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兒一愣,她上下打量了雲小芽一眼,就哧笑出聲,拉長聲音道,“哦——我道是誰呢?想來……你就是那個被我大伯母從街上撿回來的流浪狗吧?嘖嘖嘖,我就說這養狗得從小兒養,瞧瞧這半道兒上撿回來的,竟是連主子都不認識,居然敢對主子哮叫起來。”

雲小芽再想不到,秦馨兒這個大戶小姐的女孩兒,出口竟如此粗鄙不堪,想到若讓她進去了,不定對外祖母怎樣的出言不遜,她便笑了,向那守門的婆子道,“秦婆婆,老夫人說了,不想見三房的人,若是有誰敢鬧騰,憑他是誰,全捆起來送回屋關著去,別年根下的了還在外麵丟人。”

那秦婆子自然知道雲小芽這幾天已是老夫人的心肝兒寶貝,對她的話自然不會懷疑,當下就直了腰杆子,向馨兒道,“小姐可聽清楚了,非是老奴不讓小姐進去,實在是老夫人的話,奴婢們不敢違抗。”

馨兒氣得杏眼圓睜,她看向雲小芽,“你胡說,我祖母怎麽可能這樣對我?”

雲小芽笑意更深,她湊到馨兒的耳邊,壓低了聲音笑道,“若你知道你母親在繡坊裏做了什麽讓老夫人撞見了,你就不會說這句話了,你更不會在這樣的時候,來聽鶴堂戳老夫人的心窩子。”

“你——”相比於雲小芽這個從小就在勢利眼下麵討生活的老江湖,錦衣玉食千嬌百寵長大的馨兒就明顯不是對手了,昨天夜裏,她被母親的奶娘魏奶奶半夜從**叫起來,說是娘親在繡坊裏出了事兒,讓她和弟弟來求祖母,可是聽鶴堂的大門和角門都緊鎖,根本進不來。

她和魏奶奶其實都不清楚娘親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但因著二夫人的那一鬧,她倆這才知道,原來這件事裏還牽扯進了二爺。

魏奶奶當時就變了臉色,立刻阻止她要派人去找父親,她不解,可無論怎麽追問,魏奶奶都不肯說。

父親常日在外流連,三五日的才回府一次,她不去找,等他自己回來,還不知道家裏得鬧成什麽樣兒?但看魏奶奶那神情,倒仿佛如果父親回來了,事情會鬧得更大,馨兒再疑惑,卻也隻能聽魏奶奶的,眼巴巴等到天亮,估摸著祖母起身了,就急急忙忙奔了來,不想依舊進不了屋。

她看著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雲小芽,倒巴不得她闖一闖好看笑話的雞賊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但雲小芽的話還是提醒了她,到底,娘親在繡坊裏做了什麽事兒呢?

從小到大,祖母對她和娘親都是溫和慈愛,從不曾大聲說話過的,到底是什麽樣的事兒,讓祖母動這麽大的怒氣?

她恨恨的瞪了雲小芽一眼,撂了句“你等著”的狠話,到底還是走了。

見馨兒走了,秦婆子長舒了一口氣,向雲小芽笑道,“小芽姑娘,老夫人真的吩咐要捆了她嗎?”

雲小芽極老實的搖頭,“沒有,我編的。”

“啊?”秦婆子嚇得臉刷的就白了,結巴道,“這……這這這……”

“不要怕啦,”雲小芽忙道,“如果剛剛你真放她進去了,老夫人定會命人捆了你。”

“呃——”秦婆子嘎的一聲,不哆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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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知道那天夜裏,繡坊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三天後,老夫人就以三夫人得了癔症,不能再處理繡坊事務為由,將她軟禁在了梨園內。

此梨園並非是戲台上的那個梨園,就是種了大片梨樹的那種園子,春天看花兒,秋天吃果,餘者,再無他用。

據說三夫人和二爺被押到聽鶴堂時,本是要當著老夫人的麵撞柱的,是正在邊上的二爺反應快,一把將其抱住,她幾番掙紮不得,便對老夫人破口大罵,出口盡是汙言穢語,老夫人氣得臉色發白,隻將腸子裏的最後一點熱氣也給涼沒了。

當時,二夫人也在場,她看著那個被自己的丈夫緊緊抱在懷裏的女人,一滴眼淚沒落,向老爺子和老夫人都磕了個頭,便將一封書柬放在了丈夫麵前,轉身出門,再不回頭。

那封書柬是一封和離書。

將三夫人禁入梨園是老夫人的意思,將二爺以分家另過的名義攆出秦府的,是老爺子的命令,沒有人去問這背後到底隱藏了怎樣汙穢不堪的真相,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二爺這輩子都別想再踏進秦家一步了。

隨著這番動**而改變的,還有三夫人所生的一兒一女,馨兒年已十四,已有人來說親,老夫人連對方家世都未打聽,便一口答應,隨即命人將馨兒嚴加看管,教導規矩,等待出嫁;馨兒的弟弟寶兒十歲,生得聰明伶俐,正請了先生念書,雖明麵兒上沒有怎麽樣,但身邊伺候的書童由四個撤成了一個,老夫人傳下話,道驕逸不成才,要寶兒日後要多受曆練。

但明眼人卻全都驚了,除非是那等平常小富的人家沒錢多請人,像秦家這樣的大門大戶,隻有庶出之子,才隻配一個書童。

大家都說就算要曆練孩子,身邊最少也該留兩個,似這般隻留一個人,便是在輕賤這孩子了。

但事兒並未結束,幾天之內,老夫人分別以屋子裏沒人伺候的名義,給大爺和三爺都納了妾,三夫人被禁入梨園,三爺身邊確實沒人伺候;大夫人執掌家中事務,大爺身邊說沒人伺候,也是說得通的。

但明眼人卻又都知道,老夫人這樣做,不過是要給大房和三房添丁罷了。

對於給丈夫納妾,大夫人眼底有淚,卻一口答應,老夫人反而怔愣了許久,方輕撫著大夫人的手,長長的歎了一句,“好孩子,委屈你了。”

“委屈”兩個字一出來,大夫人眼裏的淚就再忍不下,伏在大夫人的腿上,哭了個聲噎氣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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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中諸事塵埃落定,老夫人將雲小芽叫過來,問道,“好孩子,你是不是要走了?”

雲小芽心中一凜,脫口驚問,“外祖母如何得知?”

老夫人久久的看著雲小芽,長長

的歎了口氣,“我都知道了。”

“知……知道了?”雲小芽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傻。

邊上,葉媽媽紅著眼圈兒過來道,“小小姐,老夫人已經全知道了。”

“什麽?你……你怎麽……”雲小芽急了,老夫人卻輕拍雲小芽的手,“好孩子,你娘是我生的,她什麽性子,我能不知道?尋常的她怎會將你個女孩兒交給外人帶著來蘇州?你葉婆婆遮掩不住,已全跟我說了。”

“外祖母,”雲小芽的眼裏就流下淚來,怕什麽來什麽,隨著秦府事務的落定,也就到了她離開的日子,揚州運糧迫在眉睫,若無原因,趙廷琛是不可能在蘇州逗留拖延的。

老夫人眼裏也泛著淚花子,她向雲小芽道,“叫你的那位主子來,我要贖了你。”

“這……”雲小芽先是一愣,繼而眼淚更多,她輕輕搖頭,“外祖母,沒用的,我賣的是死契。”

死契是不能贖身的。

老夫人卻笑了,“趙家二少爺不早早兒的去揚州運糧,卻轉道來蘇州,將你送進秦家,難道不是有求於我秦家嗎?”

“外祖母?”雲小芽驚訝得瞪大眼睛,無比訝異,外祖母她……竟然什麽都知道了?

葉媽媽向雲小芽點了點頭,隻道,“你當老夫人這麽些年的風刀劍雨是白經曆的?”

雲小芽便明白了,外祖母叱吒商場多年,什麽樣的場合沒有見過,這種事,本是一點就通的,她稍加一查,便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隻怕此時老夫人不但知道趙神醫就是趙廷琛,更知道大夫人背後和趙廷琛的那些聯手,她隻是什麽都不說罷了。

想到這裏,雲小芽心裏便一酸,她第一次深切的明白,什麽是身不由己,她是,娘親是,趙廷琛和外祖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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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廷琛很坦然的來了,以他趙家二少爺的本來麵目。

老夫人一見他,就推過去五百兩黃金的銀票,要向趙廷琛買了雲小芽。

死契是最重最不可逆轉的賣身契,不可贖身不可逃跑,但可以買賣,當然,還有個可能,就是伺候得主子高興了,將其賣身契發還,這是唯一可以恢複自由身的可能。

趙廷琛看看那五百兩黃金,輕笑著搖了搖頭,倒從袖袋裏摸出張一萬兩黃金的銀票來,外加一張朱紅色的紙柬,連同那五百兩的銀票,一起推回到老夫人的麵前。

老夫人看了看麵前的東西,皺了皺眉,問,“趙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趙廷琛笑道,“晚輩此來,不是為了和老夫人做這買人賣人的交易,乃是晚輩有事相求,嗯,這一萬兩黃金和……和雲姑娘的賣身契,不過是晚輩孝敬老夫人的一點心意,不管老夫人願不願意,雲姑娘此時已是自由身了。”

他這話一出來,站在老夫人身後的雲小芽便又驚又喜,她不敢相信的看著趙廷琛,“二少爺,您……這……這是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