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後此番設宴並未在浮雲宮,而是引了一行人去了她所住的福樂宮。君後進了殿,便叫人傳膳來。
此時夕陽漸漸沉下去。遐洉國王宮乃是依著山建的,君後設宴在福樂宮樓上,遙遙望過去,一輪夕陽竟然像是別在峰間,別有一番情韻。
國君同君後相攜著坐了主位,夏侯燁攜千筱伊坐了國君下首,而蕊王姬則坐了君後下首。一時傳膳上來,夏侯燁二人趕了許久的路,好些時候沒有見著精致的膳食,如今香氣撲鼻的菜肴上上來,讓人不由食指大動。
國君斟了酒慢慢飲著,笑道:“你們母後啊,慣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你們趕路累了,一早吩咐人預備下了一桌好膳,你們多吃一些,不要辜負了她一番心意。”
夏侯燁夾了一筷子魚肉給千筱伊,抬頭看了一眼君後,含笑道:“母後慣是如此,浚之自然明白母後心意,伊伊想必也能明白母後苦心。”
君後哼了一聲,道:“你能明白最好,隻怕不要來氣我就好了。”
“王爺仁孝天下聞名,又哪裏會氣著母後呢。”千筱伊細細將魚肉上的刺挑幹淨,放進夏侯燁碗裏,柔聲道:“魚肉滋補,王爺多用一些。”
君後見了這一幕,滿意地點點頭。想來天下母親都是一樣,最希望的無非是兒子所娶來的妻子能夠待他真心好。如今千筱伊這般的動作,乃是合乎情發乎理。今日見了千筱伊,容貌體態都很端莊,規矩禮節也是沒有錯處挑的,她先前挑好的女子也未必能有這樣好。
而蕊王姬見了這一幕,清脆地笑出聲來,狀似天真地道:“哎呀呀,今日廚房做了什麽菜上來,怎麽這樣甜,隔著半空就聞見了。”
“鬼丫頭,”夏侯燁瞪了她一眼,無奈笑道:“就你話多!隻怕是偷吃蜜糖打翻了罐子,送風,還不去看看你家王姬的閨房裏頭,蜜糖罐子扶穩當了沒有?”
蕊王姬身後的宮婢送風因憋著笑,福了一下身子道:“回王爺的話,王姬已經許久不吃蜜糖了。”
蕊王姬朝他揚了揚下巴,“聽見沒有,我可是許久都不愛吃甜的了。二王兄心裏有了王嫂,連妹妹愛吃什麽都忘了?”
“這樣,如今不吃甜的了。”夏侯燁苦惱地按了按頭,“伊伊,咱們路上買的那些蜜餞如何是好?豈不是,要發黴了?”
千筱伊忍俊不禁,卻順著他的話道:“王爺的擔憂很在理,隻是妾身身邊的黃嬋也還年幼,想必喜歡吃這個蜜餞。王爺賞給她就是了。”
“哎呀二王嫂,怎麽你也欺負我~”
眾人皆握著筷子笑作一團,卻是許久不曾有過的溫馨場麵了。
夏侯燁早已封了親王,自開府住在宮外了。用罷晚膳自然不得逗留後宮,是要回府去住著的。千筱伊被君後扣在了福樂宮,他自然不舍。臨行時拉著千筱伊的手再三叮嚀,末了還托了蕊王姬好生代為照看。
蕊王姬因不耐道:“不過一、夜的工夫,還能少了你媳婦的斤兩?成了親越發愛絮叨,你快些回府去罷,欺負不了你的人。”
君後也佯怒道:“你這混小子,在母後這裏還怕吃了你的媳婦?天黑路不好走,還不快回去!仔細你的皮!”說著,揚起手便裝作要扇在他背上。夏侯燁往後一躲,君後的手撲了個空。
夏侯燁躲了這一掌,方才笑道:“新婚燕爾,情之所至,母後還請。寬恕則個。眼見著天不早了,兒臣這就告退了。”
“且慢,”千筱伊此時卻是想起一事,出聲喊了停,道:“方才囑咐了黃鸝同黃鵲扶著那老婦人去看病,如今想必在王府候著我。方才在路上聽著王爺話裏話外的意思,想必王府如今還未有一些可心的侍婢伺候著。黃鸝黃鵲兩個平時妾身用著很好,且留在王府伺候著王爺罷。”
“你身邊兒的人想必伺候人很周到,先在此謝過王妃大禮了。”夏侯燁拱了拱手,朝她柔柔笑過,方才去了。
夏侯燁走了許久,千筱伊仍舊站在那裏,滿臉寧和的微笑。
君後看了千筱伊一眼,喚了她和蕊王姬進內殿坐。國君還想跟著進去,君後阻了他,含著一抹莫測的笑,道:“福樂宮可沒有有著身子的人,君上這是要進來看誰呢?”
奈何國君雖身為一國之君,卻處處被君後拿捏住。隻得忍氣吞聲,尷尬道:“自然是來看君後。”
君後道:“今日有二兒媳陪著妾身,君上還是去尚餘宮多去看一看楚妃妹妹罷。”說著便進了殿,喚宮婢道:“妙曼,關門。”
妙曼許也是見慣了的,故而朝國君福過身子便將殿門闔上了。國君吃了個閉門羹,卻又如何敢去尚餘宮看什麽楚妃,呐呐摸了摸鼻子,往浮雲宮方向去了。天幹物燥,還是奏折是第一要緊事~
君後送走了國君,進殿卻看見千筱伊同蕊王姬正坐在一起。蕊王姬手中拿著繡繃,千筱伊正湊身過去與她說些什麽。姑嫂二人竟然分外和諧。
君後無奈地笑著搖搖頭,自走了進去。蕊王姬見她來,便笑道:“母後一貫覺著蕊兒繡活兒不好,如今來了一位二王嫂,繡技甲天下,正同母後話中投機呢。”
“是麽,我來看看,”君後走上前去取了二人手中的繡繃看。前一半的蕊王姬繡的,雖然精致卻隻是個死物,美則美矣,並無靈氣。而千筱伊不過替她繡了那百靈鳥的鳥目,那黑色的絲線繡出的鳥目在燈光下卻仿佛會發光,活靈活現,端的是靈氣逼人。最妙的是千筱伊在裏頭嵌了幾針逆針,繡出來的鳥目自然多幾分小女兒的嬌俏,少了平日的木然。
君後不由笑道:“這百靈鳥,怎麽我越看越像咱們的蕊丫頭呢?刁蠻的緊呀。”
蕊王姬不信,湊上去又細細看了,回頭看見千筱伊捂著嘴笑倒在軟榻上。伸出指頭連連點著她道:“好呀,原來你在這裏等著我呢。”說著便撲上去撓她的咯吱窩,直撓地千筱伊止不住地求饒方才罷了。
蕊王姬坐正了身子,嗔怪道:“我說是什麽人折服了二王兄,還當二王嫂是被王兄溫柔的表象哄騙來的。原來,原來你們竟然是一丘之貉,哼,枉費我待你一片真心。”
千筱伊仍舊止不住笑,摟住蕊王姬的肩膀便道:“哎呀我的蕊兒妹妹,是王嫂錯了。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一回罷。”
蕊王姬眼睛滴溜溜一轉,嬌聲道:“饒你這一回麽,倒也容易。隻需你對二王兄說,那些買的蜜餞,你突發奇想地想吃了,叫他快快的送到宮裏來。我就,我就饒過你。”
“噗嗤,”君後忍不住捂著嘴笑出來,“我說是怎麽回事呢,你王嫂在鳥目上等著你,你卻在這裏等著她。真是沒辦法同你置氣。”將小幾子上的幾盤蜜餞推過去,“你要吃蜜餞,宮裏什麽沒有,何苦從燁王府大老遠的送來呢?”
蕊王姬嘟著嘴道:“這不一樣,蜜餞雖然都是蜜餞,卻是宮外同宮裏的差別。我難道是為著這個蜜餞,我是為著宮外的那一份味道。”
“咱們的蕊兒,大道理這樣多。”千筱伊捏起一顆蜜餞望她嘴裏一塞,朝君後笑道:“母後,兒臣看啊,蕊兒她就是嘴饞了。”
君後笑得眼角出了淚,拿著帕子細細揩去。道:“本以為有個蕊兒就夠鬧的,如今一看,你也是個鬧騰的。”話雖如此,語氣卻是愉悅的。君後也捏起一枚蜜餞吃了,歎息道:“想當年我像蕊兒這般年紀的時候,也愛這些。如今年紀越發大上去,越覺得膩膩的不好入口。可知是,歲月不饒人。”
千筱伊捏著蜜餞道:“母後需知道,這吃東西也是講究一個氛圍所在。蕊兒如今是父母在身側,兄長嬌慣著,自然天真嬌憨,進也進得香一些。母後如今進了宮,與父母分離,自然沒有當日心境。卻正是,一重時候,一番天地。”
“你說的很是,”君後吐出蜜餞核,又道:“難怪我兒鐵了心非你不娶,你同他一樣,是知音。”
千筱伊頷首朝她溫婉一笑,又道:“知音少,斷弦有誰聽?”
蕊王姬最見不得這般傷春悲秋的時候,看見轉角處有君後彈過,尚未收起的焦尾琴,便走過去用手指隨意撥弄出了聲響。試了音覺著很好,便端坐下來。
一曲《雉朝飛》,曲子是悲傷的調子,分明是感慨時光易逝,春天又至,樹木又綠,白發蒼蒼的人兒啊,卻時光回不去。
蕊王姬輕輕撥彈,卻滿是少女的嬌態。曲裏曲外流動的皆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光陰尚早,年華正好的自由自在。
千筱伊知道蕊王姬此時正是千金難買的歲月,自然也能明白她心中毫無憂愁。取出水碧玉簫便與她輕輕和聲,蕊王姬曲中輕快,減輕她簫聲中清愁。而玉簫的低沉,也減輕了琴聲中過多的歡悅。
君後聽了也很高興,難得興致大發,拔下頭上金簪便在茶盞上輕輕敲擊起來。聲音清脆,君後也是音律高手,端得讓一首《雉朝飛》悅耳動人,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