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具身體始終高燒不退,林琳有些坐不住,她支使燕修給她收拾了一個能休息的“床”。

躺在不算平整的石頭上,身下鋪著燕修的西裝外套,枕著她的背包,林琳微微眯起眼,看著坐在距離她幾步之外的燕修。

空曠的洞腔中隻有水流聲清晰可聞,兩人都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

好一會兒,林琳動了動,將人皮書遞向燕修:“拿著。”

一個星期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將自己的棲身之物交到對方手上,燕修在她的注視下接過了人皮書,沒有做出任何異常舉動。

林琳滿意地揚起嘴角,繼續吩咐道:“把裏麵的東西記下來。”

指尖觸碰到人皮書的刹那,燕修的手指頓了頓,但很快接了過來。這本書並沒有書皮,原本應該釘在上麵的半張人麵繡書皮不知道去了哪裏。

翻開書,裏麵的書頁一部分是空白的,餘下的書頁上有很多圖案和文字,它們並不是用墨水書寫在上麵的,更像是刺上去的。

燕修一頁一頁地翻過去,速度越來越慢,這本人皮書上記錄了很多陣法和儀式。即便是他,也隻知道一小部分,其餘的,在玄學界已經被列為禁忌,是絕對不能流傳的東西。

比如古代掠奪命數的法陣儀式,比如整個玄學界都沒幾個人聽說過的換魂法。

燕修的視線落在記錄著換魂法陣的書頁上,久久沒有移開。在繁複的法陣旁邊有幾行小字,第一行就寫了兩個字:邪具。

他的目光繼續往下,除去製作方法不明的邪具外,後麵的步驟並不困難。

換魂法陣,儀式,以及一個承載魂魄的活著的人。

這個過程似乎簡單的過分了,燕修微微蹙眉。

林琳似乎知道他在看什麽,對他說:“是不是覺得後麵的步驟很簡單?”

燕修沒有回答,而是反問:“被選中的那個人有什麽要求?”

“不知道。”

見燕修看過來,林琳繼續說:“我隻聽說過,邪具的發明者成功換魂過一次,後麵的人都失敗了,對於被選中的人必定有要求,可惜……”

林琳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嚐試過?”燕修問。

“當然。”林琳絲毫沒有隱瞞,“第一次,我找了一個與我生辰八字相合的身體,第二次是與我生辰八字一模一樣的,但是都失敗了。”

“隻有這兩次?”

林琳莫名笑了一下:“我隻嚐試了兩次。”

燕修敏銳地察覺到她話裏的深意:“還有其他人嚐試過?”

沒用林琳回答,他已經自己給出了答案:“齊家人?”

林琳拍了拍手,對於燕修的敏銳反應十分滿意:“你很聰明,我的運氣果然不錯。”

她等在這裏,原本是想選一個身份足夠高的人替她辦事,沒想先找來的會是燕家的繼承人,比她預想的要好很多。

燕修背後的燕家的實力要強過齊家,利用燕家的繼承人除掉一直覬覦她的齊不言,更是順理成章。

隻是,他是否能夠對付得了齊不言,她還無法確定。畢竟當初那麽多人想要齊不言死,可她依舊活下來了。

當年,要不是出了意外,連她都差點栽在齊不言那個惡毒的女人手裏。

燕修對於她的話毫無反應,也沒有再問齊家的試驗結果,他們必然也都失敗了。他繼續看著人皮書上麵的法陣,好一會兒才說:“有沒有可能是法陣出錯?”

他翻到前麵那一頁,上麵畫的是強奪命數的法陣,與換魂陣高度相似,隻有幾處有差別。

林琳搖頭:“換魂法陣是發明邪具的那名玄師通過其他法陣轉換推演而來的,當年我找了不少人看過,甚至是那名玄師的後人,他們都認為沒有問題。後來我又通過神照溯源過,一樣沒問題。”

燕修來回翻看著前後兩頁的法陣,又一一比對著上麵的文字記錄,而後沉思不語。

林琳見狀問道:“怎麽,你有別的想法?”

“你有沒有想過,找一個神照成為你的換魂對象。”燕修突然說。

“什麽?”林琳一愣,眼睛慢慢瞪大,隨即撐著胳膊坐起身,“你說神照?”

她喃喃低語:“對啊,除了生辰八字,還有能力相符才對,我當年竟然沒有想過這一點。”

不過很快她又泄氣了:“你說得容易,神照哪有那麽容易找到,我現在隻知道一個齊不言,年紀也不小了,你還知道其他的神照嗎?”

她隻有一次重活的機會,當然要找年輕健康的身體。

燕修將手中的人皮書合上,淡淡說:“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都是秘密。但是,齊不言應該會知道,齊家人想要得到邪具,難道不是抱著和你一樣的目的嗎?還是說,你曾經將邪具的製作過程告訴了她?”

“當然沒有。”林琳的聲音略微提高,“就算我說了,現在也製作不出來。你說的沒錯,齊不言一定是知道了什麽,當初他們背著我做了很多研究,後來還想要毀滅掉我的意識。看來我們要盡快拿到那半張人麵繡讓邪具完整,然後……”

林琳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但是話還沒有說完,她的身體突然軟軟地倒了下來。

同時,還在燕修手中的那本人皮書自己翻開了,一張空白的頁麵上浮現出了一個女人的臉的輪廓。

她咧開嘴,發出了像是嚎叫一樣的聲音,需要仔細辨別,才能聽到她說的話:“這個身體不能用了,把她留在這裏,我們走。”

燕修瞥了一眼倒在那裏的真正的林琳,起身收拾東西。離開之前,他試了一下林琳的額頭,很燙手。

然而在人皮書的催促下,燕修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

很快,光線漸漸遠離山洞,隻留下生死不知的真正的林琳躺在冰冷的石頭上。

……

林木茂密的山林中,自上而下看,隻能看到一片綠色的樹海,山風吹過,樹葉起起伏伏。

前幾天經常在空中盤桓的直升機,如今已經不見了蹤影。

三個人穿著迷彩服在山林中穿行,連續在山中找幾天,還要背著大量生活物資,饒是齊未名常年鍛煉身體,此刻也滿臉疲倦。

最開始幾天,不但要找人,還要時刻擔心和特案科的人撞上,不但耽誤了很多時間,更是讓人身心俱疲。

倒是他身後跟著的一男一女,在山裏走了這麽久也不見喘息,始終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環境。

“齊先生,剛得到消息,特案科這兩天突然撤走了大半人。”女下屬剛剛結束與外麵同伴的通話,向齊未名匯報,隨後又忍不住問,“這已經是第九天了,他們會不會已經放棄了?”

“不會,特案科的人減少必然是因為燕家來人了。”齊未名答得篤定。

盡管沒得到關於燕家的消息,但是繼承人出了意外,他們不會放任不管。

他從衣兜裏掏出一張手帕想要擦汗,不小心又帶出了一樣東西。

女下屬眼疾手快,將東西抓住,遞還給他。

那是半張人麵繡,原本在唐曉琳手裏,被他們拿了回來。

之前齊不言放出這半張人麵繡,就是想要利用它來找人皮書,沒想到他們最後被擺了一道,人皮書早就轉移到了林琳手上,連齊不言這個神照都被騙過去了。

幸好齊家是最先得到人皮書的,甚至連那本人皮書原主人的屍體他們都研究了很久,早就留有後手,並沒有完全失去人皮書的蹤跡。

這麽多天沒能找到,與其說人皮書厲害,不如說它控製的那個人厲害。燕修太警惕了,兩次差點被他們找到,又都被他躲開。

這人天生煞氣入體,不但卦術對他沒用,連其他旁門手段使到了他身上威力也會被大幅度減弱,幸好他們用的是蠱,隻要不接近他,就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齊未名腳踩著一塊石頭,擦了汗又喝了口水,短暫休息了一會兒,那名手裏拿著一個巴掌大的黑陶罐,一直沉默著的男下屬突然開口:“齊先生,母蠱開始躁動了 。”

黑陶罐的敞口處綁了幾條黑紅色散發著淡淡腥氣的絲線,是用來封住蠱蟲的,罐子底部有一隻白色的,糖球大小的甲蟲。

原本母蠱隻是一直趴在罐子裏,麵朝子蠱的方向,他們也是用這個方法來尋找人皮書的,但是此時母蠱卻朝著一個方向不停煽動翅膀。

齊未名心中一喜,母蠱有了反應,證明它離被放出去的子蠱已經很近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燕修沒有及時避開,但這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做好準備,別讓人搶了先。”他沉聲吩咐。

“是。”身後二人對視一眼,眼中凶光畢露。

在距離齊未名他們有幾座山之隔的山腰上,有一隊人正在休息,帶隊的是燕靈,隊伍裏還有一名編外人員,正是從京市趕過來的燕百聞。

“大伯。”燕靈拿著一個古樸的羅盤來到燕百聞身邊,“指煞盤的指針已經一個小時沒有動過了。”

燕百聞接過羅盤看了眼,隨後微微揚了揚眉:“嗯,可以去找人了,不出意外,這小子應該是踩中了困陣。”

外人隻知道燕家的家主是玄師,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實是一名陣師。

不是最常見的符陣師,而是陣師。

陣師布陣隨手為之,能被稱為陣師的,他們的腦子至少要記住幾百上千種陣法,沒有點底蘊的家族,根本培養不出陣師來。

進山那天,他就開始著手布陣,用來抓自己兒子,現在顯然是抓住了。

在兩方都朝著燕修的方向趕的時候,燕修卻被困在了一個山坳裏。

人皮書被他抓在手裏,書頁卻在瘋狂翻動,繃直的書頁幾乎要發出破空聲。

變調又粗糙的聲音與書頁翻動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很難讓人聽清楚到底是在說什麽。

那聲音帶著強大的力量,幹擾著周圍,使得附近的鳥蟲飛快地遠離這裏。

“離開這裏,快帶我離開這裏!”人皮書的聲音傳入燕修的耳中,就像是地獄裏的惡鬼在咆哮。

他的意識像是在被無數雙手撕扯,頭痛欲裂,眼中滿是血絲,然而無論人皮書怎麽呼喊,他都沒有移動分毫。

他們停留在這裏已經足足一個小時了,人皮書清楚地感覺到危險臨近,可是它卻沒辦法控製燕修帶它離開這裏。

燕修踩中了一個困陣,近乎失傳的古陣,隻可能來自於傳承有序的家族。

事到如今,人皮書不得不懷疑自己對燕修的控製出了意外,自從拋棄林琳的身體之後,那些搜捕它的人反而越追越緊。

今天,燕修又突然帶它來到這裏,還一腳踩中陣法,它不相信這是巧合。

人皮書一邊不斷的發出咒罵聲,一邊用更刺耳的雜音試圖湮滅燕修的意識。

它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控製燕修的身體,或者解開陣法逃脫這裏,或者偽裝成燕修,騙過來追捕它的那些人。

兩張人皮突然從書上脫落下來,猛地蓋到了燕修的臉上,在他毫無反抗之力的情況下,逐漸形成了一張和燕修一模一樣的臉,唯一的破綻是兩張人皮中間的裂縫。

就在那道裂縫開始合並的時候,人皮書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像是被燙到一樣,劇烈掙紮起來,燕修則仰頭倒下。

那兩張蓋在他臉上的人皮頁瞬間變黑,從他臉上滑落。

意外突變並沒有就此中止,以燕修為中心,周圍的溫度陡然下降,帶著一股滲人的陰寒。

燕修抓握著人皮書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黑色指印。

人皮書終於從他手裏掙脫開來,快速挪動著書頁,盡力逃離燕修的身旁。

它的速度怎麽可能比得上煞氣的蔓延速度,很快,整本書的書頁就被煞氣侵蝕,落在地上一動不動。

齊未名和他的兩個下屬找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燕修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人皮書就在距離他五六米遠的地方。

“齊先生,人皮書。”那名女下屬驚喜地指著人皮書,並試探著上前去撿那本書。

就在她要碰到人皮書的時候,突然身體僵直,毫無預兆地栽倒了。

齊未名見狀向前的腳步一頓,對剩下的那名下屬道:“用蠱來試探一下。”

那名男下屬放出蠱蟲,蠱蟲在距離人皮書大概一米遠的位置全部死亡。

“齊先生,這是?”男下屬以前可沒見過這種場麵,忍不住回頭看向齊未名。

齊未名看向燕修的方向,語氣中帶著後怕:“應該是中了煞氣。”

雖然早就知道燕修天生自帶煞氣,但他沒想到煞氣蔓延的時候會這麽厲害。

幸好煞氣會侵蝕活物,對於周圍的草木植物並沒有影響,兩人迅速削掉一根長樹枝,站在安全線後,用樹枝將人皮書撥了過來。

齊未名再三確認了人皮書,迅速放下背包,將人皮書裝入他隨身攜帶的一個刻滿符咒的玉盒裏。

看見下屬試圖將倒在裏麵的同伴救出來,他隻是冷淡地瞥了一眼:“沒辦法救,留在這吧。”

即便救出來也是累贅,在齊未名看來,這個人沒有任何救的價值。

那男下屬猶豫了一下,站起身,從隨身背著的包裏摸出一把匕首,隻隨手一甩,匕首精準地切斷了女人的脖子。

所謂的留在這,是隻能留下屍體的意思。

女人身上的背包被順利取走,但是那人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又摸出了第二把匕首。

目標,赫然是燕修。齊未名頗為讚賞地看著這個下屬,心想這倒是個聰明人。

然而,還沒等他動手,齊未名突然察覺到不對,留在安全線外的蠱蟲也開始批量死亡,他拽著對方迅速後退,急促道:“別管他了,我們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見了血,刺激了煞氣,原本已經固定在一個範圍內的煞氣再度翻湧起來,有向更遠處蔓延的趨勢。

那男人也被嚇了一身冷汗,收起匕首拿著同伴的包和齊未名快速離開。

他們離開後差不多半小時,燕靈他們才終找到了這裏。

還沒進入煞氣範圍內,他們隨身攜帶的儀器就開始瘋狂報警,燕百聞看著遠處生死不明的兒子,以及地上一具被割喉的女人的屍體,麵色陰沉。

找到燕修後,燕百聞第一時間帶著燕修乘私人飛機回了京市,沒有給外人插手的機會。

燕靈則要繼續留下來收拾這堆爛攤子,他們隻找到了燕修,卻沒能找到人皮書,而且現場還有一個身份不明的死人,都需要調查。

幸好在殺害死者的匕首上沒有找到她哥的指紋,不然問題就更麻煩了。

京市某特殊醫院的VIP病房外,燕夫人冷著臉在走廊上來回踱步。

病房內貼滿了鎮字符籙,在病床正下方,還有朱砂畫下的符陣,房間四角則擺著鎮物。

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見,可能會以為是在鎮壓什麽絕世凶物,事實上,這是燕修的病房。

病房內,除了一位穿著白大褂,須發皆白的醫生之外,隻有燕百聞一個人在。

燕百聞看著病**的兒子,憂心忡忡:“薛叔,不是說影響燕修意識的能量已經完全消失了嗎,他怎麽還沒醒過來?”

被詢問的大夫歎了口氣,解釋道:“燕修的身體一切正常,但是因為不知名原因,他體內的煞氣爆發,醒不過來,並不是外界因素導致的。”

“不知名原因?”

薛大夫嚴肅的臉上也露出幾分疑惑:“從他小時候那次意外後,每年他都會按時梳理體內煞氣,就算短暫失去意識,按理說也不應該出現這種不可控的情況才對,而現在他體內的煞氣亂成一團。”

正常情況下,燕修如果遇到意外,煞氣爆發後,一段時間內煞氣就會重新回到他體內開始循環。

燕修這種情況,是他自己這麽多年設定好的煞氣循環鏈被打破了。

燕百聞眉頭緊皺,依舊不信:“真的不是因為外物影響的?”

薛大夫搖搖頭:“意外的可能性較大,他這個情況,簡單說就是岔氣而已。”

然而別人岔氣最多疼一會兒,燕修岔氣麻煩就大了。

“那要怎麽恢複?”

薛大夫沉吟了好一會兒,歎了口氣:“這一次和他小時候不同,那會兒他年紀小,煞氣也少,還可以通過外力強行疏導,但是現在……”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是燕百聞懂了。

自己兒子的實力能碾壓其他玄學家族的繼承人,他這個做爹的當然自豪,可現在卻成了麻煩。

找人來幫忙,一旦煞氣反噬,恐怕連救的機會都沒有,他總不能找人來送死。

“難道就沒別的辦法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自己慢慢恢複。”薛大夫看了眼燕修,繼續說,“煞氣與他共生,不可能一味破壞,遲早會自我複原,況且以燕修的命格……壽數應該不短吧?”

燕修的命不可算,不過他和燕家有很深的交情,知道燕家其實找了厲害的大師給燕修算過命,並且真的算出了些東西來。

聽薛大夫提起命格,燕百聞頓時沉吟起來:“眼下看來隻能這樣了,不過……燕修最近遇到意外的頻率似乎有些高。”

身為玄師,他們對於這種不太符合邏輯的意外的看法和普通人必然不同。

“怎麽說?”薛大夫挺感興趣地追問。

“您老知道總部最近研究的子母僵嗎,上次燕修抓子母僵的時候中了屍毒。”

“怎麽可能。”薛大夫一臉不信,“他體內的煞氣可比屍毒厲害多了,沒道理擋不住。”

“是啊,可是依舊出了意外。”

“這……該不會有人在暗地裏對這小子動了手腳吧?”話剛說出口,薛大夫又搖頭否定了,“不可能,就算能擋住煞氣反噬不死,燕修也應該有所察覺。最近燕修身邊,有什麽異常事發生嗎?”

“沒有什麽異常。”燕百聞回答的很篤定,隨後又補充了一句,“哦,對了,這小子交了個女朋友,那女孩也沒能力影響到他。”

薛大夫也笑了笑:“我聽我家小子說了,上次在卦師協會的舞會上見到了,燕修喜歡得緊。想要影響到燕修的命數,那女孩除非是天煞……”

薛大夫臉上的笑突然消失,燕百聞看向他,表情也是僵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