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假裝著鎮定,轉過身看到顧律,笑得臉幾乎都要抽筋了,“啊呀,顧律你來啦。”

顧律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睛直直地看著她。

“啊呀,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寧可走到他旁邊挽起他的手腕,“你怎麽來了?”

“老師說你在這,我來看看。”顧律說著遞了個微笑給高老師。

“喲顧律你看你,談女朋友了也不告訴我。”高老師看到顧律更是喜笑顏開。

顧律儒雅地笑了笑,“剛交往的。”

“老師看得出,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很關心你,這麽有心大老遠跑來問我你的事呢。”

聽到她這麽說寧可手上加重了捏顧律的力氣,訕笑到,“啊呀老師,我本來想偷偷問不讓他知道的。”

顧律皺著眉頭低下頭看身邊的寧可,她幾乎額頭要冒出汗來,五官擠弄在一起。

“好了,我一會還有課,顧律,你就帶她在學校逛逛吧。”

“好的,高老師我先走了,有空還會再來看你。”顧律非常有禮貌地和老師道了別,在寧可的拉弄下來到了辦公室外,剛關上門寧可就放開了顧律的手,害羞得抬不起頭,一個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顧律的反應比她想象的來的平靜,“你怎麽過來了?”

“我,我……”寧可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解釋,眼神漫無目的地四處遊離,最後看向天花板。

“正好我也很久沒回來了,帶你在學校逛逛吧。”

寧可對他這麽淡漠的反應有些吃驚,“你不生氣?不覺得奇怪?不討厭我?”

顧律聳了聳肩,“無所謂。”

被他這樣一說,寧可更是大膽起來,“我說是你女朋友你也不介意?”

顧律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如果你想,我倒不是很介意。”

寧可大吸一口氣,“沒想到你是這麽隨便的人?”

“我也沒想到寧律師這麽關心我。”顧律不客氣地笑了笑,“受寵若驚。”

“我才受驚了。”寧可想了想覺得這樣的表達方式不對,改口道:“是受到驚嚇。沒想到當律師不過是你的副業啊。”

顧律仰起頭,“我似乎早就和你說過。”

“我那時候以為你開玩笑的呢。”寧可甩甩手,“你既然那麽成功,那為什麽要做律師呢?”

顧律想了想,答道:“加繆說過,選擇決定我們的人生,我不過是在決定我自己的人生罷了。”

“你的人生,就是讓更多的人被判死刑?”

“沒有必贏的官司,就像沒有必賺的生意一樣,我比較喜歡挑戰而已。”顧律冷冷地回答:“而且我隻給真正犯過罪的人一次正視自己罪行的機會而已,相比起輕易赦免那些罪惡的你們,才更不人道吧。”

寧可氣得咬牙,“可是有些情況,是情有可原的,他犯罪是因為有人犯罪在先。”

“不用說服我了。”顧律看出了她的用意,“我比你堅定得多,如果我能這麽輕易被感化,根本不可能去做律師。”

之後寧可沉默了一陣短暫的時間,陪他走到學校的湖邊,找了個長椅坐下。

寧可看到天空這麽蔚藍,不禁深呼吸了一口,笑了笑,“沒想到你還是個外剛內柔的人啊。”

“怎麽說?”

“你老師剛剛是這麽誇你的,說你內心其實很細膩,不像表麵那麽……”寧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沒心沒肺。”

“我的確沒心沒肺。”

聽顧律這麽說,寧可才想起剛才高老師說他在法庭上指證自己父親的事。

“其實你不是沒心沒肺,你隻是不知道把它們放到哪裏去而已。”寧可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點頭,“我還不是太了解你,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的很多事,雖然的確比之前知道的多了很多,但是還是覺得,你就是個謎。”

顧律側過頭看她,“那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其實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會來麽?”

顧律搖頭。

寧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笑了出來,“其實我也不知道。”

顧律皺起眉。

“都說同行是冤家,不過在我眼裏,我竟然有那麽一點點的崇拜你。”寧可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雖然更多的是不解你的做人原則,但是還是覺得你很厲害,你想做的事,你就能做到。”

“等你經曆有我這麽豐富,你也會像我一樣了。”

“其實,你為什麽隻做控方律師?你明明可以救更多的人,你為什麽不願意呢?”

“因為……”

“你不要再和我說殺人就是有罪這套道理了。”寧可蒙住自己耳朵,“我才不要聽。”

“剛剛高老師和你說了吧,我爸爸是當著我的麵殺了我媽媽的。”顧律的眼睛看向很遠的地方,有些失焦。

寧可點頭,仔細地看著他的表情變化。

“那個時候我很小,找到了徐錦天做了我媽媽的代理律師,而我爸爸的代理律師,就是你的師傅,陸海欣。”

“就是那場官司?”寧可似乎想起什麽,“是我師傅唯一輸了的那場官司?”

顧律點頭,“我之前告訴你師傅說我不會指控,讓她以為有十足的勝算,而最後上庭的時候,我親手指控了我的父親。”

“那你父親最後,被判了死刑?”

“死刑?”顧律突然一聲冷笑,“怎麽可能這麽便宜了他。”

“那……?”

“是無期徒刑,我要讓他下輩子受盡折磨。”雖然從顧律的臉上看不出什麽太大的波動,但從他眼裏,還是能隱隱讀出一些仇恨。

寧可默不作聲,她不知道此時能說些什麽。

“那個時候我就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要跟著師傅學法律,就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自學法律了,出國讀書後回來就考出了司法考試,事業有成後發現我更想做的事情還是律師。”

“可是那是你的父親,你不會不舍得嗎?”

“怎麽可能。”顧律一陣嗤笑,“從小照顧我的隻有媽媽一個,而他把我唯一愛的一個人殺了,怎麽可能不舍得,我恨不得他下地獄。那個時候我就和師傅說,我不要他死,我就要他無期徒刑,受盡折磨。”

“我雖然能理解,但是始終……他是你最後的親人了。”

“殺了人,就要償命,因為無論如何,你都沒有任何權利去剝奪別人的生命,我父親沒有權利剝奪我母親的生命。而我連自己父親殺人都不能原諒,怎麽可能容忍別的凶手。”

“可是……可是……”寧可的巧舌如簧在此刻變得啞口無言。

“我早說感性的人不適合做律師。”顧律站起來,“好了,現在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是時候回去了吧。”

寧可跟著站了起來,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他一直以來的堅強和成功背後,是別人無法察覺的寂寞與悲傷。

兩個人一路保持著緘默,寧可走到停車場,“我自己開車來的。”

顧律不語凝視著他。

寧可四下張望了一下,“你的車在哪裏?”

“我沒開車來。”顧律不客氣打開寧可的副駕駛座,“要麻煩你載我回去。”

“那你來開。”寧可讓出了駕駛座。

“我沒帶駕照,做律師的不能知法犯法,或者說你有興趣幫我打官司?”

寧可甩了甩手,“怕了你了,送你回去就送你回去。”

回家的一路上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才說了沒幾句兩人的意見又出現了分歧,可能真的因為兩人天生就水火不容,又有作為律師一定要說過對方才罷休的職業病,說不上幾句話就一定會以吵架式的辯論收場。

“人家看病是數著一個一個硬幣的,顧大律師你呢?我看你一直是幫有錢人打官司吧?我看你根本不知道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人民的生活吧。”寧可氣得用力握著方向盤。

“我不認為幫有錢人打官司可恥,也不認為幫貧窮人打官司就是高尚,我眼裏一直隻有平等二字。人生來平等,貧窮和富有隻是表象,貧窮不能作為博取同情的武器,富有也不能成為利用別人的工具。”

“難道你看到那些連飯也吃不起的人,一點點同情心都沒有嗎?一點都沒想過,要去幫助他們嗎?”

顧律口氣有些不屑,“這些話光說有什麽用,要用行動去表示。”

“好,用行動是吧。”寧可突然踩了刹車,看著他,“那我現在就帶你去體會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