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人在場部大院前集合完畢後,陳淨植特意過來看了趟黎蘆。打量和審視了一下她的裝扮,覺得符合出野外的標準以後,才算放了心。

楊薈為此打趣:“陳師兄,妹妹跟我們住一起,有什麽事我們會照應到位的,您老省點心吧。”

這個玩笑,開的陳淨植有些不好意思。他輕抿了下唇角,覷了黎蘆一眼,對楊薈說:“小黎第一次出外業,有什麽不懂的,你教教她。”

“知道啦。”趙青應,“再說啦,不是還有你在嘛,萬一我倆不成,師兄你頂上。”

剛還說讓他省點心,現在又讓他頂上。看出來兩個師妹有意“刁難”他,陳淨植沒再多言,對黎蘆笑笑後,離開了。

“妹妹,陳師兄真的沒有在追你嗎?”待他走後,楊薈眨巴著眼睛,一臉八卦地看著黎蘆。不應該啊,這樣的陳師兄真是太反常了。

黎蘆也有一點小小的意外,但經過這一天多的相處,她大概有些明白陳淨植的心理了。好像,自從她向他告白以後,不,確切地說自從他答應她以後,這人對她莫名就有了一種要負責任的心理,時時刻刻不忘照顧著她。縱然,這種感覺是不錯啦,但黎蘆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換一個女孩子這樣對他剖白心跡,向他做出懇請,那他也會拿出同樣的態度對待她嗎?

黎蘆覺得自己有一點點壞。她還沒有獲得占有陳淨植的資格,就已經開始嫉妒這個自己假想出的人物了。

九點整,待所有人集齊後,隊伍正式出發。到了此刻,黎蘆忽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林場這麽大,他們要先去逛哪兒?

黎蘆對楊薈表達了自己的疑惑,惹得後者好一通笑。逛?這小姑娘可真會用詞,未免也太可愛了吧。

“放心,來之前啊,你們局裏,中科院以及陳師兄他們已經做過詳細的分析了,結合這地方的野外實地情況和工作經驗,已經大致選好的監測樣地。我們現在要去的就是第一塊樣地,選擇合適的紅外相機布設地點,再踩一踩樣線。”

原來如此哦。一行人是坐著場部大院特備的觀光車往林區行進的,黎蘆看了眼坐在前排的陳淨植,小聲問楊薈:“師姐,陳師兄是不是好厲害,什麽都搞得定那種?”

雖然她已經知曉了陳淨植非常厲害,但她不介意多聽聽別人對他的誇獎。卻不想楊薈聽了她的問題之後,隻撇出一個輕笑,神情中有幾分悵然和蕭索的況味。

“雖然被詡為‘天之驕子’,但說起來大家都不過是肉身凡胎,誰又比誰真能厲害到哪裏去?妹妹,記住,但凡一個人能取得被眾人交口稱讚的成績,那他就必得付出比常人多百倍千倍的心血和汗水。”又望了陳淨植一眼,“或許,還有淚水吧。”

黎蘆沒太聽得懂這句話中隱含的意思,但她知道了,陳淨植能有今天,一定付出了許多。

“不過陳師兄呢——”意外的,楊薈話鋒一轉,眼睛一眨,補充道,“他這個人是真的讓人嫉妒,因為他腦子又好使又肯努力。兩樣兼備!”

黎蘆:“……好吧。”

本來她已經開始心疼陳淨植了,聽完這話,她……稍稍降低了一下自己的心疼程度,由“很是”心疼變成了“有些”心疼。嘿嘿。

坐在前排的陳淨植,自然注意到了間隔兩排的那幾個女孩兒的交頭接耳。雖然不想自作多情地以為她們在討論自己,但不受控製的,陳淨植有一絲絲不自然。

“陳師兄。”一旁的馬淵突然喚了他一聲,陳淨植回神,向他那邊靠了靠,聽他低聲說,“小黎是不是為了你來的呀?”

男孩兒的眉宇間有一絲打趣,但更多的是好奇。

陳淨植聽完之後卻立刻說:“她並不知道我會來參與這個項目,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一向溫文和善的師兄難得嚴肅,馬淵聽完立刻斂了笑,道歉道:“抱歉,師兄。”

“……沒事。”陳淨植輕咳了聲,“我不是故意凶你。”

隻是不想黎蘆被大家誤會別有用心罷了。雖然,這個“用心”並不令人討厭,甚至在有些人眼裏,有點樂見其成。

一刻鍾後,車子在一旁停了下來。前方的道路不好再通車,眾人下來步行。

黎蘆帶著相機背著包包下了車,正要去找同來的小旭和他簡單分下工,忽然聽見有個人喊了一聲等一下。循聲望去,是中科院植物所的傅教授,他對著不遠處的一片樹林,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停下。

“前麵那片樹林——”傅教授皺眉看著前方,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停頓了幾秒,他放棄了,說,“要不咱們過去看一下?”

傅教授傅林是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有名的研究森林群落生態學的專家,他既然發話了,大家哪有不從的。小心翼翼地避開腳下的草叢和植物,眾人邁步進了這片小林區——用更專業的稱呼是林班。

在這個過程中,黎蘆一直注意著傅林的神色,見他眉頭越皺越緊,心裏頭有些奇怪。留意到陳淨植走在距離她不遠的左前方,黎蘆快走幾步,追上他道:“陳師兄,你等我一下。”

許是隻顧著跟陳淨植說話,黎蘆差點兒被腳下的纏枝給絆倒了,陳淨植聽見她的聲音就轉過了頭來,看見她有些歪,立馬伸手扶住了她。

“小心。”怕驚動其他人,陳淨植的聲音壓得很低,但眉眼間的關切卻是實實在在的,“沒崴腳吧?”

黎蘆原本被自己驚了一下,但觸及陳淨植擔憂的神色,她燦然一笑,同樣放低了聲音,說:“沒事。”

陳淨植這才放心了,微微一笑,道:“有什麽事?”

黎蘆湊到他麵前,低語道:“我看傅老師的臉色不太好看,是這片林子有什麽問題嗎?”

陳淨植聞言,下意識想解釋,但看到黎蘆一臉的納悶,怕說太複雜她聽不懂,於是便換了個思路:“你看這個林子,感覺如何?”

如他所言,黎蘆抬頭感受了一下,微笑:“涼快,這裏麵的樹又多又密又高,太陽曬不進來,感覺很舒服。”

今天是燕城入夏以來難得的高溫天,雖然林場的氣溫較市內要低一些,但走在其中不多一會兒身上還是冒出了汗。黎蘆已經忍不住解開了防曬衣扣,被趙青看到,又趕緊讓她扣住了。這樣的天,無論曬黑還是曬傷,可都不是鬧著玩兒的。

“人走在這裏麵是舒服,但植物就不一定了。”

陳淨植仰頭,遮陽帽的防風繩從下巴處往下滑落,掠過他的喉結,抵在了更裏的位置。有光難得從層層疊疊的樹葉間隙照進來,打在他的眼眸上方,襯得他細長的眼睫毛根根分明。黎蘆有一點點看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接話道:“為什麽,是因為太陽照不進來嗎?”

誤打誤撞的,黎蘆get到了正確答案。

“對。”陳淨植笑言,虛扶了她一把,繞過腳下複雜的植被纏繞,向裏麵走去,“你應該聽說了,這片林場以前隸屬一個煤場。當時開礦需要樹木做支柱,為了便於就地取材,礦上在這裏遍植了坑木林。因為對樹木的成活率有要求,擔心種不活,所以當時他們種樹的時候種植密度非常高,這就造成了這一片樹木密集的現象。而這些樹木生長又需要陽光,縱向無法伸展,隻能向上爭奪,長年累月下去,導致這裏鬱閉度過高,太陽無法大麵積地照射進來。”

“會有什麽後果嗎?”黎蘆問。

“很多。”陳淨植耐心解答,“首先你看這些樹幹,因為要向上爭奪陽光,所以大多很細,兩手交叉就可以輕鬆合圍。其次是光照問題。因為缺乏足夠的陽光,不能提供給其他物種萌發時所需的光熱條件,一些草本灌木就難以生長。長此以往,這裏就隻會剩下這些單一的樹種,難以供其他物種生存,無法形成動植物群落。”頓了下,“這就是人工林的弊端。再往裏走,同樣的北坡,有一片天然林,那裏種了先鋒物種山楊和頂級群落的建群種蒙古櫟。對比一下你就能發現人工和天然的區別,很顯然,天然林裏的原始生態保留的要好很多,即便是野蠻生長也各自有各自的章法,這種天地獨有的造化才能真正稱之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黎蘆聽的幾乎入迷了。

“那像你說的這些問題,有辦法解決嗎?”

“當然。”陳淨植笑,“最簡單的——”一手撐住一個樹幹,他再一次抬頭仰望,目光裏全是溫和,說出來的話卻有些“殘忍”,“那就是把這些樹選一部分砍掉。”

“啊?”黎蘆意外,“那最初那麽辛苦種它,不是白費功夫了嗎?”

“沒有辦法。”陳淨植說,“不破不立,不砍不活。砍樹本來就是現代林業的一種特有管理方式,為了這一片生物多樣性的繁榮,總要做出一些犧牲。”

那倒也是。

黎蘆忍不住感慨一聲:“這裏麵學問好大。”又看一眼陳淨植,“陳師兄,你真厲害。”

陳淨植:“……術業有專攻,這算不得什麽。”輕抿下嘴角,他笑說。

黎蘆卻不這樣想,她覺得陳淨植對這片林場的了解比同來的萬聯中心其他人多得多。這不是什麽通過刻意對比來抬高他,而是事實就是如此。連楊薈師姐都說他又聰明又努力呢,能耐得下性子查那麽多資料做那麽多準備,這份定力,還算不上厲害嗎?

黎蘆覺得,陳淨植真的有做苦行僧的潛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