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小芽正看著李湛的背影出神,耳邊突然傳來趙廷琛的磨牙聲,她頓時一驚,繼而臉如火燒,忍不住低聲抗議,“二少爺,您……”

趙廷琛卻隻是冷冷的“哼”了一聲,就轉身進了艙房。

看看趙廷琛,再看看已上了岸的李湛,不知為什麽,雲小芽總覺得這兩人好像……在擰著什麽勁兒?

她忙使勁兒甩一甩腦袋,他倆擰著勁兒?怎麽可能?

趙廷琛乃是富貴人家的少爺;那李湛雖看著氣勢不凡,卻未必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他倆又是第一次相見,怎可能有互相擰勁兒的時候?

她磨磨蹭蹭的進了艙房,趙廷琛卻又沒理她,他坐在炭盆前,正盯著一封信發著呆。

自出京城以來,便每日都有飛鴿不停飛來飛去,雲小芽詫異,“這鴿子倒是能找得著咱們?”

三寶鄙視,“你當這鴿子是白訓的?別說咱們隻是順著運河跑,便是那深山老林,這鴿子也能找得到咱們的。”

“噎,竟這樣神奇!”雲小芽感歎,但趙廷琛每每接到飛鴿傳信,神色間都陰沉似窗外的寒冰,令人寒栗不已。

雲小芽有心想向小七三寶打聽,不想小七三寶倒先來問雲小芽,“二少爺最近臉色不好看,到底咋的了?”

雲小芽哭笑不得,“我怎麽知道?”

三寶便一臉猥瑣的看向雲小芽,“二少爺這麽疼愛你,枕席之間……難道就不透點什麽出來?”

雲小芽當然臉紅成了猴兒屁股,她一巴掌呼在三寶的腦袋上,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身後,小七埋怨三寶,“你胡說的什麽啊?不知道雲姑娘會害羞?現在好了,雲姑娘生了氣,回頭二少爺有什麽話她也不告訴咱們了,到時當不好差事,看二少爺怎麽削你?”

雲小芽也不理小七和三寶的胡說,她隻為趙廷琛心緊,出門前,杏兒說了,“二少爺此行危險重重,你要多留些心眼兒。”

趙廷琛是她的主子,他好她未必好,但是他若不好,她便肯定不會好。

-

見雲小芽蹙著眉看著趙廷琛,趙廷琛將那信折起來丟進炭盆,看著在炭盆裏燒幹淨了,這才看向雲小芽,冷冷吩咐,“把艙門關上,過來。”

把艙門關上……再過去?

雲小芽吃不準趙廷琛什麽意思?她有些害怕,但還是順從了。

趙廷琛卻隻讓她和自己麵對麵坐好,他取下脖子上的玉牌,向雲小芽壓低了嗓音問,“你確定當日六姨娘跟你說的是:夫人死得很慘?”

“是,”雲小芽慌忙點頭,她心裏有些慌,“二少爺,六姨娘說的都是瘋話,作不得真的,你千萬別當真。”

“瘋話?嗬嗬……”趙廷琛無聲的冷笑,“她費了這樣的心思,將這塊玉牌借你的手讓我看到,她嘴裏出來的,怎可能是瘋話?”

雲小芽就一驚,脫口問,“你的意思是:六姨娘沒瘋?”

趙廷琛起了身,背負著雙手來到窗前,窗外天氣晴好,金色

的陽光灑落在白皚皚的河麵上,煞是好看,偶爾有小鳥飛過來,誤以為這是在平地上,顫顫巍巍的落下來,固執的想覓得一口食物。

艙房的窗是不大的,趙廷琛往窗前一站,屋子裏就黯了下來,隻剩絲絲的光,影影綽綽的在趙廷琛的肩上攏出一個光圈兒來,雲小芽在背後看著,竟覺得無限悲涼!

趙廷琛的語氣極淡,似無喜也無怒般的,道,“我已經問了舅舅,六姨娘年幼時逃荒到了京城,凍餓在路邊,被我母親救回去收作了貼身丫頭,二人情同姐妹,她身上的玉牌是十歲那年和我母親一同從一個高僧手中求來,所以……”

所以六姨娘才會有和趙廷琛嫡母一模一樣的玉牌;所以若不是有目的,六姨娘絕不可能將這麽重要珍貴的東西隨手送給雲小芽。

雲小芽想起:正是自己向六姨娘說了要隨趙廷琛出門,她方解下玉牌來送自己,並且叮囑絕不能離身。

若六姨娘隻是裝瘋,她必定知道自己是趙廷琛屋裏人的身份,既是屋裏人,總有坦裸相對的時候,彼時,趙廷琛必然就看得見這塊玉牌來。

聽了趙廷琛的分析,雲小芽卻想不明白,“如果六姨娘隻是裝瘋,那麽她早就該知道我是你的……你的屋裏人,又為什麽直到今天才將這玉牌交給我?”

趙廷琛便哧笑,“鳳棲苑內貌美女子那麽多,哪一個不比你強,明眼人又都知道你隻是姚雪梅那個賤人胡亂選進來充數的,這輩子能不能近得了我的身都還不知道呢,她怎可能就將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你?”

他這話說得極不客氣,雲小芽卻並不生氣,近不了趙廷琛的身又如何?如果可以,她巴不得一輩子都不見他。

聽到這裏,雲小芽點了點頭,“所以她才在得知我要隨您去揚州,確定我……我是有寵的,所以才將這玉牌交給了我。”

其實雲小芽一直都很疑惑,就如趙廷琛說的,鳳棲苑內比她貌美如花比她風情萬種比她聰明伶俐的女子多的多,趙廷琛為什麽非要帶上她去揚州?

但趙廷琛心思叵測難猜,雲小芽並不打算問,她隻關心六姨娘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裝瘋?

她有些想不明白,六姨娘是在嫡夫人去世三年後方被老爺寵幸,又一上來就直接被升為姨娘,頗是受寵,既然很受寵,她又為什麽要裝瘋,生生把自己落到這種淒涼的下場?

雲小芽還很清楚的記得,有次她無意中誇了六姨娘一句好看,六姨娘就激動癲狂得差點劃傷了自己的臉。

她不願意別人說她好看,她當時的反應就好像這美麗的臉乃是坑她害她的萬惡之源!

雲小芽將這件事說給了趙廷琛,趙廷琛扶著窗沿,語氣裏已有了絲哽咽,“舅舅讓我好好待她!”

這簡單的一句話,雲小芽便明白,六姨娘八成是真的在裝瘋了,而這一切,趙廷琛的那位令老爺和夫人甚至按察使大人都忌憚的舅父梁萬成也知道。

所以,梁萬成才讓趙廷琛好好待她!

但如果六姨娘說的都是真的

,那麽,這件事就太可怕了!

想到趙府即將要掀起的滔天巨浪,雲小芽不禁打了個激靈。

-

船停了整整七天,河裏的冰才破得差不多了,劉船主吩咐行船起航。一場大雪之後,天氣極好,雖有風,風向卻是順的,船帆一扯,船行得飛快。

香蘭歡喜得直念阿彌陀佛,道就這麽行下去,定能趕得上家裏的年飯了。

雲小芽的身子已好轉,每日裏小心翼翼的給趙廷琛預備著茶飯湯水,盼著能讓趙廷琛高興點。

自從那日說起六姨娘後,趙廷琛就常一個人坐著發呆,臉色晦暗陰沉,極是難看。

主子臉色不好看,滿船都壓抑不已,小七和三寶在趙廷琛跟前兒大氣兒都不敢喘,每每被傳召時,總要先眼巴巴向雲小芽打半天眼色,希望雲小芽能給他倆點提示。

幸而,趙廷琛臉色雖不好,脾氣倒未見暴躁,一路相安無事。

很快,船就過了梁州。

雲小芽想起那個叫李湛的乃是梁州人,聽說到了梁州,她站在甲板上,向岸上很是看了幾眼。

船離京城越遠時,兩岸情景就越是頹敗荒涼,到得梁州時,就見岸上屋破房倒,偶有人經過時,也是彎腰鞠背,骨瘦如柴。

劉船主看著岸上這情形,就有些發愁,“船上的柴火蔬菜都快完了,得在梁州買一些補上,這可怎麽好?”

他知道越往揚州,米糧越貴,是以在京城倒是將米麵等物全買齊了,可是柴火蔬菜消耗量巨大,卻是不買不行。

香蘭看著岸邊淒荒的樣子,她緊緊抓著丈夫,“這……還是別上岸了吧,咱們到前麵去買。”

“傻婆娘,”劉船主一拍香蘭的手,“再往前是受災最重的嵊州,那裏連樹皮都早給啃光了,你還想買柴火蔬菜?”

“可……可是……”香蘭卻忐忑得不肯放手,被劉船主一把扯開,他喚上兩個五大三粗的船工,“一會兒到梁州碼頭,咱們上岸采買去。”

香蘭白著臉,雖是不放心,也還是無可奈何。

可船才到梁州碼頭還沒靠岸,就見有人駕著一葉小舟迎上來,向船上人拱手而笑,“請問可是趙公子的船?”

小七戒備,問,“你是那位?”

那人就笑了,“是趙公子的船就好了,”說罷向後一招手,就見一艘船如飛駛來,那船上如山的堆著柴火蔬菜並一些雞鴨魚肉,兩艘船不由分說靠上劉船主的貨船,幾個人極利索的將柴火菜蔬等全搬了過來,之前那人再拱手,笑道,“奉我家大哥的命令,送這些供給之物,助趙公子一路順風。”

趙廷琛早就被驚動出來了,他一直背著手站在甲板上,不問不說也不阻攔,此時聽此人說話,他才冷冷問,“你大哥是誰?”

那人就笑,“回趙公子,我家大哥說了,雖山高水也遠,但他和您很快就會相見的,讓趙公子不必心急。”

說罷,他也不等趙廷琛開口,便跳下貨船,領著自己的船和人,揚長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