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小芽將外祖母給她的財物隻留了鋪子的房契和那塊暖玉,其餘的全去折成銀子換了米糧,讓小七安排人在城北找了處開闊之地,架起大鍋熬粥布糧。

這無異於救命菩薩下了凡,粥棚每日裏人頭擁擠,嗷嚎聲和謝恩聲不絕。為避免饑民餓急眼了哄搶,雲小芽讓饑民們嚴格的按排隊順序至大鍋前領粥,並且為照顧年老體弱者搶不過青壯年,她一次性架起五口大鍋,孩子們是一隊;老人們是一隊;婦女們是一隊;男子們分為兩隊,每一隊都對應著一口鍋,若有那大人插隊來擠孩子老人的,立刻拉出去不許領粥。

如此一來,粥棚次序井然,無人哄搶,每個人都能領到自己的那一份兒,雖每個人都隻能吃個半飽,但到底能保住性命,個個感恩。

然人多粥少,雲小芽眼見著自己那點錢買的糧食已越來越少,並且因糧食金貴稀缺,城中糧鋪的存貨也並不多,饑民們斷糧就在一兩日之間,她便咬牙又去了趟劉府,要劉萬福開了家裏的私倉賑濟災民。

若論往日,劉萬福自然舍不得,但那日他幫助江南糧倉脫困後,趙廷琛便於揚州城最大的紅袖招設私宴請了他,席上,趙廷琛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並承諾雲小芽向劉家許諾之事絕非虛言,如此這般,劉萬福自是和趙家站在了一條線上。

這會子,雲家芽巧舌如簧口沫橫飛的一般遊說,讓劉萬福覺得這不過是給自己揚善名博聲望將來好在金鑾殿上給劉家爭榮寵的一場場麵戲而已,雖是要費些糧食,然劉家家大業大,也動不了他家的根本,自然滿口答應。

有了劉萬福出麵,雲小芽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找到那夜痛哭的老人,將自己最後的幾兩銀子塞給了他,便回別苑做回永平府的準備。

在她忙著施粥的這些天裏,趙廷琛已將運糧事宜籌備妥當,不日就可啟程了。

饑民們被粥棚穩住,加之趙廷琛這邊都是夜裏運糧出揚州城,是以竟極順利,幾日後,江南糧倉後的糧食就都被運送到了回永平府的船上,趙廷琛吩咐眾人,當夜啟程。

但眾人並未因此而鬆口氣,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場凶險至極的運糧之途,才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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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小芽以為回去時會和來時一樣,都是做船,但馬車出了揚州城後,卻並未向運河邊駛去,而是順著官道,直奔向贛州。

雲小芽等了許久不見馬車停,撩開簾子一看,就見馬匹正以四平八穩的節奏得得的在官道上跑著,而前方不遠處,則是一道由火把匯成的長龍,明晃晃的映照著一道悄無聲息的車隊。

車隊是由許多的騾子和馬匹組成,每一頭牲口後都是個堆得滿滿當當的拖貨板車,隊伍蜿蜒綿長,黑沉沉的夜裏,竟是看不到頭。

雲小芽愣了,繼而驚叫,“糧食?”

趙廷琛長臂一伸將她撈了回來,下一瞬已將她裹進了大氅裏,卻雙目微閉麵色沉凝

,一言不發。

雲小芽使勁兒的扭著身子,聲音裏是掩飾不去的驚恐,“不是水運嗎?怎麽走陸地?這……這多危險啊。”

沿途皆是餓急了眼的災民,越往北災民越多,形勢就越危險,走水路孬好還能跟那些災民有些個距離,這走陸路……豈不是將糧食活脫脫送到災民的眼跟前兒?

真要是災民們倒也罷了,他們所求不過一口吃的,真動手,搶的也有限,但這大災之年,滋生了強盜匪徒無數,一路行去,若是遇到這些人,隻怕……

趙廷琛雙臂牢牢扣在她的腰上,依舊不應答她的話,雲小芽等了半晌沒得到回應,她不解的抬頭,黑暗中尚未找到趙廷琛的臉,嘴巴就被兩片溫熱的唇給堵住了,趙廷琛自喉間溢出一聲極嫌棄的歎息,“你好吵。”

“我吵……我……唔唔……”雲小芽終於發現自己現置身於何處了,她下意識的去推趙廷琛,然而趙廷琛的胳膊猶如鐵鉗,牢牢的將她圈固在自己的懷裏,唇齒間攻城略地,不一刻就讓雲小芽氣喘籲籲的癱軟了下去,她無力的拿腳去踢坐在車廂口的玲瓏,試圖向玲瓏求救,不想玲瓏卻眼觀鼻鼻觀心的靜坐,紋絲不動得仿佛老僧入定。

趙廷琛越親越覺得懷裏的這個香香軟軟的小人兒有意思,同床共枕這麽多天,他基本上和她都是毫不相犯,但天知道他克製得有多辛苦,但這些天來,他太知道她那暴脾氣了,急了真能給他來個為守貞操裝牆自盡。

這讓他很是有些煩躁,她是他的屋裏人,他就是她的夫君,她就該伺候他的啊,可為什麽在麵對他的垂幸時,她三貞九烈得跟要和他同歸於盡似的?

“二少爺,”雲小芽使出吃奶的勁兒終於推開了趙廷琛,“二少爺請您……自重。”

她是真生氣了,便是當著玲瓏的麵,她還是喊出了“自重”這兩個字,她已經是自由身了,他總這麽對一個毫無關係的女子動手動腳,真的合適嗎?

趙廷琛低低的笑了一聲,“我覺得……挺好。”

坐門口的玲瓏驚呆了,這話是二少爺說的?

二少爺的嘴裏,竟然會說出這樣類似……無賴的話來?

雲小芽卻早已經習慣了,她從趙廷琛的懷裏掙脫出來,鑽到了馬車的角落裏再緊緊的裹上被子,讓自己隻露出個腦袋,這才氣呼呼問道,“二少爺,您已經將我的賣身契還了我外祖母,難道您忘了?”

趙廷琛輕笑,“當然記得。”

“那你還……”雲小芽欲言又止,到底不好意思說不出後麵的話。

趙廷琛將身子微微前傾,湊到雲小芽耳邊低笑著問,“但是……你可知道你外祖母托付了我什麽?”

“我外祖母托付了你……什……什麽?”雲小芽怔住,她想起,那日趙廷琛雖還了她自由身,但隨即外祖母便留下他單獨說了會兒話,她當時雖好奇,卻沉浸在恢複自由的巨大驚喜

裏,並未過多在意此事。

趙廷琛的話,讓雲小芽心裏浮起一股巨大的不安,她艱難的從裹成蠶蛹般的被子裏抽出手,抓住趙廷琛的胳膊急問,“你快說,我外祖母跟你說啥了?”

趙廷琛輕笑,“你猜?”

“你……”如果眼神能殺人,趙廷琛此時已死了千百次,雲小芽死活想不明白,之前那個冷酷無情動輒翻臉的二少爺,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無賴?

這還是當初那個差點將她的手踩殘廢的趙廷琛嗎?

想到他那時的冷酷殘忍,雲小芽條件反射的覺得手上一痛,她猛的縮回手,沉默了半晌才頹喪的道,“我猜不出來。”

趙廷琛的手溫柔的摸上她的頭,不再笑了,語氣沉凝,“等回到永平府,你就知道了。”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你。”

雲小芽正提心吊膽,待聽到他後麵這一句,就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按她的想法,她已經是自由身了,無須再留在趙府當差,回到永平府後,她就幫娘親打理外祖母給的鋪子,照顧弟弟妹妹長大成人,未來的人生有千萬種可能,卻這輩子都不會再和趙家、和他趙廷琛,有任何的關係了。

如此,又哪裏輪得到趙廷琛來“好好待她”的?

“你好好待我?”雲小芽顫著聲音說道,“二少爺,不管我外祖母托付了您什麽?都不需要勞煩二少爺費心了,我自己會照顧好我自己,也會照顧好我娘親弟妹。回去後,我會立刻送信回蘇州告之外祖母,向外祖母說明此事。”

“雲小芽,你……”她這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讓趙廷琛心裏頓時一堵,他瞬間回想起清影說的,“我已經是你大嫂了,我們再無可能。”

當初,他失去了柳清影;現在,他連雲小芽也留不住嗎?

一念起,他心裏立刻就生了刺,他一把抓住雲小芽的肩,寒聲道,“雲小芽,你別不知好歹。”

他是練武之人,暴怒之下手勁極大,雲小芽被他這一抓,胳膊像是要斷了,她疼得“啊”一聲尖叫,但理智卻告訴她,此事事關自己一輩子的自由,無論如何不能妥協,雲小芽忍著疼出來的眼淚,吸著氣道,“二……二少爺,小芽隻是個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孩兒,這輩子隻想陪在娘親弟妹的身邊,若老天見憐,能安穩一世,便是小芽的福氣,二少爺是尊貴人,我們這小門小戶的人家哪敢讓您費心呢,我……我隻是……我隻是不敢……不敢……”

隨著她的話,趙廷琛的手越抓越緊,雲小芽疼得直哆嗦,終於說不出話來。

“這輩子都隻陪著你的娘親弟妹?”趙廷琛就笑了,是冷笑,“怎麽你就沒有想過要嫁一個如意郎君,生上幾個兒女,和和美美鶼鰈情深的過一輩子?”

“沒……沒有,”雲小芽臉上一紅,當即搖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