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看守所出來,寧可感覺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個女人活生生的命運就掌握在自己手上,自己可能成為拯救她的天使,也可以成為毀滅她的惡魔。

寧可看著眼前的一雙手,白皙的肌膚沒有任何時間經過的痕跡,她將十指穿入發絲,柔順的質感讓她稍許安了些心。

在車內迅速打了剛才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像是事先就有預知,迅速約定了地點和時間。

一路狂踩油門到了約定地點,寧可一眼就認出了她要等的那個人。

比廖蕾要年輕一些,五官卻異常相似,一眼就看出兩人有著濃稠的血緣關係。

寧可把文件夾在腋下,高跟鞋踩出有力度的聲音,伸出手達到對方腰際,“你好,我是寧可律師。”

“你好,我是廖蕾的妹妹,我叫廖蘇。”對方立刻握住了寧可的手,像抓著可以拯救自己姐姐生命的樹枝一般。

“我是你姐姐的代理律師,有什麽事都和我說,不用見外。”

廖蘇從包裏小心拿出一把銀質的鑰匙和一張紙遞給寧可,“這是我姐姐家的鑰匙和地址,她吩咐我給你。”

“好的,謝謝了,沒什麽事的話我去搜集證據了。”

“恩。”廖蘇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慮。

寧可按住她的肩,“請相信我。”

更多的時候,一句安慰的話就容易讓人有想哭的衝動。

廖蘇抿了抿唇,眼眶中瞬間滿是晶瑩,聲音略帶哽咽,“我姐姐的女兒才上高中,智力不是很好,從小就被別人嘲笑,性格也比較內向,不太能和生人正常交流,每天我放學去接她的時候也一直發現她很受同學排擠,所以如果她媽媽被認定為殺人犯,她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求求你救救她。”

“我一定會的。”寧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先走了,有事會聯係你的。”

廖蘇狠狠點頭,似乎是把所有的希望全部注入了這個點頭中一樣。

寧可看了看手表,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她忘記了自己沒吃晚飯的事,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車子開入廖蕾居住的高檔小區,門口的保安管得很嚴,寧可出示了鑰匙和證明才被放了進去,不知道是不是神經繃緊容易讓人敏感,寧可覺得保安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了她許久。

在地下停車場停好了車,寧可進了廖蕾住的那一幢大樓,上了電梯按下13樓的鍵,帶著忐忑的心盯著屏幕上顯示的紅色數字。

閃爍著的紅光由幾條簡單的光線組成數字,一個個向上疊加,就像是上升的血壓。

終於聽到刺耳的聲音,電梯停在了13樓。門緩緩打開,眼前是昏黑的走道。

寧可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原來這是一梯一戶,右邊是屋子的門,左邊是逃生樓梯。

逃生樓梯那邊有窗戶,隱隱約約的月色投下來,地上投射出來的寧可的影子有些讓人心慌。

此時高跟鞋與地麵摩擦的聲音是唯一的旋律,寧可從包裏拿出那把鑰匙,僵著動作在門外定立不動。

透過這扇厚厚的門,裏麵曾經發生過許多事情。

有甜蜜的、有幸福的、有駭人的、有讓人後悔終生的。

不可否定的是,裏麵曾經發生過命案,一個生命在裏麵隕落。

“還是明天再來吧”這樣的想法滿滿占據了寧可的腦袋,剛想轉身卻突然想起了廖蕾和廖蘇絕望的臉,而那種絕望的表情似乎隻有自己能撫平。又鬥爭了半晌,終於還是深舒一口氣,把鑰匙插了進去,慢慢地往左轉動。

“哢嚓”

聽到清晰的聲音,寧可知道她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

把門緩緩往裏麵推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雙腳都在發顫,似乎一下子有一股讓人窒息的血腥味襲來,她迅速戴上準備好的手套,伸手在旁邊尋找電燈的按鍵。

經過一番摸索,把周圍能碰到的開關全部打開。

霎時,原本被黑暗吞沒的房間完好無損地展現出來,似乎剛剛的血腥味也隻是幻想而已,一瞬即逝。

原來現場的血跡早被清洗掉了,寧可的肩膀一下子鬆塌了下來,關上門先看了一下屋子的格局。進去的地方是餐廳,前麵是廚房,右邊是客廳,非常大,寧可估算了一下有五十來個平方。客廳和餐廳中間被一個超長的魚缸所隔開。

大概是因為剛才一下子把開關全部打開,魚缸透著各色會變換的光。

稍微熟悉了下環境,寧可把手中的鑰匙拋了拋放好,渾身打了個冷戰,想到在咫尺內曾發生過這樣激烈的場景,就讓她的胃液翻滾。

突然想起了什麽,她一個擊掌,“對了,先去拿日記。”

往客廳的反方向走去,她先是小心地打開了門,又摸向牆壁,打開了所有的燈。

“不愧是有錢人,真有情調。”寧可看著房間內的布置,目瞪口呆地讚歎著。

裝修可以稱得上是相當的華麗,視線內可見的家具都是名牌,屋子角落還放了一架三角鋼琴,書架上也塞了滿滿五排的書。

黑色發亮的三角鋼琴看上去才買沒多久的樣子,書架上的書更誇張得都是全外語。其中英語還隻占了小部分,她粗略掃了掃,就看到法語英語日語韓語幾種顯而易見的文字,其他有些語言寧可都叫不上名字來。

“這個女人真會享受,說明有錢也有閑,估計老公一直和小三在一起冷落了她,所以要找些寄托。”寧可說到這不由歎氣搖了搖頭,“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日子過得沒什麽意思,才找這麽多其他的精神寄托。”

被這個臥室的布置所吸引,差點忘記了正事。寧可走到了長約兩米多的大床旁邊的寫字台前,打開中間的抽屜,空曠的抽屜裏隻靜靜地躺著一本咖啡色封麵的筆記本,孤獨而寂寞。

“日記本就這麽放在這?”寧可把它拿了起來稍稍翻了兩頁,字跡有些潦草,也寫了沒有太多,基本就是從三個月前開始寫的。

內容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每天吃了什麽和老公說了些什麽話。

“看上去挺相愛的,應該不會有預謀殺他的心。”寧可合上日記本打算回去再仔細研究,現在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才是頭等大事。

即使是走起路來很注意,腳下的高跟鞋和木地板相遇的時候還是發出突兀的聲音。

她又一次走到了客廳,看著這幢空落落的屋子發呆。

本該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卻被小三破壞了,現在搞得家破人亡,寧可在心裏暗暗咒了那個小三幾遍後準備開溜。

剛轉過身,門鈴卻突然響起。

寧可的瞳孔一瞬間瑟縮在一起,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門鈴隻響了一下,就讓寧可的心跳迅速飆升。

她張著嘴,吞了口唾沫,喉嚨處上下的起伏異常明顯。

稍稍往前挪動了一下,腳下的木地板卻發出“嘎吱”的聲音。

寧可本想從貓眼望出去,可實在沒有勇氣,唯一能抱住的東西就是胸前的資料,她便不客氣地拚命抓緊。

終於,門鈴又響了一次。

像是讓人絕望而淒涼的嘶吼。

腳下像是被什麽東西黏住,不得動彈半步。

又過了半晌,那道門後麵傳來一個磁性的聲音,“有人麽?”

似曾相識的聲音,似乎哪裏聽過,寧可眯著眼仔細地回想著。

“我是顧律,請開門。”

外麵的聲音像是魔語一般,讓人莫名的心安又讓人莫名的心亂。

寧可低頭理了理衣服,確定自己剛才慌張的表情從臉上完全消失才開了門。

開門的一刹那,對比強烈的光線互相湧進另外一個世界。兩人相互凝視,誰都沒有開口,似乎不舍得打破此時的靜謐。

微涼的空氣中,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在交流。

“好久不見啊。”顧律的聲線以一條悠長的弧度飄**進寧可的耳中。

似乎經過了時光的洗禮,眼前男子無論是聲音還是輪廓都更加沉穩,依稀還記得當初那個會為了過幾天要上庭而緊張的側影,隻是如今已經變得那樣模糊。

“是啊,你怎麽來了?”寧可的眼中還是泄露了一些細微的情緒。

相比之下顧律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波瀾,“我和門口的保安打過招呼,如果有人來這裏就通知我。”

“怎麽,怕我偽造證據?”寧可抬了抬下巴。

顧律睨了她一眼,眼中沒什麽溫度,“證據是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的,如果你提供的證據是假的,終有一天會被找出破綻。”

通透的大廳給人溫馨的感覺,顧律走到大廳中央,視線被泛著藍光的魚缸所吸引。

他站到玻璃魚缸對麵,欠下身看了看,“養了很多招財魚,應該餓了好幾天了。”

顧律直起身找了下魚飼料,往裏麵倒了些,裏麵二十來條白色的招財魚一下子往飼料的地方湧,大口大口搶著食物。

“喂,你怎麽可以亂動呢,萬一破壞了證據怎麽辦?”寧可站到魚缸對麵,透過淺藍色的玻璃看著顧律的臉,不一會兒,光線就變成了旖旎的粉。

曖昧的光線下,他臉部的弧度越加好看,眼睛深邃得像一灣深潭。

顧律沒有理會她,饒有興致地喂著魚,“難道要我扼殺生命?我可不是廖蕾。”

“我的當事人是無罪的,你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請不要汙蔑我的當事人,否則我告你誹謗。”寧可立即直起身。

看著它們吃得差不多,顧律把飼料放好,插著西褲口袋有意無意地往身後案發所在地的沙發瞥去,“我沒說你的當事人是有罪的,我隻是說她殺害了一個生命。”

寧可無力反駁,憋了口氣在肚子裏。

顧律環顧了一下屋子四周,最後焦點定落在寧可的雙眼上,“有什麽新證據?”

寧可脫下了手套,指著公文包說:“有我當事人的親筆日記,過幾天我會提交給中院。”

“記得在開庭前五天提交證據,否則證據無效。”

“我當然知道了。”寧可對他這句話很不滿,“這個不需要你教,是個律師都懂。”

顧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皮膚在又一次轉換成藍色的魚缸燈光照耀下更加透白,“我不是教你,提醒你一下而已。”

“你就是來喂魚的?”

顧律朝她攤出手,“日記借我看一下。”

“你有帶手套麽?萬一破壞了指紋怎麽辦?你負得起這個責任麽?”

麵對寧可的咄咄逼人,顧律的目光依然淡漠,“她的日記從什麽時候開始寫的?”

“很早,而且內容都是對我方有利的。”寧可得意地彎起唇角,“就是每天如何相親相愛地度過。”

顧律拿出手機,迅速開鎖,打開照相機對著寧可捧在胸前的透明公文袋,“讓我拍張照。”

即使知道顧律的目標是透明公文袋中的日記,但感覺到鏡頭對著的地方是自己的胸部,寧可還是感覺不適地捏緊了胸前的公文袋。

顧律看她沒反應,倏地抓住她的一隻手腕舉起,對準了日記本按下了拍攝鍵。

一瞬間刺眼的白光讓寧可不由自主地眯起雙眼,再一次睜開的時候,眼前是斑駁的光圈。

顧律放開她的手,往另一個寧可剛才沒去的昏暗走道看去,“那裏麵似乎住著他們女兒。”

寧可也順著望去,點了點頭,“是的,據說小時候受過刺激,到現在智力比一般孩子要低下。”

顧律抓住了她臉上一閃即逝的歎息,想起當初測試,輕聲嘀咕道:“真是感性。”

“你說什麽?”

“沒什麽,回去吧,別多呆了,這裏畢竟發生過命案。”

雖然不是很想和他一起走,不過寧可覺得一個人留下來,絕對是更加錯誤的選擇。

“你家住哪裏?要不要送你一程?”出門的時候顧律紳士般地問了一句。

“不用,我是自己開車來的。”

寧可鎖好門,和顧律一起走進了電梯。

兩個人同時進到電梯,同時按向一樓的按鈕,感覺觸碰到了對方,寧可立刻把手縮了回去,顧律在半空停頓了一秒,用力地按下。

“還有一個多星期就開庭了,準備得怎麽樣?”

狹小封閉的環境讓顧律的聲音像是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一般。

寧可抬頭看向電梯內閃動著的紅色數字,“我是不會敗訴的。”

顧律用緩慢的速度朝寧可看去,嘴角弧度不易被察覺地彎曲,“你這麽確定你當事人是無罪的?”

電梯迅速到達了一樓,突兀而刺耳的聲音發出之後兩個人都沒有動,直到顧律紳士地伸出手讓寧可先走。

寧可腳下的高跟鞋發出和她一樣堅定的聲音,“如果我的當事人是無罪的,那我一定不會讓她坐牢。”

兩個人走到了地下停車庫,顧律拿出車鑰匙遠遠解開了鎖,他的車在遠處閃了兩下遠光燈呼應著他。

寧可往發出亮光的地方睨了一眼後瞪大雙眸,大呼一聲,“保時捷911?顧大律師你才當了兩年律師就買得起此等豪車了?”收了多少黑錢啊!

顧律走到車子旁邊倚著車門,隨手拿出一根煙,交叉的雙腿顯得不符合比例的修長。

“光做律師當然是不可能的,所以……”顧律夾著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太陽穴,眯起眼,“要動動腦子。”

寧可瞬間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顧大律師也會投機取巧啊。”

“要不要知道秘訣?”顧律眯起眼來,邪邪的樣子。

寧可倒退了幾步,往後瞥他,“你願意說?”

“過來點。”顧律夾著煙的手指朝她勾了勾,寧可的腳步又往後挪了兩步。

直到寧可站到他跟前,他才微微欠下身,悠淡的霧靄從他口中飄出,混合著他身上天然的香味,如同蠱惑般的聲音在寧可耳邊響起,“要懂怎麽哄師傅。”

聽到這句話寧可立刻把身邊的煙霧全部揮散掉,一臉厭惡地看著他,“想不到你是這種人啊顧律。”

想起了自己的師傅和顧律的師傅一向水火不容,就不難猜出他的師傅一定是一個五十幾歲的老女人,沒想到為了上位,連……連……

寧可不想再想下去,捏緊胸前的資料拔腿跑開,坐上自己的奧迪TT頭也不回地加速駛離。

顧律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蒼茫的煙霧隨著他的呼吸飄散開。他的眼睛停落在地板上,抽完了這根煙後,坐上保時捷迅速離開地下車庫,留下一陣呼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