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黎蘆又跟陳淨植他們早出晚歸了兩天,再然後,就沒再跟著一起出野外了。這是整個團隊商議過後的決定,畢竟他們是來這裏做研究的而非遊玩,一旦動真格,專業和非專業的區別就顯現出來了,不止是在知識儲備上,體力和耐受度上都是一個巨大的考驗。為了加快調查和布設紅外相機的速度,就將黎蘆他們這些非專業人士留在了大後方。
黎蘆為此非常遺憾,但從自身和全局的角度出發,還是遵從了這個決定。在決定要留守大後方之後,她就問陳淨植和楊薈他們要來了更詳盡更專業的項目資料開始慢慢研讀,為後期的工作做準備。目前,整個項目處於開始階段,沒有拿到充足的物料,需要他們宣傳口做的工作並不多。但以後肯定有用得到的時候,所以黎蘆看的十分認真。
從當局者的身份跳脫出來成了旁觀者,黎蘆能夠觀察和思考的時間增多了,於是她對這份工作的認識也在不斷加深。她覺得,陳淨植和楊薈她們真的比她想象的要辛苦許多。自從甩掉她們這些不專業的“包袱”之後,他們的工作速度和強度可以說是大幅度增加,與之成正比增長的是他們的辛苦程度。不止一次,黎蘆都已經洗漱好躺在**準備休息了,楊薈和趙青她們才亂著黑回來,匆匆吃了幾口她為她們打回的晚飯後,倆人就立刻洗漱睡覺,好迎接第二天的工作。有的時候,因為許多動物的夜間活動屬性,倆人還得漏夜工作。黎蘆一開始還以為這樣的事隻是偶爾一兩次,等她們接連幾天夜晚出外業的時候,黎蘆囧了,深感科研工作的不易。有一次,她無心提議說可以把夜間的工作留給男生去做,讓楊薈她們承擔更多的白天工作。這樣的說法,遭到了兩位姐姐的嚴肅指正。
“本來在大眾意識裏,在出野外這一類的工作上,女性就比男性弱很多。如果連女性自己都要求特殊待遇,豈不是要助長這種刻板認識了麽?”
黎蘆認真反思了一下,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不應該因為心疼兩位姐姐就區別對待她們,尤其還是依仗著“性別”這個備受爭議的標簽,這對她們來說,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不尊重。
因為各自忙碌著,黎蘆能夠跟陳淨植相處的機會也不多了。但始終不斷的,她都能感受到來自他的關懷,這是最讓黎蘆開心的一點。於是,也就不免變得更貪心一點,想要跟他有更多的接觸。
這天,小鬧鍾的表剛指向下午四點,宿舍的門就從外麵被推開了。黎蘆回頭一看,發現是楊薈和趙青——姐姐們回來了。
黎蘆好奇又驚喜地看著她們:“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樣線都擼完了,於是就提前讓我們回來了。忙了這麽多天,相當於給我們放半天假。”
“那可好。”黎蘆微笑,化身成一隻勤勞的小蜜蜂,趕緊給兩位姐姐端上水果和小食。
楊薈真覺得這小姑娘可心的不行,接過一串葡萄,她笑笑說:“還是不出野外幸福,我都快曬成黑炭了,跟妹妹站在一起,妥妥成實驗對照組了。”
趙青被她逗樂,笑完之後不忘補刀:“你得了,就算小黎天天跟著咱們出野外,也曬不成咱們這麽黑。”
楊薈認真想了想,覺得還真是這樣。怪叫一聲,化身女魔頭,想去撲倒黎蘆。
“對了小黎,今晚有籃球比賽呢,你想不想去看?”鬧過一通後,想起什麽,趙青忽然說道。
“籃球比賽?”黎蘆睜大眼睛看過去,“誰跟誰比?”
“就中科院的幾個和咱們這邊,林場這邊貌似也有人要參加。”在楊薈和趙青的潛意識裏,已經將黎蘆同學當做自己人啦。
“他們都不覺得累嗎?”黎蘆笑著疑惑,想了想,又問,“陳師兄參不參加呀?”
“那必然。”楊薈和趙青相視一笑,說道,“聽劉孟錫說,他可是我們院籃球隊的最佳控球後衛,球場上總攬全局的。”
黎蘆哪裏懂這些啊,她隻知道,隻要陳淨植出場,她就去看。
“我去。”女孩兒微笑道,眼眯成了一道彎月牙。
早早吃過晚飯,六點半,黎蘆和趙青一起去了林場的簡易籃球場——就是這些天黎蘆天天早起跑步的那個操場。本來還想叫上楊薈,但老師姐自問對任何一個打球的都沒有興趣,再加上累得要死,就在宿舍休息了。
倆人到的時候,場邊已經圍了不少人。黎蘆一眼就看見了陳淨植,向他走了過去。
“陳師兄!”
陳淨植正在熱身,聽見聲音回頭,看見是黎蘆,微微一笑。
“來了。”
黎蘆嗯一聲,打量了下陳淨植。為了打球方便,他穿的十分清爽,上身一個淺白的短袖,下身一個寬大舒適的運動短褲,腳踩一雙黑色運動鞋。饒是如此運動風的打扮,依舊掩不住他的書生氣。可你要說他弱麽?非也,單看他手臂流暢賁張的肌肉線條,就能感受到那下麵蘊藏的力量。這種收斂的實力,與他的性格真是應和的相當好。
陳淨植被黎蘆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沒有躲,隻是說:“一會兒可以稍微往場外站一下,免得球不小心砸到你。”
“好的。”黎蘆笑應,“陳師兄你放心,球過來我肯定會躲的。”
陳淨植微笑著點點頭,沒再說什麽。等劉孟錫在那頭揮臂叫人,他向黎蘆和趙青略略示意了下,去跟隊伍的人集合了。
很快,第一場比賽就要開始了。雖說隻是閑裏的消遣,釋放一下工作時積攢的壓力。但畢竟是個有勝負之分的比賽,隊伍裏又多是爭強好勝熱血上湧的年輕小夥兒,很難不打的很熱鬧。黎蘆在一旁看著,也感到分外刺激。她是不懂籃球啦,但她分得清哪個人是哪個隊的,也知道該怎麽得分,所以異常關注著場上,隻等陳淨植他們那隊把球投進對方的籃網。
場中的陳淨植,打起球來又是另外一種認真,同時帶著一股少有的狠勁兒。但大多數時候呢,他也是相對保守的,這大概跟他在場上所處的位置有關,用趙青的話說,要總攬全局麽,不能太過冒進。
忽然,劉孟錫在快要被對方隊員蓋帽的時候轉身將球傳給了陳淨植。陳淨植一個**運球加假動作躲過了對方阻攔,跳起一個長傳,將球砸進了對方籃網。圍觀的眾人,包括另一隊的部分支持者,都看熱鬧的歡呼了起來,場上頓時一片喧騰。黎蘆也跟著鼓了鼓掌,目光落在站在對麵場邊的三個中科院女孩身上,發現她們也將目光集中在了陳淨植身上,其中一個不知道說了什麽,引得另外兩個人不好意思地捂嘴笑。
八成是在討論陳淨植。黎蘆想,心情有一點點複雜——她好像不太喜歡看到別的異性對陳淨植過分關注,這種感覺讓她感到十分訝異:咦,她這就開始嫉妒了嗎?
察覺到內心那股莫名的情緒確實帶有不悅的成分,黎蘆趕緊調整了一下心態,讓自己恢複冷靜。畢竟陳淨植剛才打的那麽好,大家關注他是正常的。他有那麽多優點呢,每一個都可能會被人注意到,進而施以欣賞讚賞的眼光。別說她還沒資格擁有他,如果她以後真的有幸跟他在一起了,那每遇到一次這樣的情況,她都要嫉妒一回嘛?那也未免太小心眼了。任何一種形式的美,隻要他本人不介意,那大家都是可以共賞的。到時候,隻要他心裏獨自為她留有一片隻有他們倆人知道的角落,那就可以啦。
黎蘆這邊暢想的十分美好,嘴角剛牽起一個笑,場上忽然傳來一陣**。原來,在打球的過程中,有人不小心摔倒了,這人還是剛剛才大出風頭的陳淨植。
黎蘆看傻了——怎麽回事?
本來,運動中磕磕絆絆的情況不少,一般情況下都沒什麽問題。可陳淨植才剛傷了胳膊啊,這才好了沒幾天吧,這次——
黎蘆定睛一看,隻見陳淨植捂著胳膊,在眾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她不做他想,見狀立馬衝他跑了過去。
“陳師兄!”黎蘆撥開眾人,跑到了陳淨植麵前。
陳淨植這會兒正有些難受,看到黎蘆一臉蒼白,他忍著痛笑了下:“沒事,剛才沒留意絆倒了,小事兒。”
黎蘆有幾秒沒說話,過了會兒,輕聲問:“難受麽?”
“還好。”
陳淨植依舊是笑著說,但大家都能察覺到他的勉強。檢查了一下他手臂的活動情況,決定還是送他去醫務室看看。陳淨植這邊怕麻煩還不太想去,想著下場休息一下就行。最後還是黎蘆,她語氣難得嚴肅地對陳淨植說,讓他去就醫。
“……好,我去看看。”安撫完黎蘆,陳淨植對自己的隊員說,“馬淵送我過去就行,你們繼續打吧,沒什麽大事。”
眾人不太放心,隊裏大多都是燕大生科院的,知道他前段時間才傷過胳膊,怕這次碰著再有什麽異樣。然而陳師兄堅持,他們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就這樣看著他在馬淵的攙扶下,離去。
黎蘆仍站在原地,直到趙青過來叫了她一聲,她才陡然醒轉,跟著她一起去了醫務室。
林場配備的有醫生,但水平略有限。小病可以解決,大病就有些苦手。好在,陳淨植的胳膊問題並不大,醫生替他檢查了一番,又谘詢了一番之前的受傷史,確定隻是輕微挫傷之後,就讓他回去了。
“我說了,是真的沒有問題。”出來之後,陳淨植笑對著眾人,說道。
黎蘆和馬淵都沒有接話,唯獨趙青,在一陣沉默後說:“還是來看一下好,醫生說讓今晚觀察一下,有什麽不對勁,陳師兄你要及時告訴小馬和小劉,可千萬別隱瞞啊。”
“我知道。對自己身體負責,是我們師門祖訓。放心,我心裏有數。”
陳淨植仍是開著玩笑,眾人聽完,心裏真的放心了點兒。
黎蘆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等趙青和馬淵都叮囑完了,她才走上前,小聲對陳淨植說:“陳師兄,你已經遇到一個我了,不會再遇到第二個。所以你不要想著借這次的受傷再‘因禍得福’,要好好養傷,盡快好起來哦。”
黎蘆這話,聽的趙青和馬淵一頭霧水,陳淨植卻是立刻明白了。
他笑了笑,回答黎蘆:“我知道。”頓了下,“我沒那麽貪心的。”
因為陳淨植的受傷,這一晚,黎蘆睡得不太好。她知道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了,陳淨植的傷沒有那麽嚴重。然而不知怎的,心裏就是掛念,就是睡不著。在**輾轉反側半晌,黎蘆撂開被子,長吐一口氣,準備下床去外麵待會兒,看會兒星星和月亮,靜靜心。
“妹妹,幹什麽去呀?”
由於黎蘆冒黑爬下床,不小心發出了一些聲響,驚到了睡在下鋪的楊薈。她一起身,睡眼惺忪地看著剛打開屋門的黎蘆,啞聲問道。
“我去上個廁所。”黎蘆怕再吵醒另一個,聲音壓得很低,回答道。
楊薈哦一聲躺了回去,半睡半醒間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房間裏就有衛生間,她還跑出去幹嗎?
出乎黎蘆的意料,許是第二天是陰雨天,這一晚大半星星都隱在雲後,月亮也隻是一個朦朦朧朧的小芽。黎蘆看了一會兒,感覺有些無趣,抓了下頭發,準備回去繼續躺著。
可就在轉身的瞬間,黎蘆看見有亮光從最盡頭的房間裏泄出,伴隨著一道低沉的咳嗽聲。隱約覺得那聲響有些耳熟,黎蘆決定走過去看看。
此時此刻,待在最盡頭這個掛著值班室牌子的房間裏的,是本該躺在**好好休息的陳淨植。他難得的在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披著一件薄襯衣,對著電腦單手敲打著什麽。近前一看,屏幕上遍布密密麻麻的代碼,時而調整運行一下,儼然就是一個亟待完成的程序。難得休息,陳淨植今晚確實也打算早睡的,可胳膊處時有隱痛傳來,擾的他難以入眠,幹脆就帶著電腦來值班室忙會兒工作——他在整理萬物聯盟中心三江源團隊傳過來的數據,準備匯聚成數據庫,做成一個可視化互動平台,這樣就能更係統和直觀地反應和監測當地的生物多樣性情況。
忙活了一整晚,平台的整體構架總算搭建完畢,陳淨植略往後仰了仰,視線不經意地往門邊一撇,看清那兒站著一個人,原本放鬆的身體頓時僵在了那裏。
“小黎?”他有些驚詫地喊出女孩兒的名字,“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兒?”
黎蘆此刻的表情有些嚴肅。她原本聽到那道耳熟的咳嗽聲時隻是疑心這人會是陳淨植,沒想到來了一看,還真是他。頓時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他白天才受了傷呀,晚上就不知道好好休息麽?
“我還想問你呀,陳師兄。”黎蘆邁步走進值班室,白淨的臉上,沒有一點笑意。
陳淨植也察覺到了女孩兒此刻的情緒,他立刻坐好,解釋道:“本來是要睡的,但有些失眠,就幹脆過來忙會兒工作。以前我應對失眠就是如此,寫代碼,寫一會兒腦子就成漿糊了,不困也困了。”
黎蘆才不相信他這解釋咧,但聽到他說失眠,還是露出關心的神態。
“為什麽會睡不著呀?”
陳淨植:“……可能胳膊還是有些難受,怕壓著,所以睡不實。”
到這會兒了,陳淨植也曉得若是他再找借口,女孩兒肯定會生氣。於是,幹脆老實承認他就是有些不舒服,也省得她再猜測擔心。
果然,黎蘆立刻就問:“胳膊還會不舒服麽?”
陳淨植嗯一聲:“不過沒事,我有感覺隻是一些皮肉傷,但以防萬一,還是小心點為好。”
“可你不能一整夜不睡,這樣你明天怎麽工作?”
“明天……我休息一天,讓孟錫帶隊。”陳淨植想了想,臨時做了個決定。本來,他帶這個項目也是為了起個好頭,後麵他回青海了,還是要交給劉孟錫和楊薈。
黎蘆聽了果然高興了,她說:“明天小旭也在,讓他時刻關照著你,在你睡著的時候幫你抬動一下胳膊,免得壓著。”
哪裏需要這樣麻煩別人?可陳淨植本就是想讓她放心的,聽了也就沒有反駁,隻是微微一笑。
“陳師兄,你在寫什麽?”最關心的事得到了妥善安排,黎蘆終於餘出注意力,看向陳淨植的電腦。
“在做一個信息平台,做項目要用的。”陳淨植往後讓了讓,為了讓她看得更清。
“哇!”文科生黎蘆同學表示很驚訝,“師兄你不是學的動物學麽,怎麽還會編程?”
“本科時修了計算機的雙學位,後麵也會自己看看書。不過相比真正的程序員,我這些不算什麽。”
陳淨植笑著說,自認為自己說的是實情。然而在黎蘆聽來,他還是過謙了。
“那也很好了啊。陳師兄,你真厲害。”
自認識以來,陳淨植已經聽她誇了自己無數次厲害,如果換做其他張揚自信的人,或許真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吧。可陳淨植不會,他對自己有著清晰的認識,實在無法放任自己享受她這種盲目的崇拜——哪怕,他已為此有過無數次的悸動。
“小黎,時間不早了,快去睡吧。”不自覺的,陳淨植將自己的聲音放的很緩很軟,“我這邊馬上弄完了,也打算回去躺一會兒。”
“好,說到做到哦?”
黎蘆直直盯著他,得到他肯定的回複後,才放心的準備起身離開。
然而就在這一刻,桌子上的監控器突然有了動靜,黎蘆抬頭看了眼,雙眸驟然一亮。
“師兄,你看!”
她扯著陳淨植,激動地向他示意。陳淨植順著她所指的位置看向其中一個高清雲台監測器,隻見一個矮小的動物邁著輕緩的步伐逐漸走進屏幕裏,細細分辨它的特征,居然是他們此行最想見到的生物之一——豹貓。
豹貓,貓科,豹貓屬,燕城二級保護動物。夜行性,晨昏活動最多,典型的夜貓子。
“這是什麽?”似乎是怕嚇到監控鏡頭後的它,黎蘆低聲問。
“豹貓。”陳淨植同樣也壓低了聲音。
倆人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屏幕裏的它,這隻豹貓似乎是在尋覓食物,意外地看見了研究小組布設在樹下的一個紅外相機,好奇地湊了上去,用前爪扒拉了幾下。沒多久,似乎是扒拉不動,豹貓對這個形似貓頭鷹的綠色小怪物失去了興趣,施施然地邁著貓步離開了。隻留下兩個呆若木雞的人類,在鏡頭後默默地看著它。
“它真的很像貓噯。”目送著豹貓走遠,黎蘆輕聲感慨道。
“是啊,它就是隻貓。”
陳淨植也笑,目光落在黎蘆臉上,有一刻遲滯:剛才隻顧看貓了,現下回過神來他才發現,原來他與黎蘆挨得這麽近,略做目測,居然隻有三指寬的距離!
陳淨植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