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廷琛沒看雲小芽,他的目光不驕不躁,一直看著老夫人,等著老夫人的回答。

老夫人拿過那張朱紅色的紙柬,打開看了看,就笑了,點頭,“既是趙公子如此有誠意,那老身不妨就聽一聽,趙公子此來蘇州,到底是為的什麽?”

老夫人的話一出來,趙廷琛臉上的笑意,便一點一點的淡了,到了最後,趙廷琛起身,鄭重下拜,道,“晚輩此來,實是為了請求老夫人伸手,救我趙家於危難之中。”

“什麽?”老夫人就一驚的樣子,邊上雲小芽也愣了,救趙家於危難之中?趙家要有難了嗎?

雲小芽忽然想起之前在船上時,趙廷琛一臉淒涼的向她道:哪怕那些親人處處算計,危難時刻,他還是要救一救……

這……

趙廷琛點頭,直言道,“我趙家五年前被內務府選中,為江寧織造府供應每年貢品所需蠶絲,但今年洪水成災,雨水泛濫,桑田淹的淹,毀的毀,江南蠶農苟延殘喘鮮有生產,就有那勉強喂養出來的蠶絲,其質量也根本製作不了織錦,織造府的人都是提著腦袋在給皇家當差,日常裏再怎麽徇私舞弊,也絕不敢在織錦上有絲毫閃失,所以……”

“所以你趙家今年就供應不了織造府所要的蠶絲,交不了差?”老夫人已是了然,她點頭,“這確實是大罪,雖不至於送了性命,但你趙家經手的怕是要流放的了。”

“正是,”趙廷琛一臉戚然,又道,“但我知道秦家這些年來能名揚天下,除了獨有的梅花針外,更是連所需布匹都是自己的莊子上種植桑田養蠶吐絲製造而成,其蠶絲和所織布匹皆為上品。而織造府雖精細嚴苛,但為著所供乃是皇家,每年所需要的蠶絲相比秦家繡坊,卻是並不多,所以,秦家繡坊是可以勻出這批蠶絲來救趙家的。”

說到這裏,趙廷琛揚起臉,十分誠懇,“晚輩知道這個請求很無禮,秦家這麽多年來,從不對外售賣繡品以外的任何東西,若不是趙家此時已是萬分危急,也不敢提此唐突請求,廷琛願以秦家繡坊所出繡品價格的兩倍來購買這些蠶絲,以表誠意。”

蠶絲雖然貴,但是製造成織錦,再繡出精美的繡品,這中間還需要更多繁雜的人工和時間,所以相比於已完工的繡品,蠶絲自然又是最不值錢的了,趙廷琛確實很有誠意。

老夫人卻不吭聲,她無聲的看著趙廷琛,久久不發一言,饒是趙廷琛冷靜,也禁不住蹙起眉來,他的目光忽然朝雲小芽一掃,雲小芽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猛不丁撞上他的目光,她下意識的一激靈,慌忙轉過頭去。

這一幕,自然被老夫人看在眼裏,她忽然輕輕歎了口氣,看向雲小芽的眼裏,就多了幾分歉疚。

“趙公子,老身答應你,”老夫人慢慢開口,卻看向雲小芽,“小芽,你去給趙公子換杯茶。”

雲小芽先是一愣,繼而就明白了,外祖母這是有話要單獨對趙廷琛說的了,她點點頭,又看了看趙廷琛,見趙廷琛正低

著頭沒有看她,不知為何,她心裏忽然升起一股失落,便退了出去。

茶自然是不用再泡的,雲小芽來到聽鶴堂前的暗溪邊坐下,心裏卻沒有半點恢複自由身的歡喜,原來趙廷琛千裏迢迢來蘇州,為的是這批蠶絲。

那就是說,老爺和大少爺壓根兒就沒有想到,今年的蠶絲會出這麽大的狀況,半點準備都沒有就去了江寧,大少爺他……現在應該到江寧了罷?

那麽,他有沒有發現今年蠶絲的問題了呢?

而二少爺明明那麽的恨大少爺,他現在來秦家買下這批蠶絲,會那麽好說話的去救大少爺嗎?

外祖母說過,若今年的蠶絲供應出問題,不至於丟命,經手的人流放卻是少不了,現在經手的是大少爺,他若被流放,難道不是正合二少爺的心意?他又何至於費這麽大的心勁兒來為此事籌謀?

“小小姐,”身後,忽然傳來葉媽媽的叫聲。

雲小芽忙回身,“葉婆婆?”

葉媽媽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向雲小芽點頭,“小小姐,老夫人叫你進去呢。”

“葉婆婆,您怎麽哭了?”雲小芽心裏一慌,忙奔過去扶著葉媽媽,急問,“您怎麽了?”

葉媽媽輕輕搖頭,又強擠出笑來,她輕輕摸著雲小芽的頭,歎道,“小小姐,回頭你見了小姐,替老奴向她請安問個好唄。”

雲小芽心裏一咯噔,便知道,離別的時候到了。

-

果然是離別!

老夫人沒有收趙廷琛那一萬兩黃金的銀票,也沒有要他出繡品兩倍的價錢來買蠶絲,隻有一個條件,替她照顧雲小芽和她的娘親弟妹。

老夫人讓葉媽媽取出一個包裹來,遞給雲小芽,道,“這裏麵除了一些銀票外,還有一棟宅子和兩個鋪子的房契,你帶回去給你娘親,有這些,足夠她們安穩的生活了,再有廷琛照應著,我放心。”

雲小芽下意識的要推辭,老夫人輕輕搖頭,向雲小芽含淚道,“兒行千裏母擔憂,我給你們這些,不過是讓自己放心罷了,若你不要,可是要讓我這個老太婆夜夜不能安枕嗎?”

雲小芽便頓住了,她回頭看向趙廷琛,趙廷琛輕輕點頭,道,“這是老夫人為人母親的一點心意,替你娘收好吧。”

雲小芽的眼淚就滾了下來,她默默的將那個包裹抱在懷裏,輕輕點頭,哽咽道,“外祖母,您……您要保重身體,我以後還會來看您的。”

老夫人眼裏含淚,笑著點頭,“好,好啊。”

話是這麽說,其實彼此心裏都明白,老夫人年事已高,有沒有“以後”都不知道了。

老夫人看看雲小芽,又看看趙廷琛,她伸出手來握住雲小芽的手,將她輕輕交到趙廷琛的手裏,意味深長的道,“廷琛,小芽就托付你照顧了。”

雲小芽有些回不過神,趙廷琛卻一把握緊她的手,向老夫人鄭重點頭,道,“老夫人放心,廷琛定不違老夫人所托,會照顧小

芽一輩子。”

“什麽?”雲小芽有些懵的看著趙廷琛,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

直到回到客棧,雲小芽終於想出哪裏不對了。

一開始,趙廷琛和外祖母二人的對話,都極客氣,一個口口聲聲的“晚輩”;一個口口聲聲的“趙公子”,結果她隻出去了一會兒,再進去時,“晚輩”“趙公子”什麽的就變成“廷琛”了。

這麽親昵的稱呼,明顯不是外人的了。

他們不就是做成了一筆交易,外加外祖母托趙廷琛照顧雲家嗎?

怎麽就……

但看趙廷琛,雖是明顯鬆了口氣般的麵路輕鬆,卻絲毫沒有她已是自由身的覺悟,一進房就對她吩咐,“伺候我沐浴,今天早點睡,明天一早趕赴揚州。”

“呃……”雲小芽站在屋子裏,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提醒趙廷琛,她已經不是他家的下人了,這伺候洗澡什麽的,好像已不該由她來伺候了。

她磨磨唧唧還沒有開口,趙廷琛已皺了眉,“怎麽還不去讓小七他們備熱水?”

“呃——”雲小芽咬著唇,一跺腳,無比悲憤的出去了。

不多時水送進房,雲小芽躲在外麵不進去,不想小七和三寶將熱水送進去後,直接向雲小芽道,“雲姐姐,二少爺叫你呢。”

“啊?”雲小芽心裏哀嚎起來,這趙廷琛怎麽回事啊,都說了她已經是自由身了,怎麽還跟往常一樣使喚她?

難道他隻是為了敷衍外祖母,陽奉陰違?

這麽一想,她就怒了,趙廷琛怎麽可以這樣?

外祖母對他那麽好,連雙倍的價錢都沒有要,就破例將蠶絲賣給他救趙家,他竟然欺騙外祖母,實在是太卑劣了。

她還在磨牙,小七詫異的看著她,“雲姐姐你快去啊,回頭二少爺凍著了。”

“哦,”雲小芽一聽趙廷琛要凍著了,拔腿就進屋,待站到趙廷琛的麵前時她才反應過來,頓時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他凍著就凍著,關她什麽事啊要她這麽著急上火的幹什麽?

趙廷琛看她不動,眉頭就微微的蹙起,不耐煩道,“怎麽了?”

他這一開口,雲小芽因“自由身”而鼓起的底氣,就瞬間泄了個幹淨,她肚子裏腹誹,手上卻不敢再怠慢,忙不及的替趙廷琛解衣服,屋子裏炭火燒得極旺,趙廷琛隻穿了棉背心和夾衣,三兩下脫下後,便是貼肉的褻衣了。

雲小芽的手指落在他脖子下的布扣上時,就再也解不下去了。

她其實不是第一次伺候趙廷琛沐浴,但往日裏她一來是他的丫鬟;二來也是他的屋裏人,衝著哪一頭她幫他寬衣都是應該的,但此時她既然已是自由身,第一,自然就不是他的丫鬟了;第二,那個屋裏人……到底還是不是了?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遇上這樣的情況過,此時此地,她也沒地兒去問,但再麵對這般私密的事兒時,她卻到底躊躇,怎麽辦?怎麽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