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事繁忙。夏侯燁回王府時天已濃重的黑下來,夏季炎熱,在這深夜中連風都濕熱。

燁王府一早將燈掌上,聽聞是今日王妃身子不爽,早早歇下了。眾仆役不由放輕了動作,唯恐驚擾了這位身嬌肉貴的正王妃。

夏侯燁回府時,正趕上這一派輕聲柔語。將韁繩遞給一旁小廝,脫去外褂便往千筱伊所住的景蘭苑走去。一路寂靜,到了景蘭苑便見著描雲守在外頭。因奇道:“今日怎麽連你都往外趕?有什麽不好?”

描雲回他道:“王妃今日略有些熱著了,有一些頭疼,故而早早歇下了。”

這話聽著是這個理,細細一想,卻是不對。描雲同蘭皙乃是千筱伊身邊最貼身伺候著的,蘭皙年歲漸漸大上去,自然不常用她。描雲卻是時時刻刻跟在千筱伊身邊,如今她有了身子,更是就寢時都貼身伺候著。今日描雲都在外候著命,此事定然不同尋常。

夏侯燁擔憂她身子,抬腳就要進去。描雲卻是伸手攔住他,急道:“王爺,王妃一早吩咐了。若是王爺回來,還請去暖閣休憩一、夜。王妃今日身子不好,王爺有要早起處置國事,隻怕要叨擾得王爺不得安眠。還請王爺體諒體諒王妃的這份心意。”

“她如今有著身子,難不成我還能因著這個而遠了她?她的心思是她的,我也有著自己的心意。”夏侯燁伸手隔開描雲,冷聲道:“讓開,肖睿!”

“是,王爺。”肖睿應了一聲,伸手捂住描雲的嘴,便將她往邊上一帶。“描雲姑娘,人家夫妻間的事,吵吵鬧鬧總是有的,咱們且躲遠一些就是。”

夏侯燁進門後隻看見燈光淺黃,千筱伊正背對著他,歪在軟椅裏用一方小銅扇搖冰塊。屋子四個角落都放著一盆冰塊,散發著絲絲涼意。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千筱伊伸手倒了一盞涼茶,輕聲道:“一早知道描雲攔不住你,一日下來你也乏了,喝杯涼茶潤潤舌罷。”

“既然明白,又是為著什麽?”夏侯燁踱步過去,坐到她麵前,端起茶盞,卻並不喝。隻是端在手裏,摩挲著,不知心底在想些什麽。

千筱伊看他低著頭,睫翼落在臉上投出一片陰影。神情淡淡:“我分明知道,卻仍舊這樣做了。隻是因著今日,我並不想看見你。浚之,我分明知道不是你的錯,卻仍舊怨了你。”

夏侯燁默然,“今日蕊兒來過,看你如今這個樣子,想必是她跟你說過了。這是父王母後的意思,並非我的心思。你該知道,君心似你心的理。”

“我自然相信你,卻不得不勸你,於情於理,娶幾位側妃侍妾都是好的。隻是我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千筱伊低下頭繼續搖小銅扇,其中艱澀,不能言說。

夏侯燁嚐一口杯中茶水,入口冰涼,卻帶著淡淡的苦澀。“你如今有著身子,不該這樣胡思亂想。我這一生,隻能有你一個。沒有別人,也不能有別人。”

除了她,還能有誰在他的世界,來去自如。

“正是因著如此,我才更難過。”她看著手中的小銅扇,忍不住落下淚來。眼淚落到冰塊裏,消失不見。“浚之,我們之間似乎總是有障礙隔著,命運注定要讓我們的感情曆經坎坷。身在此位,情有獨鍾何其難。”

“別哭……你別哭……”夏侯燁見她落淚,皺眉放下茶盞,伸手用拇指指腹揩去她的眼淚,動作溫柔,而憐惜。“伊伊,不要哭。你一落淚,我的心都被你泡酸了。不會有別人,我答應你,我絕不會娶別人。”

千筱伊卻哭得越發厲害,顫著聲道:“你是我千筱伊一人的丈夫,未來卻也是這遐洉國萬千子民的君上。既然擔了這名義,便也受著這責任。又豈是你我想如何便能如何的?我難過的並非你要娶親,我難過的是你我都不想,卻都無能為力。”

這世間不情願而又必須做的事情千千萬萬,誰能逃得過這枷鎖。

夏侯燁心內倍感痛惜,伸手將她擁入懷中,深深的一個吻印在她發頂。“是我無能,說過要許你一世情有獨鍾,沒想到竟然會變成這樣。”

她揪著他胸前的衣襟哭得撕心裂肺,“浚之,我總是有那麽一種預感。眼前的一切都是虛的,不過曇花一閃,總有一日都是要沒有的。”

“我就在你麵前!”夏侯燁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似是宣誓一般地道:“沒有人能將你我分開。”

沒有任何事能夠將你我分開,便是生與死,也要奈何橋下等三年,來世跟你一起走。

他失去過她一次,絕不會再失去她一次。

千筱伊到底有著身孕,又廢了心神,這樣大哭了一場,不多時便有些昏昏沉沉。靠在夏侯燁懷裏便有安心的氣息傳來,竟然不知覺就那樣睡著了,夏侯燁打橫抱起她,將她安置到chuang上。充滿疼惜眷戀地看了她許久,伸手取出身上的折扇便輕輕替她打起扇來。

一、夜無夢。

夏侯燁醒來時天色剛剛擦亮,千筱伊仍舊沉沉睡著,麵色平靜。他極其小心地起身梳洗,末了方才對著描雲輕聲道:“她昨日心緒有些亂,今日做一些百、合蓮子粥溫著,醒了便伺候她喝下。”

“是,王爺。”,描雲應了聲,見夏侯燁仍然麵色擔憂,不由輕聲寬慰道:“還請王爺放寬心,王妃見慣了這個,傷心了一日也就好了。生在帝王家,此事總是難免。”

夏侯燁回頭深深看了一眼自己安睡的妻子,柔聲道:“縱然如此,我依舊愧疚,不能給她一份獨一無二。今日我會早一些回來陪伊伊用膳,你回稟她一聲。”

“是,”描雲將門打開,道:“王爺請。”

夏侯燁走後不久,千筱伊便醒了。撐了身子起來,在chuang頭歪了許久,發了會呆方喚了描雲進來伺候梳洗。

因懷了身子,千筱伊已然許久不曾用那些胭脂水粉。不過略盤了簡潔的發髻,簪一枚海棠花步搖便時。依舊是緋衣素帛,卻顯出一種別樣的清麗柔美。

描雲端了百、合蓮子粥與她,盛起一小碗粥,半蹲著端在手裏奉上。任千筱伊坐在軟榻上,取了一把小勺慢慢享用。

“今日這粥倒是好口味,小廚房裏用心了。”千筱伊嚐了一口便覺著味道很好。

描雲笑道:“回王妃的話,並非小廚房裏用心,而是王爺待王妃有心。本是吩咐了廚房做上來的,隻是王爺見著天色尚早,又擔憂著王妃的胃口,便親自去做了來。這百、合蓮子都是王爺一手選的,新鮮著呢。”

“這樣……”千筱伊頓了一頓,隻覺心內滑過一絲甜蜜,唇角便不由帶了一抹柔婉的笑意。“難為他竟然想得到。”

“王爺待王妃之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鑒。”

一碗粥未用罷,便見黃鸝從外頭進來。千筱伊舀起一勺子粥,看向黃鸝,輕聲道:“什麽事?”

黃鸝福了福身子,回道:“啟稟王妃,君後派妙曼姑姑送了東西來,在後頭候著。”

“請進來。”

妙曼從外頭走進來便覺得一陣涼爽宜人,暗自撇唇,卻又想到這是母憑子貴的緣故,方才好了。進了屋子看見千筱伊在用早膳,便滿臉堆笑地道:“奴婢給燁王妃請安了。王妃正用早膳,倒是奴婢來的不湊巧了。”

“妙曼姑姑言重了,”千筱伊此刻才將一碗粥用罷,放下勺子,朝妙曼笑道:“什麽事勞姑姑大駕?”

妙曼道:“昨日君後連夜選了幾位名門貴女的畫像出來,今日派奴婢來拿給王妃看一看。”說著,朝身後捧著畫卷的宮婢道:“齊翠,還不快將畫卷呈給王妃。”

描雲喚了一聲:“黃鸝,收下。”便將又盛滿的粥碗奉與千筱伊,“好歹是王爺細細熬了許久的,看著王爺這一份難得的心意,還請王妃多用一些。”

側眼瞥見妙曼麵色一僵,千筱伊卻是笑著拿起勺子,道:“瞧瞧你這張嘴,總是向著浚之說話。他許了你什麽好處,快跟我說說,我好替你討賞。”

黃鸝一麵取過畫卷,一麵捂嘴笑了。“王妃這話說的真是折煞描雲姐姐了,王爺如何能許一個奴才好處。隻是近日描雲姐姐同王爺身側的肖睿侍衛走得近一些,隻怕是為著這個罷了。”

“你這小蹄子,算準了我如今伺候王妃動不了你。”描雲望向黃鸝威脅道:“待會子看我不活活撕了你的嘴!”

妙曼見幾人並不重視自己,僵笑道:“王妃房裏,真是熱鬧啊。”

千筱伊這才淡笑著道:“看我,竟然忘了妙曼姑姑還在這裏,真是該打。黃鸝,看茶。”

“哎呀呀我的好主子,黃鸝這哪來的手?”黃鸝手上抱著好些畫卷,自然騰不出手。

看茶有兩個意思,一是上茶而是逐客。一旁分明有著無事的黃鵲黃嬋等人候著,千筱伊卻隻喚了黃鸝,卻正是逐客的這一層意思。

妙曼如何不明白,她身為君後身側的得力宮婢,如今吃了這一道閉門羹,自然不想再留下來,道了一聲告退便回宮去了。

黃鸝冷笑著道:“也不過是個宮婢,竟然想越過王妃去,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身份。”

“嗤,”千筱伊慢慢將一碗粥用盡,扔下勺子便道:“她太心急了,我如今到底是名正言順的燁王正妃。看她今日的勢頭,也未必是個能成事的。描雲,你去查一查,指不定能有收獲。”

描雲受了碗碟,應了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