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炎熱,遐洉國燁親王府一片寂靜,唯有蟬鳴聲接連不斷。因燁王妃如今有了身子,王宮裏有冰塊不斷送來。燁王妃所在的地方,卻是如今最涼爽之處。眾仆役因道,果然君上最疼惜燁親王這個兒子。連帶著愛屋及烏,便是連燁王妃也如此隆chong優渥。
午後疲乏,偏生千筱伊近日睡得久了,隻軟軟靠在臥椅上,卻並不安睡。遐洉國西邊出了旱災,夏侯燁去宮裏同君上商議對策。她握著一本書閑看,左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卻有一種母性的光輝在,更添了幾分柔美。
描雲打起簾子,端了冰鎮過的荔枝進來。千筱伊因問她道:“王爺可派人傳話來,今日回來用膳與否?”
描雲放下荔枝去替她打扇,“方才派了肖睿回來傳話,說是今日公務繁忙,隻怕要在宮裏頭用過膳才回來。肖睿帶了君後禦賜的荔枝來,王妃且用一些。”
“先放著,如今遐洉國內憂外患,浚之又累得這樣,我怎麽吃得下去。”
“這話是怎麽說的,”描雲苦口婆心地勸她,“王妃如今懷著小主子,是雙身子的人。便是王妃不為自己的身子想著,也要為小主子想一想。先前王妃總是勸人的,怎麽到了自己這處,偏就想不明白。”
千筱伊放下書,眉目之間略帶一份擔憂愁色。“你哪裏知道我的憂慮……”
卻聽見簾子打開的聲音,一聲脆生生的笑聲傳過來:“描雲不知道王嫂的心思,蕊兒自然知道。宮裏頭的太醫都說有了身子的人慣是愛胡思亂想的,如今看來,是這個理兒。”
不是蕊王姬又是誰。
千筱伊支起身子看過去,蕊王姬一身鵝黃半臂,俏生生地站在門口朝她笑。乃是眉目如畫的一個佳人。她如今正是百無聊賴故而亂想,蕊王姬來了正是趕巧。因抬手招她來,“幾日不見,咱們的蕊兒越發俏麗了。來這裏坐,黃鸝上茶。怎麽蕊兒今日有空閑過來?”
蕊王姬一路過來,已然十分幹渴。上了涼茶來,取了就豪飲,引得千筱伊一疊聲地讓她慢一些。用過一盞茶方才好了些,用袖子揩去唇角水漬,蕊王姬笑著道:“王嫂這裏的可是極品霍山黃芽,茶湯黃綠清亮,卻不是哪裏都能喝到的,蕊兒要多用一些才是。”
“喝得這麽急做什麽,少不了你的。”千筱伊一麵嗔怪,一麵讓黃鸝再將茶滿上。又道:“看你這模樣,怎麽趕得這樣急。”
“王嫂還未聽說?”蕊王姬奇道,“總纏著二王兄的那個路蘭嵐,過些時候便要去王朝選秀了。還以為王嫂一早得了消息,來同王嫂一起祝賀的。”
描雲一麵打扇一麵道:“王朝不久前還選過秀,怎麽這樣匆匆的,嘉盛三年不到,便選了三次秀。”
蕊王姬播了一顆荔枝就往嘴裏塞,含著滿嘴荔枝肉含糊道:“具體的不怎麽清楚,隻聽聞是前些時候王朝的貞充媛生下了大皇子,卻連眼睛都沒睜便夭折了。貞充媛也出了大紅,身子不大好。皇上憐惜她,封了淑媛。”吐出一顆荔枝核,繼續道:“過了些日子,卉小容也生下了二皇子。她卻不好運,生下了便薨了。姝小媛生下了大帝姬,其中卻也十分凶險。如今皇上將二皇子給了姝小媛,同大帝姬一起撫育著。王嫂你想想,王朝本就後妃少得可憐見的,如今兩個養身子,一個去了,可不是要招一些人進去。”
聽了她這一番話,千筱伊手下一顫,險些將手中茶盞打翻。描雲忙伸了手將茶盞接過來,千筱伊定了定心神方強笑著問道:“聽蕊兒話裏的意思,那位姝小媛真是有福氣的人。三人中唯有她還是好些的,又平白得了一個皇子。兒女雙全,可不是莫大的福氣。”
“福兮禍之所倚,王嫂連這個都忘了?”蕊王姬對此不屑一顧。“姝小媛說有福氣也有,如今宮裏的兩個皇嗣都在她名下。卻不想她是剛生過孩子的人,最損身子。如今要撫育兩個皇嗣,又有宮裏的妃子明槍暗箭,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前些日子聽宮裏的人說,姝小媛生大帝姬的時候也是九死一生,趕巧藍齊郡主回宮,方才救了一命。”
這話聽得人揪心,千筱伊因咳了一聲,道:“描雲,冰塊化了,你再去取一些來。”
描雲如何不明白她這言下之意,應了聲下去了。
千筱伊方才回過頭,對著蕊王姬笑道:“看你用得這一臉荔枝汁水,今日可留下用晚膳?”
蕊王姬胡亂點了點頭,旋即看向千筱伊的小腹,輕聲道:“王嫂這肚子,也該有兩個月了,怎麽一點不見顯懷。”
千筱伊還未說什麽,蕊王姬身後的幼靈卻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過了頭三個月才能顯懷,王姬未經人事,自然不明白這個。”
“幼靈!”蕊王姬嬌嗔了一句,見幼靈忍著笑不再多言方才看向千筱伊,歎了口氣道:“今日來也是有很要緊的一件事想跟王嫂你說一說。”
千筱伊心中隱約有揣測,卻不說破,隻淡下笑容,道:“是什麽事能勞動蕊兒大駕,卻是不得不聽一聽了。”
“你們都下去。”將侍婢嗬退,蕊王姬去了團扇替千筱伊打扇,無奈地道:“如今遐洉國內憂不斷,母後也不想在王嫂有著身子的時候提這一件事,卻是不得不,還望王嫂你體諒母後一些。王兄同王嫂琴瑟和鳴自然是好,隻是王兄選側妃侍妾的事情,母後說,近些日子總是要操辦起來了。”
千筱伊淡著一張麵容不說話。雖然一早明白無法避免,卻仍然心內難過。有誰願意,同那些不知名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何況還是在自己有著身孕的時候!蕊王姬如今這番話真是字字誅心,卻又字字在理。
“王嫂!”蕊王姬見她不說話,扔下扇子便起身蹲到千筱伊身邊,目光祈求。“王嫂,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還請王嫂憐惜王兄如今身上的壓力,鬆鬆口。”
千筱伊縱然心內明白,卻到底是個女子,此刻擠不出好麵色來。冷淡道:“蕊兒說的是什麽話,我一早說過,浚之是王爺之位,娶兩位側妃幾個侍妾乃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君後細細挑好了名單同畫像送過來,我同王爺選了就是。何必如此,倒是折煞我了。”
她口中一聲君後而非母後,分明是最冷淡的作態。蕊王姬一聽便慌了神,握著千筱伊的手便求她道:“還請王嫂不要怪罪母後,母後也是這樣過來的。當日父王娶妃,母後也是千不願萬不願。身為二王兄親母,母後如何不疼惜自己的孩子,如何不傷心王嫂要同她踏上同一條路。隻是王嫂,王兄為了迎娶你,令遐洉國同王朝撕破了臉皮。如今更是旱災不斷,若無當朝權貴支撐,王嫂你,又讓王兄怎麽活……”
言至此處,蕊王姬忍不住流下淚來,哭得十分傷心。
千筱伊本不想理會她,卻感受到手背上的濕熱。不由心下一顫,低下頭看她,最終千言萬語化成唇齒之間的一聲歎息。取了手絹子將她麵上眼淚拭去,扶她到座位上坐下。千筱伊端了茶盞輕飲一口,壓下心內哀愁苦痛,道:“你的話我都明白,隻是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蕊兒,便是心再狠,我也隻是個女人。”
還是一個,已經將要漸漸愛上夏侯燁的女人。
“王嫂……”
千筱伊擺了擺手,疲乏道:“我今日乏得很,就不留你了。你的話我收到了,請回稟母後,還請她放心,我務必勸著王爺,將此事辦得盡善盡美。”說罷,也不待她再說什麽,喚道:“幼靈,進來扶你家王姬。黃鸝,替我送一送蕊王姬。”
“這……”蕊王姬欲言又止,黃鸝卻是上前來牢牢扶住她,暗聲道:“王姬先回去,王妃說出來的話,斷沒有收回的道理。也不過是傷心的緣故,過了這一陣指不定就好了。”
蕊王姬一想,也是這個理。故而三步一回頭地去了。
一時描雲回來,見千筱伊紅著眼眶在那裏發愣,又聽了黃鸝回的話,如何有不明白的道理。當下便上前安慰她道:“王妃也別太往心裏去,說到底在王爺心裏,第一緊要的一直是王妃。便是娶回來了,隻怕也是晾在那裏的。君上君後也是看重王妃的,且看著賞便能明白。”
“看重?嗬……”千筱伊冷笑一聲,滿是自嘲。“誰能知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又道:“吩咐你去問的事情問出來了?”
描雲頷首道:“問出來了,姝小媛生大帝姬的時候是難產,拚著命生下的大帝姬。皇上還是憐惜姝小媛的,晉了姝充儀。大帝姬的名是姝充儀取的,喚作赫連妙晗,皇上封了瑞懿帝姬。二皇子取名赫連妙謄,字聽汌。”
“如今有了這樣好的一條路,隻盼她能明白些滿足。別走上外路就好。”說著,整了整衣裳,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傳膳罷。你方才說的對,沒有人憐惜我,我總要憐惜自己。”
“是。”描雲扶著她出去,心內也是酸楚。
還記得王妃同王爺曾執手寫了一句一生一代一雙人,怎麽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亂花漸欲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