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看到陳淨植的那一瞬間，黎蘆的心就提起來了，雙腳也不聽使喚地打算邁向他。好在，理智尚在，黎蘆輕抿了下唇，又把腳縮了回去。等他走到距離她還有一米多遠的時候，她才跟他打了個招呼。
“陳師兄。”
黎蘆的聲線還是穩的，聽的跟往常沒有什麽異樣。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胸腔裏的那顆心髒在加速跳動。黎蘆不由得毛了下，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陳淨植的表情此刻也十分平靜，他先向黎蘆輕頷了下首，然後看向她一旁的肖琮。
肖琮看到陳淨植有幾分詫異，他指著他，問黎蘆：“這人是——？”
黎蘆不想再跟肖琮多糾纏了，可一句話不答也顯得不太禮貌，便說：“我的朋友，燕大的。”又向陳淨植，“我的同學，肖琮。”
這個回答，給人可想像的空間就大了。肖琮不由得端起下巴，打量起陳淨植來。
陳淨植的目光沒有過多在他身上停留，隻是在聽完黎蘆的介紹後輕向他點了下頭，便又轉回來繼續看著她。
“沒有耽誤你的事吧？”他問黎蘆。
“沒有。”黎蘆輕聲答，答完之後瞥了眼仍站在原地的肖琮，短暫的思忖了下，她頂著他略顯錯愕的注視，拉著陳淨植往一旁走了走。
“陳師兄，你剛說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說——”頓了下，“是什麽事呢？”要這樣一刻不停地跑過來？
陳淨植沒有立刻回答。他有些不確定，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合不合適了——小黎帶了個男孩兒來，這是什麽意思？
或許不是她帶來的，或許倆人隻是偶然遇見。但方才他隔著一條街打量倆人的時候，覺得他們站在一起的畫麵十分和諧。而黎蘆，方才還衝他笑了。陳淨植曉得，黎蘆跟他肯定沒什麽。但那副畫麵帶給他的視覺衝擊，一時在腦中揮之不去。
“陳師兄？”
他長久的沉默讓黎蘆覺得訝異，不由得輕喚他一聲，算作提醒。
陳淨植陡然回神，看著她微微一笑，說：“其實也沒什麽，我隻是想來問下你，周六的自然觀察節，你要不要來……”倉促之間，他飛快地想了個借口。
黎蘆覺得難以置信——方才在電話裏語氣那樣急迫，結果居然是為了這樣一件事？黎蘆不說話了，目光略帶審視地看著他。
陳淨植覺得很難堪，從未如此的難堪過。他人都已經到這兒了，還在猶豫什麽？就因為，就因為一個暫時無法定義身份的男生？看了眼一旁撓著頭要走又有幾分猶豫的肖琮，陳淨植心胸陡然豁朗，仿佛什麽也不在意了。這一路支撐他走來的勇氣，又重新回到了他的體內。
“小黎……”
他輕叫了她一聲，明亮的雙眸對上黎蘆暗含期待的杏眼，準備將心裏的所思所想都告訴她。可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突然被一陣樂鈴聲打斷了——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陳淨植愣了下，低頭看向被他攥在手裏的手機，看清來電人是楊薈，他對黎蘆說：“抱歉小黎，我先接個電話。”
黎蘆原本已經將心提到胸口了，陡然落空難免失落，但電話不能不讓人接呀。她眨了下眼，說：“好。”
陳淨植立馬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的楊薈似乎是猜到了他跑出來是來見誰的，所以語氣滿含歉意。但這個電話她不能不打，因為——
“陳師兄，會議室的鑰匙是不是在你那裏？等會兒小張他們那批本科生過來要用，所以……”
陳淨植拿出鑰匙看了下，發現還真是在自己這裏，是上午開會的時候從院辦那裏借的，本想著下午一來就還，結果出了小黎這檔子事，他就忘了。
“是在我這兒，小張他們幾點要用？”
“大概二十分鍾後過來吧，你要是不方便，我讓小張找你去取？”頓了下，“或者我去？”
陳淨植：“……”陳淨植知道，楊薈是猜到他出來幹什麽了。
“不用了。”他想了想，抬頭看了黎蘆一眼，說，“一會兒我就回去。”
“好。”楊薈應下，過了會兒，又提醒他，“那個，晚上七點跟華恒那邊還有個視頻會，就是討論在XX森林上架燕北林場保護地的事，之前說是你主持，陳師兄你別忘了。”
陳淨植：“……”
陳淨植：“……行，我知道了。”
交代完所有的事，當完惡人，楊薈迅速地掛了電話。而陳淨植看著黎蘆，不知道又該怎麽說了。
“小黎，我……”他說著，挺無奈地笑了下。
“我知道。”黎蘆打斷他，語氣有些勉強，“你先去忙吧，有什麽事，等你再有時間了再說。”
她已經大概猜到陳淨植要說什麽了，所以也就不問他急不急了。言行舉止間，也頗為大度。然而陳淨植卻不想耽擱了，尤其是還有另外一個男人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時候。
“不著急，小黎，我要說的話很短，一分鍾不到就能說完。”
陳淨植堅持道，這下輪到黎蘆詫異了，她重新對上他的目光，有些疑惑，有些期待。
“小黎，我其實喜歡你，而且要比你認為的更喜歡你。”
陳淨植深吸一口氣，把一直盤亙在心裏那句話說了出來。黎蘆聽了驟然心一動，隻是還來不及高興，她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陳淨植還有後話。
“但是——”果然，陳淨植下文緊接了一個轉折，“感情的事沒有那麽簡單，所以我想在我們邁向下一步之前跟你聊一聊，你聽完再做決定，好嗎？”
黎蘆想說不用，但她看出來了，陳淨植很在意這一點，非常在意。
“什麽時候？”她問。
陳淨植想了想。他本來是打算今天，但一來時間不夠，二來……他其實也沒有完全做好準備。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心理素質沒有想象中那麽強大，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跟她聊，也許不一定能聊好。
“今天可能不行，但很快的——”陳淨植說，“我會很快抽出時間。”無論如何，他喜歡她的心情要讓她先體會到，否則他將寢食難安。
“好。”黎蘆想了想，肯定地答，“我等你啊，陳師兄。”
此時此刻，黎蘆哪裏還顧得上生氣呢。她看著陳淨植，滿眼都閃著星星。
陳淨植卻莫名品出一種酸楚來，這個女孩子，她是這麽美好，又是這麽喜歡他。這樣的一份感情，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也不敢向上天乞求的。可偏偏，她就直接這樣給他了，還擔心他不想要。
“小黎。”陳淨植攥住她的手腕，很想抱抱她，但最終隻稍稍拉近了一下倆人的距離，摸了摸她的頭，“不要難過，等我。”
黎蘆鼻尖也酸了：“這些天，你都沒有怎麽理我……”
“是我不好。”陳淨植輕聲認錯，想說的很多，最終都化為了溫柔的一道力，又輕揉了一下黎蘆的頭。
“所以你要趕快。”黎蘆抬頭，頰邊彎出一個笑，“我暫時原諒你一回，如果再讓我等，我就真的生氣了。”
“好。”陳淨植應，倆人安靜對視片刻，他看了眼時間，說，“那我先回去了，他們還等著我開門……”
“好呀，陳師兄再見。”
陳淨植嗯一聲，要走的時候看見了不遠處的肖琮，他說：“小黎，他應該不是你有意找來刺激我的，對嗎？”
他還是有些在意的，所以想確認一下。
黎蘆沒想到他還會想這麽多呢，看肖琮一眼，回過頭忍不住笑了：“不是哦，我們是偶然遇見。”
陳淨植放心了，笑一笑，趁著綠燈，他迅速離開了。
黎蘆則是又在原地傻站了一會兒，平複了內心激動的小情緒後，她握著拳頭，小跑似的回了宿舍。肖琮被她丟在了身後，一臉懵地回味著剛才看到的場景——他這是，被黎蘆塞了一嘴狗糧？
師大女生宿舍裏，餘思正坐立不安地等著黎蘆，手裏拿著手機卻怎麽也玩不進去。突然，門從外麵開了，餘思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看見了跑進來的黎蘆。
“這就回來了？”餘思有些驚訝。
“對。”黎蘆點了下頭，來不及多說，衝到桌邊拿起水杯，將裏麵的水一飲而盡。餘思在一旁看著她，有些目瞪口呆。
“怎麽這麽快啊。”餘思忍著，等黎蘆喝完水一把走上了前，“陳師兄說什麽了，他找你是什麽事？”
黎蘆還在平複自己的情緒，等冷靜下來了，她笑意盈盈地看著餘思，“他向我表白了，田田，你真是太天才了！”如果不是她讓她那樣回複，指不定今天陳淨植還不來呢，哼。
餘思卻是懵了。她確實是想刺激陳淨植一把，但沒想到，結果這麽驚人。
“寶貝兒，陳師兄是不是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喜歡你呀。”餘思喏喏道。
“這都被你猜到啦。”黎蘆驚異，繼而又笑說，“他確實這麽跟我說了，我好開心。”
餘思平靜了一下，抓住黎蘆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你們接下來？”
“他說感情的事沒有那麽簡單，接下來要跟我好好聊一下。”頓了下，明明沒有人偷聽，她還是附到了餘思耳邊，“我看他好像要認真準備一下的樣子，反正，就非常慎重。”
“慎重好呀。”餘思說，“慎重說明他看重你。”
“是吧？”
黎蘆簡直太開心了，她捧著杯子，簡直想原地起跳。餘思在一旁看著她，放下心後，也忍不住笑了。她這個大寶貝兒啊，終於快如願以償了。
接下來，黎蘆就靜等著陳淨植的消息。
而陳淨植，也在用最快的速度處理著工作調整著自己，想要用最好的狀態，來迎接這場人生中至關重要的談話。
這兩天，他主要還是忙著燕北林場保護地的事。原本以為隻是前期討論，沒想到在華恒證券的運作下，XX森林那邊格外重視這個項目，於是他和師弟劉孟錫跟在雍宜教授身後，連續同各方的人開了兩天的會，算是將這個項目定了下來。
會議結束這天，已經不算早。他本來想立刻回學校，可雍宜將他留了下來，說是待會兒還有個飯局，希望他陪著一同出席。這樣的事師弟劉孟錫更擅長一些，因為他話更多，能活躍氣氛。但雍宜先行將他打發回去整理項目資料了，陳淨植隻得捉刀上陣。因為雍宜還有些事要安排，陳淨植先她一步趕到了事先約好的飯店。是一間還蠻熱鬧的西餐廳，陳淨植走到預先定好的位置時，一眼就看見了一個熟人，是XX森林那邊負責燕北保護地這個項目的經理，廖曦女士。看見是她，陳淨植有些意外。
“廖經理你好。”陳淨植同她打了個招呼，還是沒忍住，禮貌地問了句，“今晚的飯局，是跟貴司？”他還以為，是跟華恒證券的人。
“不是。”廖曦微笑，糾正他道，“確切地說，是你跟我。”
“我跟你？”陳淨植蹙眉，在廖曦以不變應萬變的笑容中，他漸漸明白過來了——他這是被雍宜老師安排了！
*
難以置信，這是陳淨植的第一感覺。但很快，雍宜發來的短信，印證了廖曦的話。
“小廖是前年碩士畢業進的XX金服，人大的本科，斯坦福的碩士，江南人。那天我聽華恒老總介紹完之後就覺得這個姑娘不錯，私下了解她是單身，就想著給你們牽一牽線。別怪我多事哦，知道以相親的名頭肯定叫不來你，所以就把你騙過去了。無論如何，當個朋友也是好的。have a good night。”
陳淨植：“……”宜姐啊，你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內心苦笑，陳淨植將手機放回原處，溫文中帶著一絲慚愧地向廖曦道歉：“抱歉廖經理，今晚的事，我——”
“你不知情，對吧？”廖曦大方地接過話頭，“陳同學，你還真像雍教授說的那樣，很靦腆呢。”
這不是靦腆的問題，而是——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陳淨植直言道。
“……哦？”廖曦隔了半晌，才從口中蹦出一個略帶訝異的音節，“你有喜歡的人了？”
廖曦是前天中午開完會以後加的雍宜好友，本來她心裏還有些不願意呢，畢竟也沒覺得自己的條件差到了哪兒。可通過這兩天跟陳淨植的相處，她覺得這人寡言歸寡言，但還是可以相處一下的，於是也就答應了。沒想到，她還沒入場呢，就被踢出局了？
“是，很抱歉。”陳淨植麵色平靜，語氣篤定。
“沒事。”廖曦木著臉應，借著喝水的動作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臉色和情緒，她還是沒忍住，說了句，“雍教授跟我提起你的時候，說你一直沒交女朋友，語氣非常肯定，怎麽……”
職場混跡兩年，廖曦很清楚，自己的問題越界了。但她還是沒忍住，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這事我一直沒跟任何人提起。”陳淨植解釋道，盡力不讓局麵太糟糕，“而且我雖然喜歡她，但還沒跟她在一起。”
“哦？”這次廖曦又哦了一聲，其中意味與上次又有所不同，“這麽說，你這是單戀，暗戀？”
陳淨植被廖曦略帶促狹的眼神看的有幾分不好意思，但他沒有回避，亦沒有反駁。
很意外的，廖曦沒再調侃他，反倒是心裏有幾分遺憾。她忽然，覺得這樣一個能耐著心沉著氣喜歡一個女孩兒的男人很動人。尤其是他的長相學曆各方麵都這樣優秀，性格也非常不錯。
“不管怎麽說，來都來了，吃完飯再走吧。”收整起內心雜亂的思緒，廖曦說，“不然我會覺得有些沒麵子，你回去也沒法跟雍教授交代。”
“好。”陳淨植說，“我請你，就當是賠罪。”
廖曦覺得沒必要，但想了想，沒拒絕。
一頓飯，吃的有些索然無味。好在還能聊聊項目的事，時間倒也過得快。
差不多四十分鍾後，倆人都吃飽了，陳淨植叫來侍應生買了單，一前一後地跟廖曦走出了西餐廳。此時天已經黑了，陳淨植十分紳士地替廖曦攔了輛出租車，打開車門，回頭等著她上車。
廖曦此刻已經釋然，但心裏對陳淨植還是存著一份好感。她笑了笑，說：“如果以後有機會，我請你吃飯，就當回請這一頓。”
陳淨植聽出了潛台詞，他說：“以朋友的身份，我會接受。其他的，就沒必要。”
這就相當於拒絕了，廖曦沒想到他會把話說的這麽直接，頓時覺得有些難堪。
“再見。”露出一個禮貌而不失體麵的微笑，廖曦上了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陳淨植望著遠去的車影，暗自歎了口氣。好像還是把事情搞得有些糟，可有些事一旦鬆了口，後麵就難收場了。索性，還是把話說在前頭。
有風吹來，陳淨植微眯了下眼，轉身往回走。幾乎是同時，他看見不遠處佇立著一個模糊又眼熟的身影。定睛一瞧，居然是黎蘆。
“小黎——”
他驚喜地喚出女孩兒的名字，緊接著意識到一件很嚴肅的事：方才那一幕，她應該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