心跳聲,她知道,她心裏好不容易沉寂下來的那團火焰又被點燃了。炙熱來得如此輕易,而她如此不堪一擊。
許仲騫幫她把窗戶關上,他說:“這裏溫度比恒洲低,再過一個月怕是要下雪了。你身體不是很好,少開窗。”
“不過十幾天沒見,你怎麽變得跟我姐一樣囉唆了。”
聽到她提時年,許仲騫的表情立刻變了:“你姐姐也是為你好。”
時雨嘲笑他:“許博士還真是高風亮節,我姐有多討厭你,你難道不知道?她可是天天變著法子說你壞話,你倒好,每次都幫她在我這兒做說客。”
她當然知道時年是為她好,這一點何須許仲騫來說。她隻是沒辦法聽進去時年那些話而已,就好比時年也不會因為她而放棄嫁給Karun一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雨勢漸小,水滴從瓦片滑落,滴在樓底下的石板路上,滴答滴答,不絕於耳。
時雨已經三天沒好好吃飯了,許仲騫的餐送得很及時,吃了這一頓,她頓時覺得自己又有心情工作了。她主動跟許仲騫聊起普濟寺的事,征求他的意見。
許仲騫很保守,他這幾天查閱了珜曲的地方誌,並沒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在過去那個動**的年代,珜曲也深受戰火影響,保存下來的資料不多。為今之計,他隻能以珜曲鎮為中心,輻射到四周十幾公裏,把這一代的地勢都考察一遍,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出這幾百年生活在珜曲的居民的遷移軌跡。
本來還算浪漫的久別重逢,沒過幾分鍾,迅速演變成了一個工作局。好在二人聊得挺開心,並沒有破壞重逢應有的喜悅。這樣的獨處時光曾是時雨夢寐以求的,她恨不能馬上和葉曉萌分享這個好消息。她的感情瑣事,葉曉萌是為數不多的知情者,也是唯一傾訴對象。
葉曉萌像是和時雨心有靈犀似的,時雨一想到她,她的電話馬上打來了。
“我最愛的大美女時雨小姐姐,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人家想你想得緊呢,你呢,想人家了嗎?”
時雨笑得差點嗆到,回答:“想啊,想得不行呢!我爸有說什麽時候讓你回來嗎?”
“時院長這兩天忙著呢,沒空搭理我。不過也好,我和蔣銘韜兩個月沒見了,他暫時離不開我,這幾天我得好好陪陪他,給他做幾道拿手菜。幹我們這一行太不容易了,談個戀愛都聚少離多。還好蔣銘韜脾氣好,我小學同學就因為經常被派去出差,最近她老公一直跟她鬧離婚呢。”
得,又開始秀恩愛了。
時雨實在懶得接茬,要不是許仲騫就在她旁邊站著,她肯定心裏發酸。從小到大她就沒感受過戀愛的滋味,偏偏她這位助理是個戀愛腦,平時聊天也是幾句話不離男朋友。她一直很想見見,這個蔣銘韜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能把葉曉萌哄得服服帖帖的。葉曉萌並非沒見過世麵的單純小女生,她母親是恒洲大學的教授,父親是省物理研究所的科研人員,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她骨子裏就有著嚴謹的基因。
“時雨姐,你在聽嗎?”沒聽時雨回話,葉曉萌問了一句。
“聽著呢。您還有什麽指教?”
“我剛聽說個八卦,你有沒有興趣聽呀?”不待時雨回答,她自己就很有興趣地講了下去,“邱易唯談戀愛了你知道嗎?這人啊,虧我還以為他心裏裝得全是你呢,結果沒幾天他就琵琶別抱了。我也是剛看到熱搜推送,嘖嘖,真沒想到,他女朋友居然是蔣銘韜最喜歡的女演員!就是那個熱播劇《第一次愛上你的時候》的女主角,夏藍藍。”
時雨麵紅耳赤。她什麽時候跟邱易唯扯上關係了?邱易唯跟誰談戀愛關她什麽事?出於心虛,她看了一眼許仲騫。
果不其然,聽筒聲音太大,葉曉萌說的話許仲騫一字不落全聽進去了。他好整以暇看著她,笑得有些戲謔。他一個地研所的博士,從來都是正兒八經的,時雨何曾見他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她不知道葉曉萌的狗嘴裏接下來會吐出什麽樣的象牙,趕緊阻止:“第一,我和邱易唯隻是工作關係,你別亂給我扣帽子;第二,他跟誰談戀愛,跟我沒有一毛錢關係,你當八卦講給我聽就行了,別瞎發揮你的想象力;第三,葉曉萌同學,珜曲的工作還沒結束,你是不是該把回來的日子定一定了?別一顆心隻想著談戀愛。”
葉曉萌覺得不妙,時雨這反應似乎有些不太對。可她沒弄明白局勢,以為她隻是錯把時雨和邱易唯列為一對,惹得這位小祖宗不高興了。誰不知道時雨一顆心全係在許仲騫身上呢?
好吧,她將功補過,馬上轉移話題:“好好好,我錯了,我知道你心裏隻有許仲騫那個王八羔子,我以後不開你和邱易唯的玩笑就是了!對了,昨天上午我還見到許仲騫了,我陪時院長去地研所交接工作,聽說他們所裏好像要派他來珜曲。嘖,真是冤家路窄!”
“我知道。”
“你知道他要去珜曲?這你都知道?”
“他就在我旁邊,你剛才說的話他也全都聽到了。”
葉曉萌心裏咯噔一下。她努力回想自己剛才說了什麽,然而她腦子裏一片混沌,什麽都想不起來,橫豎她沒說什麽好話就是了。既然如此,她還是趕緊滾吧。
“你們好好聊。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電話迅速掛了。
時雨又好氣又好笑。她向許仲騫解釋:“曉萌一直這樣,心比腦子大,就喜歡亂開玩笑。你別介意。”
“看來我在你助理心中的形象也不怎麽樣。”許仲騫自嘲。
時雨不敢告訴他,他豈止是在葉曉萌心目中不怎麽樣,他在整個古建院名聲都不怎麽樣,什麽花心蘿卜啊,腳踏兩隻船啊,用情不專啊,可都是扣在他頭上的帽子。
二人心照不宣地沒有就這事再說下去。時雨擺弄著咖啡杯,許仲騫在書架前踱步,隨意拿了一本書翻了起來。
許久沒這麽跟他獨處了,時雨顯得有些拘束。她翻開手機,回了幾條未讀消息,其中有邱漓發來的。邱漓說,她和她喜歡的人已經在一起了。
時雨給邱漓發了祝福,又順手點開了朋友圈。邱漓半個小時前發了一條:謝謝你出現在我生命裏。配圖是她和男朋友握在一起的手。
多好的消息啊。像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孩,不都應該去享受自由和戀愛嗎?隻有她天天被困於鬥室,和數不清的資料文獻打交道。就連她的工作狂父親都說,她不該太沉溺於工作,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以前她總不以為然,因為耽誤她終身的不是工作,而是許仲騫。如果對方不是許仲騫,她寧願一輩子不嫁人。
不知是不是受葉曉萌和邱漓的影響,她忽然很渴望能像她們一樣,坦然享受她應有的生活。不是許仲騫又如何呢?她不該擁有除了他以外的愛情嗎?
若是他,當然更好。若不是他,她也應該努力讓自己過得好。這些道理,時年早在很多年前就告訴過她。曾經的不以為然,如今的滿心讚同,這或許就是成長給予她最寶貴的饋贈吧。
雨勢漸弱,卻也不算小,仍然能在地上濺起水花。
許仲騫查了天氣預報,預計下午四點左右雨會停。他和時雨商量,等雨停了之後再去彭橋附近觀察一下,看看那邊的地勢和植被情況。先前他隻是在照片和資料中見過這座已完整修複的古石橋,並未實地考察。而他今天剛下高鐵就直接來到時雨的公寓,也沒顧上去和文物局的人打招呼。
聊完工作,屋內又是一陣沉默。
時雨試圖打破僵局:“你怎麽不帶你助理來?葉曉萌和男朋友小別勝新婚,暫時還不想回珜曲。過兩天雨就該下完了,曉萌不在,你身邊也沒助理,很多勘測工作光靠我們倆是沒法做完整的記錄的。”
“我助理剛離職。”許仲騫言簡意賅。
“為什麽?”
時雨認識許仲騫的助理,是個斯斯文文的眼鏡男生,叫吳克飛。他跟了許仲騫至少七八年了,當年還跟許仲騫一起救治過被盜獵者傷了的黑頸鶴,兩人的情誼非同一般。而他對許仲騫的崇拜,比起葉曉萌對她,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幾個月前時雨還在地研所見過吳克飛。他怎麽說走就走了?他就這麽一走了之,許仲騫應該很傷心吧?
“國外有個項目給的薪資非常豐厚,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離開。上周剛辦的手續。”
時雨唏噓。在她眼中,吳克飛是一個隻要許仲騫不趕他走他就必定生死相隨的人,他說過,他的理想是接許仲騫的班,成為地研所下一個青年科學院院士。可是現在,就因為一筆高薪資,他轉頭就離職了。這怎麽都說不過去。
看到時雨的反應,許仲騫寬慰她:“沒什麽,人各有誌罷了,理想和現實不可能一直平衡的。吳克飛其實也不容易,他有他的家庭拖累。你不缺錢,可能不太懂這樣的煩惱。”
時雨確實不懂。她的家庭雖然算不上特別富裕,但起碼從沒為錢發過愁。時年嫁給Karun後,他們家生活質量一躍千裏,她也是去年才知道,時年在非洲給她留了不少資產。時年這麽做無非是希望她能有更足的底氣去麵對一切,她是她最疼愛的妹妹,從小相依為命,不分彼此。
不過許仲騫有一點說得不對,“錢”之一字的意義,她是明白的。因為在兩年多以前,她遇見過這樣一件事。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她很想分享給許仲騫:“關於這點,我有個經曆想分享一下,你有興趣聽嗎?”
“當然。”
“幾年前我被派去西北,協助做當地古墓葬群測繪項目。我在那兒認識了一對靠種瓜果蔬菜為生的夫妻,他們的瓜田離我每天上班的地方不遠,久而久之我們就熟悉了。農人淳樸善良,對我們很熱情,他們夫妻倆經常切好西瓜端來慰問我們項目組的工作人員。直到項目結束,我和他們依然保持聯係,成了很好的朋友。一年後他們生孩子,我去參加了滿月宴。碰上當地豐收,他們會給我寄特產,我逛街看到好看的小孩衣服,也會買來給他們的寶寶寄去,逢年過節還也會給紅包。我們這種‘你來我往,不求回報’的關係,算是很純粹的友誼了吧?”
許仲騫點頭。
“我們相識一年多的時候,孩子的爺爺腦血栓住院,需要一筆不小的手術費。偏偏不湊巧,他們家那片本可以豐收的西瓜地,不知是不是因為夫妻倆平日裏得罪了什麽人,遭到了嚴重破壞,地裏所有西瓜都被砍了一刀。為了湊醫藥費他們不得不節衣縮食,四處找親戚朋友借錢,後來也難以啟齒地找到了我。我不忍心看老人和孩子受苦,反正我也沒什麽需要花錢的地方,就借了十萬給他們。”
許仲騫想起了什麽:“這事我好像聽葉曉萌提過。”葉曉萌為了時雨在許仲騫心中的形象能加分,委婉地把這事說給他聽過。
時雨意外,卻沒感到吃驚:“哦,曉萌去年和我們同事一起去西北出差,她聽說過這事。”
“後來呢?”
“我借出的這筆錢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夫妻倆多次向我道謝,說一年後一定連本帶利還我。我說利息就不用了,能幫到他們就行。
“我忘性大,跟他們聯係不算頻繁,漸漸地就把這事忘了。今年年初,曉萌提醒我,說他們去西北開會的時候碰上那對夫妻了,他們的生活已經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不僅家裏老人的病康複了,農產品生意也好了很多,還剛買了一輛代步車。我工作忙,沒怎麽關注這事,曉萌就以我助理的名義,帶著他們給我的借條要債去了。
“誰曾想到,夫婦倆很為難,說他們隻是看上去上過得不錯,其實還欠了不少錢,暫時還不了我。曉萌脾氣硬,知道他們是在找借口,於是不依不饒找了他們幾次,每次兩三萬地要。到了我去肯尼亞前幾天,她才把錢全要回來。”
說到這裏,時雨滿臉無奈。其實她原想著,如果錢真的要不回來,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大損失,就當是相交一次的付出了。她曾經真心當作朋友的人能過得好,她並不可惜這十萬塊。
可惜出乎她的意料,那對夫婦卻不是這麽想的。自從葉曉萌把錢要回來,他們對時雨的態度完全變了。時雨偶爾主動聯係,他們愛搭不理,態度冷漠,後來幹脆拉黑了她。
許仲騫錯愕。他猜到了故事的發展,卻沒猜到結局。
“你說,我又做錯了什麽呢?剛認識的時候,他們真誠待我,我接受好意,投桃報李。他們有難的時候,我伸出援手,不求回報,一分利息都不需要他們還。等他們擺脫困境,超時一年多卻也沒想過要履約還錢。這原本就該屬於我的十萬塊,我不好意思開口,我助理幫我要了回來,他們卻覺得是我對不起他們。”時雨笑了笑,“就像你說的,人各有誌。我們或許不懂錢在一定時機的重要性,但對於很多人來說,錢遠遠超過了他們內心最初的堅守。”
許仲騫聽出來了,時雨是借自己遇見的舊事來安慰他。她說:“很多事本就是無解的。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隻是大多數時候人們無法判斷究竟是黑還是白。又或者說,根本沒有人在乎。”
“沒想到勾出你這些不好的回憶,抱歉。”許仲騫自責,他看得出來,時雨對這兩個朋友還是很在意的,時隔這麽久提起這事,她還是一臉惋惜。
“也不算不好的回憶,相反,我挺感激的,和他們做朋友的那段日子我很開心。我朋友不多。”
故事到這裏並沒結束。再後來,時雨用辦公室電話給那對夫妻打電話,她想弄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拉黑,她沒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可是得到的答案讓她很吃驚。
他們對時雨說:“你是文化人,你應該明白,一無所有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以後再失去。我們家窮,好不容易改善了生活,你突然讓我們把錢拿出來,我們隻能到處去借錢,這讓我們又回到了老人剛生病時候的窘迫,剛抬起來的頭不得不再次低下!我們都淪落到這步田地了,你覺得我們應該感激你?這十萬塊錢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我經常看你的朋友圈,你平時吃的用的都不便宜,而且還有閑錢和時間全世界度假旅行。既然你不缺這個錢,又何必為難我們,非得讓我們現在就還呢?再等幾年不行嗎?我們做了那麽久朋友,你覺得我們會賴賬?”
聽到這番話,時雨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是真的做錯了嗎?
許仲騫聽她說完,大笑起來。他很少這麽爽朗地笑。他搖搖頭:“你還是老樣子,容易鑽牛角尖。這些本就不該是你考慮的事,你有沒有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該做了善事還給自己增加負擔。”
被許仲騫誇善良,時雨很開心。可她同時又覺得奇怪,她不知道許仲騫那句“老樣子”是什麽意思。許仲騫對她的了解,似乎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