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沈霽雲信沒信,反正徐知白看起來是信了。

畢竟望舒仙君的名頭響亮,含金量十足,況且一般人也不敢拿仙君來當幌子。

徐知白打消了試探的心思,隊伍間頓時變得安靜了起來。

夜色彌蒙,月朗星疏。

不知走了多久,貧瘠的荒野上出現了不一樣的景色。

一處處破敗的建築立在黃沙上。

從斷壁殘垣中,就可以看見昔日的輝煌與盛大。

徐知白加快了腳步,來到一處倒塌的建築前,半跪在地上,拂去上麵的塵土。

月光灑下。

可以清楚地瞧見,半塊碎裂的牌匾上寫著“上清”二字。

這裏是上清宗的遺址。

徐知白看得出神,半晌沒有動。

江離雙手抱肩,隨意地打量著頹殘的景色,冷不防聽見沈霽雲出聲道:“以後莫要再用望舒仙君的名號撒謊。”

江離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問:“為什麽不能用?”

沈霽雲:“……這不好。”

江離實在是沒想出來有什麽不好的。

望舒仙君聞名遐邇,不僅名聲大,而且還十分好用。

有現成的招牌,為什麽不能用?

沈霽雲忍了又忍,委婉道:“若是被太忘宗弟子知道,不好。”

江離猶豫了一下:“應該不會被太忘宗的弟子知道吧?”他頓了頓,“再說了,望舒仙君不問世事已久,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和我這般計較的。”

他的瞳色明亮如點星:“你說是吧?”

在目光注視下,沈霽雲隻好勉強道:“……是。”

江離轉過頭,仔細端詳,忽然道:“你這麽在乎望舒仙君的名聲,該不會……”

沈霽雲不太自然地側過了臉。

這般情景下,若是被戳穿了身份,豈不是尷尬?

他正想著如何是好,就又聽見少年軟語:“你該不會是崇拜望舒仙君吧?”

沈霽雲:“……”

在承認是望舒仙君和望舒仙君的崇拜者之間二選一,他一時間竟不知道選哪個更好一些。

還好,他沒能猶豫太久,另一側傳來的動靜打斷了這邊的交談。

鐺——

悠揚深遠的鍾磐聲在夜空中回**。

一陣狂風刮過。

沙塵散去,斷壁殘垣上冒出了點點瑩潤的光澤,在夜幕下如同群星閃爍。

發生了什麽?

江離望了過去。

聲音來源於徐知白所在的地方,他的麵前懸著一麵玉牌,上麵無數字跡閃爍。

徐知白直起身來,無奈地解釋道:“我好像觸發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江離仰頭一看。

玉牌上出現了上百個名字,其中正有他的。

徐知白說:“像上清宗這般的宗門,自有一番手段挑選傳承者,這玉牌就是開啟傳承試煉的靈器……”

江離微微一笑:“徐道友倒是了解的清楚。”

徐知白哽了一下,勉強道:“正巧看過相關的書籍,了解過一些。”

江離知道徐知白身上有秘密,現在隻裝作不知,問:“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話音剛落。

就見玉牌轉動,漂浮出無數的光符。

光符如流星,劃過夜空四散而去。

想來都是投向了那些符合傳承挑選要求的人。

江離收回了目光,其中一枚光符穩穩地落在了麵前,透過縹緲的光暈,可見三個字——求不得。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

有求得,亦有求不得。

江離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將“求不得”三字握於手中。

突然白光大盛,遮住了眼簾,所見一切都模糊不清。

……

江離一恍神,站在了一處玉質台階上。

台階共有九百九十九層,貫通天地。

周圍仙氣縹緲,隱約傳來絲竹天音。

向上,是渺渺仙途;向下,是凡塵濁世。

無數人影在往上走,一刻不停,生怕失去了仙緣,從此碌碌無為淪為一個凡人。

所有人都在求仙。

可就算是一刻不停地往上爬,仙緣還是遙不可及。

有人中途精疲力盡,趴在台階上失去了生息;有人嫉妒別人比他走得快,將前麵的人拉下水,一同滾下台階;有人一步一個腳印,堅定不移地向上……

江離將芸芸眾生都收入眼中:“問心嗎?”

上古宗門收徒分兩個門檻,一個是資質,一個是心性,兩者缺一不可。

現在看來,這是一條問心路。

一般來說,隻有足夠堅定之人,才能得到傳承的認可。

江離仰起頭,先下沒有別人,他不必再做偽裝,所有感情退去,隻留下一張素白的紙。

他唇角微微一翹,自語:“來都來了,上去瞧瞧。”

江離步步登高。

一步,又一步。

踏過九百九十九階台階,不過是時間問題。

可當他走到最後一階台階,眼看著要接近仙宮之時,前方又憑空生出了一段路,拉遠了距離。

江離停住了腳步,呼吸微微淩亂。

隻要再邁過這段距離,就可以進入仙宮,得到機緣。

這是多少人都無法跨越的距離,如今就放在他的眼前觸手可得。

若是旁人在這裏,怕是早就被衝昏了頭,忙不迭地上前去了。

江離駐足片刻。

無數聲音在耳畔盤旋。

“快去。”

“你不想要得到成仙嗎?”

“隻要登上天梯,就能得到一切……”

江離有所意動,朝著前方邁出一步。就在右腳即將落下的時候,他忽然輕笑了一聲,不慌不忙地站回了原地。

微微側頭,身前是仙緣,身後是萬丈紅塵,誰都知道該選哪一個。

所有人都在向上,偏偏他反其道而行之,拾級而下。

那些聲音慌亂了起來,不停地催促著。

“你不要仙緣了嗎?”

“世人都求得道成仙長生不老,你不求嗎?”

江離:“我求。”

“那你為什麽不繼續走了?”

江離慢吞吞地說:“但是我這人的脾氣不太好,向來隻有我騙別人的份,從來沒有別人耍我的份。”

“……?”

江離:“我給我你機會了,你沒把握住,所以我現在不想求了。”

“???”

這問心境似乎從來沒遇到過這麽有脾氣的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江離沒有再理會著虛空中的聲音,繼續往下走,再走過某一截台階時,四周**漾出了一圈圈漣漪。

等漣漪停止,又是另一番景象。

街頭巷尾人影攢動。

叫賣聲、孩童啼哭聲、車輪滾滾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張紅塵繪卷。

江離立於其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煙火氣息。

他微微挑眉,心道:倒是有點意思。

順著長街一路走去,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間就想到了沈霽雲。

江離與沈霽雲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足以能夠了解這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危險,冷靜,克製。

但這人並非完全冷漠無情,偶爾間還是能窺見心間漣漪,讓人感覺到複雜而矛盾。

江離不免對沈霽雲產生了一些好奇心。

到底是怎麽樣的經曆,會誕生這麽樣一個人?

還有,以沈霽雲的心境,會經曆怎樣的問心路?

念頭剛剛產生,就見到前方燃起了一片火焰,黑煙衝天而起,燒紅了大半片天空。

江離斂神望去。

連片的亭台樓閣都被熊熊火焰包圍,一靠近,就能感受到一股熱浪襲來。

周圍的人沒有一個去救火,反倒是在看熱鬧。

“這裏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家。”

“真可憐,全部都死光了。”

“不是,還有一個人活著,你看……”

江離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空地上跪著一道人影。

那人應當穿了一身白衣,但被火光灼燒後,變成一片焦黑。他低垂著頭,脊背依舊挺直,明明已是家破人亡,卻還是一聲不吭,連滴眼淚都不肯落,隻是緊緊握住了拳頭。

江離本來也隻是想看看熱鬧,結果定睛一看,覺得這人有點眼熟。於是他不顧四周異樣的眼神,繞到了正麵。

那人感覺到一道陰影照落,怔怔地仰起頭。

江離:“……”

這不就是年輕版的沈霽雲嗎?

沈霽雲是青年模樣,劍眉星目,容色冷峻。

而麵前的這個約莫十五六歲,他咬緊牙關,眼底通紅,能看出些許未來的輪廓。

江離承認自己有些惡劣。

如此慘劇當前,他竟然想再次感歎一聲——有點意思。

……

於此同時。

沈霽雲並未進入問心境中,而是身處另一片詭異黑暗的空間。

黑暗扭曲。

一道道陰影蠕動,發出黏稠的聲響。

沈霽雲麵對如此怪異的景象,絲毫不為所動。

無數道竊竊私語響起。

男人的聲音說:“無情道,有意思……”

女人尖聲道:“無情道,不是真的沒有無情無欲,你一定壓抑得很辛苦吧?”

小孩嬉笑:“沒事的,忘記掉那些清規戒律,放縱自己,你會得到快樂的。”

老人勸導:“堵不如疏,在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沒有人會知道。”

沈霽雲抬起眼皮,毫無波瀾:“滾。”

言出法隨。

一道劍氣破空而去。

黑暗從中劈開,一點光芒冒出。

那些聲音似乎畏懼沈霽雲,不敢再出現。

沈霽雲朝著光芒所在地走去,可走到跟前才知道,那裏並不是出口,而是一麵鏡子。

鏡子裏,倒映出了他處景象。

裏麵有長街小巷,人來人往。

裏麵還有少年時的他,以及……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