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在吼。

吼叫、咆哮、聲嘶力竭。

那種感覺就仿佛是在質問許承,問他為什麽不讚同自己的觀點。

一般來說,這個時候的許承會靜下心來,通過對方的心聲來分析判斷對方所言的漏洞。

但很可惜,這一次的情況有所不同。

當許承靜下心來聆聽學者的心聲時,他所能聽到的唯有一片空白。

【……】

或許在學者的心聲中,連“空白”的這一概念都不存在,所剩下的唯有無盡的虛無。

不是“黑暗”,而是“無”。

那種感覺許承已經聽過很多次了。

學者說得的確一點沒錯,當他掌握了自己的鏈接類特性能力之後,所揮出的第一刀,砍的正是“自己的聯係”。

由此,學者主動切斷了自己與外界的一切“聯係”。

這其實是一種……很難解釋的狀態。

不妨來理解看看?

……

當一個人的一切聯係都被“切斷”了之後,會產生怎樣的變化呢?

注意看,這個男人叫小帥。

小帥是一家公司的員工,上有父母,中有愛人,下有一個女兒。

小帥每天正常的上下班,正常的生活。

當小帥自身的“聯係”被學者砍斷了之後,他的生活其實……

沒什麽變化。

是的,就是沒什麽變化。

“砍斷聯係”這一行為,並不是單純的“抹消存在感”,因此並不會讓小帥成為一名透明人。

小帥真正發生的“變化”,其實恰恰是“沒有變化”。

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小帥不會再發生變化了”。

這樣說是不是就很容易理解了?

當小帥的一切聯係被砍斷,他與周圍人的聯係便不再存在了。

可小帥這個人依舊在呀!

於是乎,小帥的父母、愛人、女兒、同事們,雖然依舊保留有和原本一模一樣的關係,但其本質卻也僅僅隻是留有一個“設定”罷了。

用其中的女兒舉例。

小帥與女兒隻見的聯係,原本應該是“父女”。

自從女兒出聲開始,小帥便建立起了自己與女兒的聯係。

他陪伴著女兒一同成長,他和女兒彼此之間的聯係也在逐漸加深。

他們之間的關係,名為“父女”。

可當學者的刀砍下,小帥與女兒之間的聯係不再,那名為“父女”的關係便也不複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名叫做“父女”的設定。

不是關係了,而是設定。

設定如此,那麽也就沒有什麽其他的理由了。

就比如我們在一款網遊的某個普普通通的小路口,看見了一位能夠修理裝備的鐵匠。

你不會好奇,為什麽這位鐵匠能夠修理你身上的頂級神器。

那可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傳奇裝備,路邊的一個小鐵匠怎麽能夠修理呢?

——你不會好奇。

因為設定本如此,遊戲的規則本如此,那麽你就要認定這是“對的”。

被砍斷了“聯係”的小帥,其實就會變成這樣的一個“設定”。

他名叫小帥,有一個完整的角色背景。

僅此而已。

……

綜上。

簡而言之,學者的刀,能將一切都砍成一個“設定”。

被砍中的事物並沒有消失,而是成為了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人、物、一切,都將成為一個事實。

學者的第一刀先砍了自己。

於是乎,學者就變成了一個設定。

在設定上,他是星辰商會的文員,天天為會長他們處理著一切雜亂的文件。

星辰商會總部內的所有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學者的設定本就應該如此,所以根本就沒人會對一個既定的“事實”。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所有人都沒在意過學者,甚至會長小姑娘也沒有針對學者做過後續的概率預測。

我們甚至可以說,當學者砍過了自己的那一刀之後,學者這個“人”便已經不存在了。

他就是一個設定。

在這個設定裏,他潛伏進了星辰商會;

在這個設定裏,他伺機尋找著機會;

在這個設定裏,他發動了叛亂;

在這個設定裏,他持刀做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

在這個設定裏,學者問了許承一個問題:

“有必要停下腳步,聞一聞花香嗎?”

許承沉默了。

他其實可以很快地回答道:“有必要的。”

因為對於許承來說,生活中的一些瑣碎本就是他所熱愛的一部分。

可許承是人。

而問他這個問題的學者,則是一個“設定”。

對於一個“設定”來說,有必要去做一切設定裏原本不存在的事情嗎?

那樣做對於一個“設定”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

如果在設定本身裏沒有花香的話,那麽其實就是不需要聞花香的。

可那樣……

可那樣真的對嗎?

許承的眉頭緊皺。

他主動緩緩鬆開了掐住學者與血肉利刃的兩隻手。

相比於繼續毆打一個設定,許承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求證。

與會長小姑娘的選擇一樣,許承也邁步走到了一個上班族的麵前。

偌大的健壯身軀上遍布血跡,甚至還有一道已經止血了的恐怖傷口。

但那位上班族卻仿佛什麽都沒有看見,稍微挪動腳步,從許承的身邊走了過去。

許承後撤半步,再度攔在了那位上班族的身前。

上班族繞開,許承便再攔。

脾氣再好的人,遇見這樣三翻四次的挑釁,多半也要生氣了。

可上班族卻一直在避讓許承,同時朝著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想來也是。

一個“設定”,倘若設定裏沒有“憤怒”這一元素的話,又怎麽可能誕生出“憤怒”的行動呢?

許承開口了。

他一把按住了那位上班族,沉聲詢問道:

“你不害怕嗎?”

上班族不解,“什麽?”

“我。”

許承攤開手臂。

“你看,我渾身是血,身上還有刀傷。”

“哦哦!”

上班族一聽,頓時恍然大悟,驚呼道:“呀!您受傷了!讓我來給您叫救護車來吧!”

顯然,在這位上班族的設定中,還有“同情”的元素。

但由於許承之前並沒有觸發這一設定,因此那位上班族並沒有執行這一行為。

就像是遊戲世界裏的任務NPC。

按照遊戲裏的設定,某位公主被魔王困在城堡裏,時刻都有著生命危險。

她正在等待著你的解救,時間緊急。

但隻要不到那座城堡去,隻要不觸發有關於解救公主的這一任務設定,那麽任務便不會開始。

你可以在其他的地方釣上一整天的魚。

這就是設定。

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

許承略微抬起頭,目光掃視向這個人形十字路口,望著周圍的那些固有的設定們。

喃喃感歎道:

“這遊戲可真是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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