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傅林教授考察完這片林區之後,出來就找林場負責人談這裏的物種優化問題。顯然,他也意識到了這些人工林和天然次生林存在的種種弊端,既然要培育和保護,那麽這些問題就非解決不可。到了這個時候,陳淨植又恢複了平常的謙虛和謹慎,不待別人問起他不輕易發言。可但凡說話,給出來的東西都頗有內容和見地。傅林和林場的工作人員連連感歎,楊薈和趙青在一旁暗笑:陳師兄是他們燕大生科院和萬聯中心的門麵啊,這可不是說說的。
觀察完了這片林區之後,繼續按照原定計劃走樣線。黎蘆把科裏最好的拍照裝備從宿昉那裏借了來,準備大拍特拍,可真到了這裏,卻發現自己再一次的“無知”了——已經走了大概快半個小時了,可一隻獸類動物都沒見著。鳥類的倒是有——三四隻紅嘴藍鵲,絲毫不怕人,大隻且聒噪,用趙青的話說,是名副其實的嘴炮達鳥。
黎蘆沒忍住笑了,笑完又有些發愁。照這樣下去,她豈不是要無功而返了。
“楊師姐,你們每次擼樣線都是這樣嗎?”在楊薈和趙青的口中,樣線不是靠走的,而是靠擼的。黎蘆一開始不習慣這個說法,聽得多了,也慢慢被潛移默化了,說話時不自覺就帶了出來。
楊薈聽到“擼”這個詞從這麽可愛的一個小姑娘嘴裏說出,莫名有種罪惡感,感覺自己帶壞了小朋友。她笑了笑,說:“看情況,這片林區的人工痕跡還是很重的,動物們輕易不會往這邊來。而且很多動物都是晨昏或者夜間行動,像這種行蹤比較隱秘的,就需要紅外相機來捕捉了,研究人員輕易看不到的。”
原來如此啊。黎蘆輕出一口氣,在原地停了下來,將帽簷往上抬了抬,放下舉了一路的相機,以手作扇給自己扇了扇涼風。
“累麽?”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黎蘆回頭,看到了陳淨植。進入林區也有一個多小時了,大多數人都露出了一些疲態,陳淨植卻看上去狀態猶佳,除了額前有一層薄汗外,整個人看上去依舊清爽無比。
“有一點。”黎蘆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來之前她信誓旦旦地表示過自己不怕累,這才第一天,不過才過了一個小時,她就已經有些灰心喪氣了。這可太打臉了。
陳淨植卻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他輕彎了下唇,遞給了她一瓶功能性飲料。
“小心低血糖。”
黎蘆說了聲謝謝,正要接過,卻見陳淨植的手往回伸了下。黎蘆有些納悶,抬頭看他。
“你身上這個包重不重?”
黎蘆:“……”
嗯,是有些重,帶了水防曬濕巾食物各種充電設備等等。但這些東西都是她要用到的,即便是真的覺得重,也不能嫌棄。
“還好。”黎蘆說著,把包往回背了下,刻意不想讓陳淨植看到它。她猜到了,如果她說重,這人一定會替她背的。
陳淨植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裏,也知道自己的企圖被她發現了,心中有一刻的怔忪。他知道,黎蘆是意在表示不想麻煩他,雖然會有一點見外的意思,但也說明這個女孩兒分寸感極佳——她很清楚他們現在的關係,不是可以仗著彼此互有一點好感,就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幫助和好的程度。
幾乎是瞬間,陳淨植心裏那一點不適就消散了。他看著黎蘆,微笑道:“不然你手裏的相機給我吧,如果要拍東西的話,我可能比你更知道哪些值得拍。”
黎蘆:“……”這倒也是誒。
黎蘆猶豫了下,將相機交給了他。
“我有錯過什麽嗎?”黎蘆好奇地問。
“是有一些。”陳淨植微笑道,向不遠處的山坡上示意,“你看那邊是什麽?”
黎蘆微眯著眼,尋著坡線向上望去,看見一簇豔麗的紫紅色花朵矗立在山頭,隨風搖曳。
“那是——”黎蘆搜刮了腦內所有的動植物存貨猜測道,“那是大花杓蘭?”
陳淨植的眼中閃過一抹訝異,旋即微笑。
“對,燕城市最名貴的花,一級保護植物。”
黎蘆用口型喊出了一個“喔”,神情很是訝異。
“我記得,我幾年前好像在哪裏見過。”黎蘆想了想,說,“好像是有一次跟我爺爺去燕郊的一座山上,當時想用手碰,他老人家還不讓。原來這麽珍貴!”
“那你是很幸運了。”陳淨植說,“大花杓蘭一般是無性繁殖,從種子萌發到開花結實大概需要15-16年的時間,不是誰都能看到她綻放時的樣子。”
“那會像四葉草那樣麽,見到了就代表著幸運。”黎蘆笑問,有些打趣的意味。
陳淨植還真想了想,說:“也可以這麽說。”他笑了下,“都說世之瑰麗,常在險遠。別說古代了,即便是在科技發達的當今社會,能順利達到險遠之地,都是需要幾分運氣的。”
黎蘆覺得他說的好有道理,同時也覺得他這是有感而發。從事他這個專業和行業,應該去過很多偏僻荒遠之地吧。為之付出了常人不常付出的艱辛和汗水,但也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風景,比較起得與失來,也不知道他覺不覺得值。
“其實,也不用一定要去險遠之地。就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也能看到很多城裏沒有的風景。”
陳淨植又把話說回來了,黎蘆抬頭望著他,眼睛裏滿是好奇。
陳淨植停了下,問她:“你聽說過狗獾吧?”
這個黎蘆知道,她迅速地掏出手機,找到某年某月某日拍到的一張照片,給陳淨植看:“是它嗎?”
陳淨植看了一眼,笑說:“這是豬獾,跟狗獾長得像,但是還是有一點差別。”
黎蘆:“……這是豬不是狗?”這是某次她跟父母一起去爬山的時候意外抓拍到的,當時問了父親,說是狗獾。看來,她無所不知的爹地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
“是。”女孩兒的簡稱讓陳淨植忍俊不禁,他輕咳了一聲,說,“倆人同屬鼬科,外形相似,在細微處有差別。狗獾很擅長打洞,前爪挖土後腿蹬,推進速度可媲美一台小型挖掘機。他們挖出來的洞穴也非常有特點,堪比人類現在居住的套房,分工明確,而且可以當做家產一代代傳下去,供整個家族居住。”
“這麽說,它們好深謀遠慮。”黎蘆忍不住笑,“自然界真的好神奇啊,我們在這裏能看到它們嗎?”
“應該可以,聽林場的工作人員說,之前在天然林那邊觀察到過狗獾出沒。”
黎蘆不由得又輕出一口氣,頓時又對這個地方重拾起了好奇心——這裏真是處處是寶藏啊。
及至中午一點整,距離大家出發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一半的人已經累的夠嗆,於是整支隊伍停了下來,做臨時休整,順便吃個午飯。
黎蘆在坐下那一刻,才感覺到一種疲憊感,從腳部湧上了頭頂。她輕嘶了一聲,將腳從運動鞋裏輕輕抽出,放鬆了片刻後又將鞋穿了回去,就這麽幾分鍾的時間,她感到不太對了——腳底貌似磨出了一個泡。
黎蘆有些囧了,過了會兒還是把腳從鞋裏抽了出來。一邊減輕腳底壓力,一邊在心裏琢磨著這個泡應該怎麽辦,嘴上卻是一點都沒有聲張。
“小黎同學,要喝脈動嗎?”一個陌生的男生在她旁邊坐下,說道。黎蘆側頭看了他一眼,不太能認得到他。
“你是——?”她低聲詢問,自從入了林區之後,她就跟陳淨植養成了壓低聲音說話的習慣,唯恐驚了這山裏的生靈們。
“我是中科院傅老師的學生,聽他們說你是生態環境局招來的實習生,負責這次項目的新媒體工作。你是研究生麽,還是本科生?”
“我是本科生,師大新聞專業。”
“哇,厲害厲害。”男生比了個大拇指,把手中的脈動又遞了遞,“你喝麽?”
“謝謝不用了,我這邊有。”
黎蘆說著,從包裏掏出陳淨植給她的那瓶運動型飲料,在男孩子麵前晃了晃,“你喝吧,我一個人背兩瓶怪累的。”
好吧。男孩訕訕一笑:“我們那兒還有,你如果有需要,問我要哈。出野外,及時補充水份和糖分最重要。”
“好。”黎蘆鄭重點頭,神情還蠻嚴肅的。男孩子不好再說什麽,撓一撓頭,離開了。
“妹妹!”
男孩兒剛走,黎蘆正要進餐,楊薈和趙青就來找她了,還遞給她一個自嗨鍋。黎蘆看到都驚啦,感慨:“你們怎麽連這個都準備了?”
“隨便買嘛,能對自己好點的時候就盡量對自己好點兒。”楊薈手腳麻利地往裏麵倒上水開始燜,看著黎蘆半天下來仍白淨無比不顯一絲狼狽的小臉,打趣問道:“剛那個男孩兒找你幹嘛,獻殷勤?”
好像是有那麽點兒意思。但黎蘆不想這樣評價他,畢竟人家也沒說過分的話,做過分的事。
“怕我體力不濟,給我飲料來著。”黎蘆笑說。
“我就知道,像我們妹妹這麽可愛的小姑娘,肯定招人喜歡。”楊薈說著,歎了口氣,“雖說愛情這事兒不講究先來後到吧,但是妹妹,你先跟我們陳師兄認識的,如果要在這些人裏發展男朋友,一定要優先考慮他哦。哼,可不能讓他們中科院的人捷足先登了。”
黎蘆有些囧,囧完之後正打算往楊薈那裏挪一挪,告訴她自己正在考慮陳淨植。結果腳底一踩地麵,立馬有鑽心的疼從腳底心湧了上來。嗚,踩著磨出來的泡了。
“怎麽啦小黎?”趙青看她猶如掛上了一幅痛苦麵具,關切問道。
黎蘆擺擺手,緩過那股痛勁後,說:“我腳底磨泡啦。”
“啊?”楊薈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才一上午,你就磨出來泡了。”
黎蘆:“……”臉終於紅了,她是不是太嬌氣了點兒?
楊薈也意識到自己剛才那話說的不對,但也顧不上往回找補了,一回頭,衝一個人招手道:“陳師兄,黎蘆腳上磨泡啦!”
黎蘆:“……”幹嘛叫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