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廷琛回到客棧時,已是下午。

雪已下得大了,雲小芽將炭盆燒得旺旺的,在炭火上熱上一壺薑湯,便站在門口焦急的向外張望,以往,趙廷琛早就回來了。

待見趙廷琛進了客棧,她方長長的鬆了口氣,回頭進屋,將薑湯倒出來晾著,方便他進門就能喝。

趙廷琛正站在客棧大堂裏撣著雪,三寶邊伺候他脫外麵的棉大氅邊笑道,“爺怎到這時候才回來?雲姑娘都等好久了。”

趙廷琛聞聽,就抬頭往上看,便看見雲小芽轉身進屋的身影,她烏黑的頭發隨著動作輕輕的那麽一甩,露出耳根下的一片雪白,如玉般的瑩潤。

趙廷琛的目光就膠黏在那個地方挪不開了,三寶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卻什麽都沒有,他有些詫異的看了眼趙廷琛,便了然的笑,“爺快回屋罷,天兒冷,快進去烤烤火。”

趙廷琛點點頭,便一步一步的走了樓梯,走沒幾步,忽然另一邊拐出個男人來,向趙廷琛一拱手,朗聲道,“請問是趙公子嗎?”

趙廷琛抬眼一看,並不認識,他微微皺眉,不說話。

身後的三寶已戒備起來,他們來蘇州並未大張旗鼓,住這客棧更沒露身份過,此人一上來就叫趙公子,顯然是知道他們的身份的。

三寶越過趙廷琛,擋在那男子麵前,冷冷問,“敢問來者何人?”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但他這表情看在男子的眼裏,便就是承認了的,男子哈哈一笑,就拍了拍手掌,隻見樓梯口這間房的門一開,出來四個人,每兩人抬著一個箱子,往樓梯口一放,男子道,“這是我大哥送給雲姑娘的,天氣寒冷,雲姑娘又病了幾日,箱子裏的東西權作慰藉。”

說罷也不等趙廷琛和三寶開口,就退回了房裏,三寶回頭看了眼趙廷琛,點點頭,他也不碰那箱子,急步來到那間房門前,先是有禮的輕輕一叩,見沒動靜,他將門“砰”的一推,屋內卻空空如也,臨街的窗子開著,顯然五人都越窗走了。

趙廷琛隨後跟進來看了看,臉色便很陰沉,這幫人顯然和梁州送柴米的是一夥的了,他們顯然一直在跟蹤他們。

這些人到底是什麽人?

出了門,三寶已打開了箱子,箱子裏都是些首飾衣物,外加些名貴滋補之物!

此時,雲小芽已被驚動出來,正站在一邊目瞪口呆的看著,一轉頭瞧見趙廷琛,她不知為何,心裏竟有些發虛,“二……二少爺。”

因著要低調,是以她身上並無鮮亮的衣飾,隻一身藕荷色的素衣,頭發簡單的束著,斜插著一支木釵,但如此簡陋的裝束,卻絲毫不掩她如清水芙蓉的瀲灩風華!

他眼睛微微一眯,竟有些怔愣,雲小芽見趙廷琛臉色陰晴不定的看著自己不說話,心下就更有些發慌,“二少爺,奴婢不認識那個人。”

趙廷琛先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繼而冷冷哼

了一聲,抬腳越過她,徑往屋裏去了。

他這反應讓雲小芽越發不解,她看看趙廷琛的背影,就去拉了拉三寶的袖子,“爺這是怎麽了?”

三寶正對著兩箱子東西哭笑不得,一聽頭也不抬,“可能爺是不喜歡有人送東西給你吧。”

“為什麽?”雲小芽腦袋就嗡的一響,完了完了,趙廷琛果然是為這個惱了,一會兒還不知道怎麽收拾她呢?

三寶回頭,用看白癡的目光看著她,“哪個男人會喜歡別的男人給自己女人送東西?還一送就這麽兩大箱的?要不是咱們是悄悄兒的來的蘇州,你瞧瞧爺會不會打斷他們的腿?”

他這一句“自己女人”生生將雲小芽鬧了個大紅臉,可不管是名分上還是事實上,她又確實都是趙廷琛的女人,挑不出刺來。

她便站不住了,漲著臉向三寶啐了一口,轉身回屋。

屋內,趙廷琛正坐在桌邊,她早倒好的薑茶已被喝完了,隻剩空碗放在手邊,雲小芽在門邊磨蹭了會兒,到底受不了這沉默,就挪去炭盆前,將那薑茶又倒了一碗端過來,沒話找話的問,“二少爺怎麽……這麽久才回來?”

趙廷琛接過薑茶,頓了一頓後,就皺起眉,伸手蓋在雲小芽的手背上,道,“手怎麽這樣涼?”

他十指微涼,手心卻熾熱溫暖,雲小芽心裏便一漾,她咬一咬唇,才要開口,趙廷琛已拉她在火盆前坐下,將那薑茶端了放在雲小芽手裏,嘴裏沒好氣的,“自己身子弱,就別老去往那風口上站著,回頭凍病了,就把你扔出去。”

聽趙廷琛又要扔她出去,雲小芽哭笑不得,她瞄了眼趙廷琛,就見他臉色陰沉,嘴角卻微微上揚,竟不知是個什麽意思?

因著外麵的那兩大箱東西,雲小芽很心虛,便也不敢頂嘴,她乖乖將那薑茶喝了,身上果然就暖和了些,趙廷琛見碗空了,他將碗取走,就又極自然的將她兩隻手都攏進手裏,再一起靠到火盆上烤火,雲小芽的臉就又紅了,她才要將手抽回來,就聽趙廷琛道,“今兒秦家大夫人來見過我了。”

“什麽?”雲小芽一驚,就忘了要抽回手的事兒,急問,“她來找你了?什麽時候?她說什麽了沒有?我外祖母怎麽樣了?”

她一口氣問出好幾個問題,趙廷琛看著她,目光就柔軟了些,他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她爹娘相識的真相!

本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深無悔,誰料到卻是別人的狠虐算計,這樣的真相,太過殘忍!

趙廷琛實在無法確定在這場算計中,雲小芽的父親充當了怎樣的角色?

想了想,他還是將秦大夫人的話都說了一遍,隻在說到雲小芽母親的事上時,簡單的提了一句。

隨著趙廷琛的話,雲小芽的臉色越來越白,她怔怔的看著趙廷琛,“我隻聽娘親說過她有個早年亡母的表妹,從小兒就和娘親一個被窩兒睡到大的,再貼心

不過,倒沒想到竟就是那位秦家三夫人,可是她怎麽……這裏麵會不會有誤會?”

趙廷琛見雲小芽一泡眼淚汪在眼眶裏,眼瞧著就要落下來了,他想想雲小芽看重親人的性子,就覺得有些事還是不瞞她比較好些,便道,“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母親當年和你父親相識相戀,是誰捅去你太祖父跟前去的?”

“這……”雲小芽的眼淚就凝固了,她看著趙廷琛,“你的意思是……出賣我娘親的,就是她這位表妹?”

趙廷琛點點頭,他看著雲小芽輕輕的笑,眼裏卻浮起一層深濃的悲哀來,“爭權奪利的戲碼,並不單單隻在趙家演,天下的富貴之家王公貴族們,哪一家哪一戶不是在為這些金錢利益爾虞我詐,手足相殘!”

這樣說時,他摸了摸雲小芽的頭,輕聲歎息,“如果可以,我倒情願像你這樣活著,最起碼,你的娘親是真的愛你,你也是真的愛你的弟弟妹妹,你們這樣的一家人,才能算是親人!”

他語氣裏的傷感配著窗外的飛雪和寒風,顯得那樣的蕭索寂寞,雲小芽看著他俊逸卻落寞的臉,心就狠狠的揪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女人天生的母性,她突然很想緊緊的抱一抱他,就好像——這樣就可以安慰到他!

“二少爺,您別這樣想,”安慰的話很蒼白,但雲小芽還是說了,“雖然……雖然老爺很偏心,可是夫人是真疼您的啊,呃,奴婢指的是嫡夫人!”

趙廷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點頭,“那是當然的,我的娘親是天底下最好的娘親,也是這天底下最最愛我的人,可惜,她被人害死了。”

“被人害死?”雖有六姨娘的瘋言瘋語在前,待聽到趙廷琛也這樣說,雲小芽還是一驚,“那個……六姨娘是個瘋子,她的話……不能信的吧?”

但不知為何,雲小芽的話越說越虛,六姨娘分明是在得知她要隨趙廷琛出遠門時,才給她的那塊玉牌,她真的是瘋的嗎?

這個念頭一出來,雲小芽就嚇到了,她脫口而出,“難道六姨娘沒瘋?”

趙廷琛的手霍然一緊,他幽黑的雙眸陡然間精光大漲,瞪著雲小芽,“你……你說什麽?”

練武之人的力氣極大,雲小芽甚至可以聽見自己手指的骨關節被握得咯咯的響,她終於害怕了,可心裏的那個感覺卻愈發強烈,她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嘴,“二少爺,奴婢是說……可能,也許,六姨娘不是真的瘋。”

趙廷琛看著雲小芽許久,他終於鬆了手,騰的站起身子,快步去取來紙筆,鋪開紙,他刷刷刷飛快的寫了幾句什麽,拿竹筒裝上,就喚進小七,將竹筒遞過去,“快,將這個傳給杏兒。”

小七看著屋內二人神色都有些不對,便也不敢耽擱,答應一聲接過竹筒,飛快的出門取鴿子去了。

趙廷琛頹然坐了下來,許久,他才輕輕吐出一句,“我怎麽……早沒想到這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