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思門主
風雅閣是洛陽花柳巷中最出名的一家勾欄,花魁雲織月更是豔冠群芳,傾國風姿曾讓無數的王公大臣為了看她跳一支舞不惜以千金相贈,傾家**產也在所不惜。洛陽坊中就流傳著一首歌謠,其中一句便是:“千金換得美人笑,不羨玄宗芙蓉園。”
七王爺輕車熟路,到了風雅閣門口,猶自疑忖道:“楚子蘭真在裏麵?”
那老鴇見來的是他,一張臉上立刻堆上了的笑,走上了說道:“什麽好風竟然把王爺吹來了,您快樓上坐。”回頭招呼道:“春水把最好的碧螺春端上來,接王爺的大駕。”又像七王爺道:“王爺您這次是要聽初晴唱個曲兒嗎?”
七王爺微笑道:“不要,我要見你們的花魁。”
老鴇麵露難色,道:“這個……王爺,初晴這丫頭日日夜夜盼著你,你好容易來了,不見見她豈不讓人寒心?”
七王爺道:“我這次是專門為了見你們的花魁來的……怎麽,不給本王這個麵子?”老鴇見他麵有怒色,忙陪笑道:“哪的話,王爺一聲吩咐,誰敢不依。隻是……隻是……”
七王爺挑眉問道:“隻是什麽?”老鴇隻得道:“到底瞞不過你老人家,織月現下正在接客,王爺不如等一等?”七王爺佯裝大怒道:“你叫本王在這裏等?快莫要說笑,憑他是誰,速速給本王轟出來!”
老鴇為難之色更甚,正不知如何是好,七王爺霍地立起身來,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親自去趕!”說著一抬步徑直往後院去了。
初晴此時已經抱著琵琶從樓上走了下來,看見七王爺正往後院走,臉一拉,對老鴇抱怨道:“媽媽你也不攔攔。”老鴇猶自心驚,咋舌道:“我的乖乖,誰敢攔這個太歲。你這丫頭就知道吃白飯,半點本事沒有。”初晴扁著嘴道:“媽媽你說話好沒意思,王爺以前每次來都不見織月姐姐,今兒他不就是圖個新鮮麽?你要嫌我沒本事,以後我自管不見就是。”老鴇咬牙笑道:“你個丫頭就是一張伶牙俐嘴,我說一句怎麽就招出你十句來!”
織月住的地方在風雅閣後院的天露樓裏,布置的極為秀麗雅致,七王爺自然無心觀賞,隻順著那花叢中的小徑往前走。隻得一會兒,忽聽樓裏麵傳來一聲刀劍相擊的聲音,他心下一凜,隻見前門的兩層小樓門窗緊閉,深透出一股說不出來的陰森殺氣,七王爺曾經見過這個名動洛陽的花魁織月,雖然美豔無比,他卻偏偏不喜歡這個女子身上的鬼魅殺伐之氣。
此時這天露樓重新沉寂了下來,整個後院裏,隻能聽見風卷動花葉的沙沙之聲。
七王爺慢慢靠近小樓,一隻手輕輕扣住了劍柄。
再走近時,忽聽見裏麵傳來一個女子嬌媚入骨的聲音:“你這小子長的俊俏,一身的功夫也俊得緊,我便實話跟你說了,我就是相思門主瑤湘,你待要怎地?”
七王爺心下一笑,他猜的果然不錯,這女子絕非泛泛之輩,隻是以她六大門派之一門主的身份,為何會流落到這煙花之巷來?正疑惑時,又聽另一個聲音響起,說道:“清風丘一夜之間被雲霏香所滅,我隻是想查出凶手是誰。”
七王爺大喜,聽那聲音,正是楚子蘭。然而他一思索楚子蘭說的話,微微皺起了眉,心道:“清風丘不是楚兄的師門嗎?一夜之間被滅又是何時的事?為何江湖上竟然沒有傳聞。這麽說……難道袁老前輩也去了?”心下驚動,屏氣又聽。那女子輕笑道:“雲霏香我自然知道,天下出了相思門以外,會用雲霏香的卻還有一個人。我說不是相思門幹的,你信嗎?”
楚子蘭道:“另外一個人又是誰?”
女子格格脆笑道:“那人啊……”說道這裏,她忽地止住了,聲音再次想起的時候卻是衝著門外而來:“七王爺,既然都到了,何不進來喝杯茶?”
七王爺大笑一聲,推門而進,道:“我倒要看看你這裏有什麽好茶。”
隻見屋裏濃香馥鬱,煙繞寶鼎,屏風款款,桌前,一個絕色女子抬著玉臂,那臂上一隻紫玉鐲子襯著白皙的肌膚格外璀璨動人,一根細細的冰晶絲從那鐲子裏延展出來,此刻正逼到楚子蘭的脖頸之間,然而,她的脖子旁邊,吞日斬的光華也正澄然流轉,兩人之間存在著一種危險的平衡。
楚子蘭看到七王爺,微微一笑道:“七王爺,請恕末將不能行禮了。”七王爺臉一拉道:“楚兄,你不把風列當兄弟還是怎地,說這種場麵話了?”楚子蘭道:“原來你還未聽說我叛你皇兄一事?”七王爺滿臉詫異之色,忙到:“你叛了皇兄?是怎麽回事。”
楚子蘭笑道:“你莫要急,我先將此事問清楚,自會告訴你來龍去脈。”又向瑤湘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瑤湘妙目一轉,盯著他微笑道:“這人,和你的師姐袁屏簫有些關聯。”楚子蘭胸口如被人打了一拳,怔怔問道:“師姐……和她有關?”瑤湘道:“今天在你來之前疏鏡先到了,你知道她是為何而來麽?”停了一下,繼續說道:“你竟然不知道你的師姐行刺洛秋宸失敗,被關在了天門洞之事?”
楚子蘭臉色一變:“你說什麽?師姐她行刺洛秋宸?”瑤湘見他的模樣,撲哧一笑道:“小夥子,你怎地就緊張成這樣,她在匕首上下了三十二種奇毒,要製洛秋宸與死地,惹得天門山掌門震怒,將她囚在了天門洞,興許他哪天一個興起,你那清水白蓮樣的師姐,可就要變成錐心鋒腳下的亡魂了。”
楚子蘭目光定在她身上,久久說不出話來,半晌,方勉強開口,啞聲道:“此話……此話當真?”
瑤湘嫣然一笑道:“洛秋宸中了你師姐的毒昏迷不醒,唯有我能解毒,天門山不來求我又求誰?你若要救袁屏簫,少不得去一趟天門山,到時候看一看不就知道了麽?”
七王爺忽地道:“楚兄,這妖婦詭計多端,莫要被她騙了,你不是在問她清風丘滅門之事嗎?”
楚子蘭回過神來,冷冷問道:“我問你那人是誰,你為何要牽扯上我師姐?”
瑤湘微笑道:“好絕情的小子,你竟不擔心她。另外一個會使雲霏香的人就是她要嫁的人,你知道了?”楚子蘭正要說話,忽然瑤湘手中的冰晶一收,衝著他柔聲道:“小子,姐姐不陪你玩了,我現在還要趕去救宸兒,反正你也要去救你師姐,咱們天門山上再會。”說著纖手一轉,一粒雪白的彈丸擲到地上,霎時間煙霧四起,濃不見人。
煙霧散盡之後,楚子蘭再看眼前,已經隻剩下七王爺一人了。
七王爺道:“楚兄,你這麽高的功夫也讓她溜之大吉,這妖婦不簡單。”楚子蘭沉吟道:“她與洛秋宸關係一定不一般……現在可如何是好。”七王爺道:“你師姐被囚,少不得要去天門山一趟,你幾時動身?”楚子蘭許久沒有說話,開口之時卻是一句:“我即刻要趕往敦煌。耽擱不得。”七王爺訝道:“那你師姐不救了嗎?”一問之下,見楚子蘭麵色猶豫為難至極,哈哈笑道:“難得見你也有沒主意的時候,這人,我代你去救不就成了?”
楚子蘭望著七王爺,目光裏流露出感激之色,鄭重道:“風列,你幫我將她救出來……我記你一輩子的恩。”
七王爺皺眉道:“楚兄,你何時對我這麽客氣!你的事就是我玉風列的事,誰要你記恩?”楚子蘭緩緩地道:“昨日,皇上的驃騎軍被我打退,損失兩千多人。”當下把經過大致告訴了七王爺,又道:“這樣你還當我是兄弟嗎?”
七王爺眉頭一揚,笑道:“我當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楚兄,你計較這些,難道就以為我也怕不成?快快休要再提此事,你守住了敦煌自然就算將功贖罪了,至於尋找袁老前輩,查明真相,還有救你師姐的事,信得過,你就交給小弟,我立馬就動身。”
楚子蘭心下感動,抱拳一字一句地道:“好兄弟,我改日再請你喝酒了!”說著轉身正要走,忽聽七王爺說了一句:“你這就走嗎?那泠惻怎麽辦?”楚子蘭似乎是沒有想到這個名字會從七王爺的嘴裏說出來,疑惑地道:“你說泠惻?”
七王爺衝著他笑道:“楚兄,你那小媳婦實在是水靈,要是不帶走,兄弟可管不住自己。”楚子蘭似乎還沒有明白過來:“什麽小媳婦?”七王爺見這關子賣的實在沒意思,便白了他一眼,說道:“今天我在洛陽城郊外救的一個小丫頭,名字叫泠惻的,現在在我王府裏,你不去看看嗎?”楚子蘭這才反應過來,問道:“原來是她……她不是已經回到相思門了嗎?你怎麽救的?”七王爺聽他說話卻越聽越疑惑,皺眉道:“哦,她師姐逼他吃藥,這丫頭不想忘了你,死也不吃,恰好給我撞見了。”見他麵上無甚表情,心中忽地躥起一股無名怒火,道:“楚兄,人家可是為了你死都不怕了,你可別辜負她。”
楚子蘭聽他所言,雖然明了了幾分,卻還是覺得如在霧中一樣,隻得點點頭道:“多謝你了,泠惻……她現在在王府?”七王爺翻了他一眼,淡淡道:“在,你去嗎?”楚子蘭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道:“如此,我去看看。”
七王爺的王府是在以前洛王的府邸廢墟之上建起來的,這個洛王原是六年前大璺長丘之亂的罪魁禍首,後來被昭王的大軍擊潰,下落不明。聽說他的洛王府在被燒毀以前修得十分華貴,氣勢宏大,大有王者之風,其擒龍臥虎之勢,比起現在的七王府來說,實在是高其數倍。
七王爺和楚子蘭從風雅閣出去以後,並肩走向了王府所在的赤橋巷,一路上,七王爺把救路遇相思門的經過講與了楚子蘭聽,楚子蘭兀自沉吟不語,七王爺不禁問道:“楚兄,莫非那丫頭並不是你的意中人?”楚子蘭苦笑道:“你說泠惻……我以前一直當他心懷鬼胎,著實沒想到……”七王爺心下好笑,不由得接口道:“沒想到你的豔福一向齊天,偷偷被人瞧上了不是?”
楚子蘭哭笑不得地說道:“這等渾話你現在說說也就罷了,一會兒別在她麵前說……況且人家又沒有說什麽,你卻比誰都著急。”七王爺哈哈笑道:“你能看出我著急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場了,你說你什麽時候才能娶個將軍夫人回家?去皇兄想將八妹許配給你你也不領情,這次好歹有點眉目……”怎料他話未說完,又被楚子蘭打斷了:“你要關心這些,不如看看怎麽整治你手下那幫神武軍,今天我瞧著怎麽不見半點皇家禁軍的樣子?”七王爺見他岔開話題,心裏又好氣又好笑,懶懶道:“你打量誰都和你一樣是個鐵人,除了行兵打仗什麽也不會,我可是愛極了這花花世界,有酒就醉,哪裏有閑心去管那幫練好了也無所事事的兵。”楚子蘭聞言楞了一下,正色道:“雲林軍,驃騎軍和神武軍是拱衛京師的三大禁軍,個個都是精英,需要日日操練。怎麽說是無所事事?”七王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些人平日裏盡知道拿軍餉,什麽也做不成,好好的驃騎營,不是被你打得潰不成軍嗎?能成什麽氣候?”楚子蘭微笑道:“那是全賴著地形,要說實話,驃騎營實在是厲害,如果不是九霄山易守難攻,指不定現在我已經被押解進京了。”他說最後一句話時,語氣雖然戲謔,表情卻肅然。七王爺見他眉頭緊鎖,隻得收了微笑,沉默不語。兩個人似乎都想到了現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形勢,許久許久,七王爺終於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緩緩道:“楚兄……要是皇兄這次不饒你,你去敦煌豈不是……”
楚子蘭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眼神坦****毫無壑壘,七王爺一瞬間也猜不透他心裏到底作何打算,隻得岔開了話題,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王府門口,七王爺率先走了進去,楚子蘭跟在後麵,隻見王府還是如以前一般,侍婢守衛他都嫌麻煩,一切都是從簡,然而畢竟是王侯宅邸,就算這般看起來也不覺得冷清,隻覺疏落之間透出一股沉靜大氣,兩人一前一後走入大堂,坐在椅子上的泠惻一見他們進來,忙站起身來,滿麵羞紅,自然不敢看楚子蘭,隻望著七王爺道:“你可算來了……”
七王爺見她的局促模樣,不由得好笑,拿眼睛瞄著楚子蘭,微笑道:“你等的隻怕不是我吧?”
泠惻擔心他已經將自己不願吃聚散丹的事情告訴了楚子蘭,又羞又氣,正要說話,忽聽楚子蘭在一邊輕聲說了一句:“小丫頭,讓你受委屈了。”他因稍稍明白了泠惻待自己極好,語氣也比以前緩和了許多。
泠惻忍不住轉過頭去,見楚子蘭微微笑著,看向這邊,眼神裏竟真帶了幾分關切,她心裏顫動,想說什麽,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楚子蘭本來並無他念,見她好像做了什麽壞事被人逮到一般,竟然連脖頸上都微微泛著紅色,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丫頭雖然沒有池月的傾城之色,也沒有袁屏簫的嫣然風致,卻十分惹人愛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七王爺此時笑著插了一句:“楚兄,我出去看看你那匹好馬,你抓緊點時間。”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向泠惻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廳中隻剩下兩個人,泠惻終於鼓起勇氣試探著抬眼看了看他,說道:“我搶了方暉的馬……你現在趕去和他會合麽?”楚子蘭點點頭道:“我馬上就出發”停了一下,看著她,又道:“我聽王爺說你已經和相思門的人反目,你以後有何打算?”
泠惻抬起頭,眼珠一轉,笑道:“你不用操心,我不讓她們逮著我就是了。”楚子蘭搖搖頭,道:“不成,你和七王爺一起走。”泠惻扁了扁嘴道:“我不和他一路,那人滿嘴胡言亂語,最惹人討厭。”說著臉微微一紅。
楚子蘭好奇心大起,問道:“他說了什麽話?”泠惻想起七王爺說過的話,囁嚅道:“我不記得了。”麵上更紅,頭轉向一邊,不說話。
楚子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和七王爺走,他送你去九霄山。”語氣再不容商量。
泠惻隻得輕聲應了,抬眼又看了看他,心裏卻是另一番打算。
楚子蘭出門又和七王爺私下交代了幾句要緊話,便騎上馬去了承明門,七王爺送過他之後,回進王府,一麵向泠惻說道:“小丫頭,你本事不小,這麽幾年我還沒見楚兄除了他師姐以外還對哪個這麽上心……”話說到一半,忽地止住了,原來此時那大堂空空,茶煙猶在,人卻不知何處去了。
七王爺忍不住大笑,自言自語地道:“這丫頭這麽冰雪聰明,果然不用我再提點。”望著門外,眼裏的笑意越發深了。
這時,內堂的珠簾忽地一陣顫動,叮咚聲響,七王爺麵色忽地一變,回過身,一見來人,輕聲訝道:“衣苒,你怎麽出來了?”
隻見來人一身白衣,雲髻峨峨,青絲垂絡,肌膚如雪,眉如隱山,眼眸恍如籠了一襲寒煙的潭水,清亮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倦怠神色,說不出的冷豔動人。若將瑤湘這等絕色麗人比作綠波芙蕖,那這個女子便如千山之間的一輪寒月,不及牡丹雍容,卻另有一番說不明道不透的清冷風致。
她望著七王爺,問道:“剛才那位是誰?”七王爺道:“那是我的好兄弟,鎮西大將軍楚子蘭。”白衣女子似乎也不怎麽關心,又道:“你今天還出去麽?”七王爺猶豫了一下,麵有難色,沉吟道:“我答應楚兄幫他救人,現下就要動身去天門山,衣苒……你……病情好些了嗎?”
衣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的病原治不好,吃再多的藥也枉然,你不用掛心。”
七王爺專注地望著她,眼神裏閃著憐惜的光,輕聲道:“莫要說這種喪氣話,我聽說天門山下有個名醫,天下沒有病是他醫不好的,我定將他請回來為你診治,你也好生保重著身體,每日記得吃藥。”
衣苒待他說完,輕輕頷首,道:“我知道。”
七王爺待要轉身,有些不舍,又道:“衣苒……我……”這時忽有一個侍婢從內堂內走出來,衝著衣苒行了行禮道:“謝姑娘,水已經好了。”
七王爺見狀,隻得將要說的話生生忍住,衣苒向著他微微點了點頭,便隨著那侍婢向裏間去了。
直到她的倩影消失在珠簾深處,七王爺才依依不舍地將目光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