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百聞對兒子的女朋友了解並不多。

如果是以前,他必然會提前調查一番,主要是為了安妻子的心。

但是這次例外,因為兒子開口了,所以他並沒有讓人去深查柳木木,甚至還幫忙隱瞞了妻子很久。

可是現在想一想,燕修一開始,為什麽非要隱瞞?

燕家對於子女的婚姻從來就沒有強勢插手過,隻要沒有觸犯法律,他想要找任何人,家裏就算不滿意,也絕對不會橫插一杠。

除非,他就是不想讓他母親過早的知道這件事。

因為無論如何,妻子一定會調查那個女孩。

這一次,如果不是燕修突發意外,妻子沒心思管其他事,現在那個女孩的資料應該已經擺在她麵前了。

燕百聞深深吸了口氣,第一時間看了眼病房外,如果猜測成真,妻子知道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薛叔,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先去查一查。”燕百聞壓低聲音說。

薛大夫點點頭,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保證道:“你放心,出了這個門,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他看向病床方向,暗暗歎了口氣,如果猜測是真的,燕修可真是太亂來了。

兩人走出病房後,燕夫人和薛大夫打了聲招呼,薛大夫微微頷首,先離開了。

隨後燕夫人才看向自己丈夫,滿是擔憂地問:“兒子怎麽樣,什麽時候能醒?”

燕百聞攬著妻子的肩,安撫道:“別擔心,薛叔說不需要特別治療,隻要等一陣子就能醒。”

燕夫人轉過頭:“真的?”

“當然是真的,薛叔的話你還不信?”這個一陣子到底是多久,誰也說不清,但現在燕百聞也隻能把情況往輕了說。

燕夫人對於薛大夫顯然是很信任的,但還是遲疑著問:“和他這次辦案牽扯到的那個東西沒關係嗎?”

如果不是因為她和元芷的關係,兒子也不會摻和進這個案子裏,燕夫人這些天一直在後悔,當初就不該讓他去。

“沒有,真的隻是一次意。”燕百聞邊說邊帶人往外走,“先讓司機送你回去休息,我在這裏看著兒子。”

燕夫人停下腳步推推丈夫:“你回去,我守在這。”

“別和我爭了,晚上你再來,順便給我帶飯?”

燕夫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答應了。

把妻子哄走了,燕百聞才打電話叫人去查柳木木的資料。

不到一個小時,資料就已經全部發到了他的手機裏。

燕百聞正在燕修病房隔壁的休息間裏,這種特殊醫院,病房隔壁自帶休息間,畢竟有的病房除了醫生,就連護理人員也不能經常靠近。

信息提示聲響起,他點開郵件,最先看見的是一張柳木木的生活照。

照片上的女孩明眸皓齒,二十出頭的年紀,即便隻是看照片,都能感覺到那股活力。

屏幕向下滑,第一個顯示的就是柳木木生日時辰,隻略微掃了一眼,燕百聞的心就沉了下去。

天煞衝四柱,實打實的天煞孤星命格。

竟然真的被猜中了。

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人,或許可以想一想辦法,用一些手段壓製她的命格,偏偏她是一名卦師,玄師的手段在她身上不起作用。

想給一名卦師改命,還是改這種天煞孤星的命格,要搭進去的,甚至不是一個人的命。並且,從古至今有很多的前車之鑒,那些試圖更改自己命數的玄師和卦師們,最後的結局往往並不好,命數並不會按照他們預定的軌跡發展。

除非,是用換命的手段。

但是換命同樣要付出慘烈的代價,甚至有更多限製,這種特殊命格換命的成功率極低,即便一切要求都能達到,他也絕對不會允許燕修這麽做。

隻是短短的一瞬,燕百聞就想了很多種可能性。

他知道兒子很喜歡柳木木,但凡有一點可能,他也不想讓燕修失望,但是……這件事注定無解。

燕百聞將資料上的內容都看完,過了好久才打通了一個電話。

“你好,我是方川。”

“方川,你好,我是燕修的爸爸,我們見過。”

“燕叔叔?”方川又看了眼手機號碼,才問,“您給我打電話,是燕修找到了嗎?”

這幾天他再沒打聽到一點消息,連燕靈那邊都聯係不上了,沒想到燕修的父親會突然找他。

“是,人已經找到了,出了點小意外。”燕百聞並沒有多提燕修,轉而問 ,“燕修的女朋友你應該認識吧?”

“認識,您要找她?”

“我想見見她,不知道她方不方便來一趟京市,我現在派人去接她。”

“她還在放暑假,應該沒有問題,這些天她一直很擔心燕修,燕修還好嗎?”方川心頭一沉,以為是燕修的情況不太好,所以燕家才想要接他女朋友過去。

“還在昏迷。你和她聯係之後,我們再確認時間好嗎?”

“好,我這就聯係她。”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柳木木正在客廳的長沙發上,聽著董奇玩遊戲的劈啪聲昏昏欲睡。

這兩天她每次睡覺都會做噩夢,夢到燕修一個人倒在野外生死不知,以至於白天人也沒什麽精神。

柳木木手往沙發的縫隙裏摸了摸,把掉進去的手機摸了出來,按下接通貼到耳邊。

還沒來得及說話,方川已經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燕修找到了,現在人在京市,聽他爸說人還在昏迷。”

柳木木猛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扶在皮質沙發靠背上的手指不自覺用了幾分力道,指尖泛白。

“啊……找到了就好。”短暫的失語後,柳木木喃喃地說,像是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下一刻,她跳下沙發,穿著拖鞋開始滿地亂竄,董奇抬起頭一臉奇怪地問:“你幹什麽?”

“給我訂一張去京市的機票。”

“我?”見柳木木正瞪著自己,董奇立即閉嘴扔了遊戲機,迅速掏出手機準備給她訂票。

“不用,不用訂票,燕修的父親說他會派人來接你,你在家裏等著就行。”方川趕忙製止柳木木。

“他父親?”柳木木頓了一下,輕抿了下唇,“我知道了,我在家裏等著。”

柳木木等了不到一個小時,接她的車就到了董家門外。

當她坐上車去機場的時候,這個消息被同一時間傳到了齊家。

齊明昭放下手機後,步履匆匆走向後院。

這段時間,他小姑搬回了祖宅,後院已經成了齊家人的禁區,除了齊明昭和齊未名之外,其他人不允許踏進半步。

前兩天卓家悅讓兒子去給老太太問好,結果人都沒見到就被趕了回來,直到昨晚還在和他抱怨。

齊明昭除了安慰妻子,其他什麽話都沒說。

這件事是齊家再度崛起的關鍵,絕對不能出一點紕漏,即便卓家悅一心向著齊家,畢竟也是外人。

繞到後院,這裏原本是一個迷宮樣式的花園,現在迷宮還在,但是中央的花園已經被鏟平了。

齊未名正在迷宮中間的那片地上布置,而他小姑則坐在一旁翻看著已經被訂上了書皮的人皮書,偶爾指點他一句。

見到齊明昭過來,齊不言眼皮都沒抬,隻隨口了句:“什麽事?”

齊明昭快步走到齊不言身旁,低聲說:“在慶城的人傳來消息,柳木木被燕家的人接走了。”

本以為小姑肯定會大發雷霆,結果她反倒是滿意地點點頭:“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把她帶來京市了。”

“可是她現在有燕家護著,如果這時候動手,必然要和燕家對上,容易橫生波折。”齊明昭一臉為難。

“沒讓你和燕家動手。”齊不言瞥了侄子一眼,“燕家那小子現在還沒醒吧?”

“還沒消息傳出來,燕百聞一直在醫院裏沒出來,他夫人離開醫院的時候臉色不太好,應該是還沒醒。”

“嗯。”齊不言一把合上書頁開始自己翻動的人皮書,“讓卓家悅去醫院外麵等著,碰上燕百聞的妻子,就把柳木木的命格告訴她,我猜燕家人還不知道這件事。”

齊明昭一愣:“您的意思是……”

齊不言哼了一聲:“知道了柳木木的命格,他們絕對不會允自家繼承人繼續和她在一起,到時候不用任何人出麵,燕家會主動和她劃清界限。”

齊明昭心頭一喜,柳木木這邊最麻煩的就是她和燕修的關係,小姑的這個辦法可謂是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還不用惹上燕家,確實是一舉兩得。

“您放心,我這就讓家悅去辦。”

齊不言擺擺手:“去吧。”

齊明昭走了,原本被齊不言壓在手下的人皮書突然將她的手彈開,書頁翻得嘩嘩作響。

粗嘎刺耳的聲音微弱,卻透露出無窮的憎恨:“齊不言,你不會成功的,你一定會不得好死!”

齊不言嗤笑了一聲,將滿是皺紋和老年斑的手按在書頁上,這一次卻沒能被彈開。和在燕修手上的時候相比,它虛弱了很多,連反抗力氣都快要失去了。

“我會怎麽樣,輪不到你來評判。這幾天不好受吧,走向死亡的感覺如何?”她的手扯住其中一張書頁,那張書頁動了動,沒能掙脫開。

人皮書沒有回答,齊不言也不在意,她繼續嘲諷道:“我差點忘了,你早就已經死了。你應該感謝我才對,如果不是我放走你,你哪有這麽多年的逍遙日子可過。”

“你什麽意思?”

“意思是,三十年前我就可以讓你消失,但是我放過了你,現在輪到你報答我了。”齊不言的聲音放低,“我想要的不多,你去死,把邪具讓給我就好。”

“你做夢!”人皮書尖利地喊,“邪具是我的!”

“嗬嗬。”齊不言冷笑,絲毫不為之所動,她抬頭看向拎著一個水桶站在不遠處的齊未名,朝他招了招手。

齊未名走到她身邊,將盛滿綠色**的水桶放到座椅旁邊,然後在人皮書的尖叫聲中,齊不言將它浸入其中。

她重複這樣的動作十幾次,人皮書上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直至低如蚊蚋。

齊不言沒有繼續下去,而是將全部浸濕的人皮書放到齊未名準備好的木托盤裏,放到陽光下曬幹。攤開的書頁裏,那些黑色的墨水痕跡已經淡到幾乎看不清了。

這個步驟,在人皮書取回來之後,每隔七個小時來一次,為的就是用來除掉占據了邪具的意識,卻又能完整地將邪具保存下來。

為此,她可是足足準備了三十年。

她之前對人皮書說的話並不是謊話,人皮書當年能夠從齊家逃走,確實是她故意放任的結果。

齊家的變故之後,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窺到一絲生機,她的機會在幾十年之後。於是人皮書這種危險的東西,幹脆就被她放了出去,需要的時候再找回來就是。

她當然也可以在那時候就湮滅人皮書的意識,但是時間跨度太久,她不敢肯定沒有了意識留存,邪具的力量會不會流失,所以幹脆現用現處理,這樣剛剛好。

齊未名恭敬地站在一旁,對她說:“明天人皮書上的意識就會徹底消失。”

“嗯。”齊不言慢條斯理地用毛巾插手,“布陣需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齊未名低下頭,仍然有些遲疑地說,“明昭似乎以為您打算在這裏布陣。”

“就讓他這麽以為吧。”

就算是親侄子,齊不言也不會百分百信任,比起齊明昭,她反而更信任齊未名。

就比如,齊未名知道柳木木是神照,但是她不會允許齊明昭也知道這件事。

下午四點多,燕夫人從家裏的車上下來,提著一個保溫飯盒朝醫院走去。

還沒走多遠,就看到卓家悅迎麵走來。

在齊家沒有試圖對燕修動手之前,兩家明麵上的關係還過得去,燕夫人曾經去過幾次齊家的宴會,兩人勉強算是熟悉。

“燕夫人,好久不見。”卓家悅停下腳步,朝燕夫人微微頷首。

對方先打了招呼,出於禮貌,燕夫人也停了下來:“好久不見,齊夫人是來看病的?”

“來找劉院長谘詢祛災儀式。”

燕夫人感覺有些奇怪,她隻是隨口問一句而已,怎麽這位齊夫人回答得這麽認真?

不過她並沒有和對方深談的打算,正打算隨便找個借口離開,卻突然又聽到卓家悅開口了:“燕夫人是來探望小燕先生的吧?”

聽她提及兒子,燕夫人神色有些冷淡,微微點頭。

卓家悅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疏離,笑了笑:“您大概還不知道,小燕先生的女朋友,是我女兒。”

燕夫人眉頭微蹙,隻聽卓家悅繼續說:“不過那孩子剛出生不久,我們就分開了,我也是前些天才再次遇到她。”

“齊夫人想說什麽,不妨直說。”對於兒子的女朋友,燕夫人還沒來得及關注,想必卓家悅不會為了惡心她故意說謊。

“沒什麽,隻是覺得同為父母,有些事應該提前告訴燕夫人一聲,我那個女兒命格大凶,克親克友,連我這個隻見了幾麵的親生母親都被影響到了,聽說她和小燕先生在一起有段時間了……”

卓家悅話未盡,該說的卻都已經說完了。

“多謝齊夫人提醒,我還有事,先告辭了。”燕夫人麵上看不出絲毫情緒起伏,語氣依舊平靜,離開的腳步卻顯得有些急促。

“慢走。”卓家悅站在原地目送燕夫人離開,嘴角勾了勾。

燕夫人到了病房外,先看了眼病房裏依舊沒醒過來的兒子,才走進一旁的休息室。

她將手裏的飯盒放到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響,燕百聞眼皮不由一跳:“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

燕夫人坐到燕百聞對麵,冷聲問:“燕修的那個女朋友,你知道多少?”

燕百聞沉默了片刻,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試探著問:“有人和你說了什麽?”

“剛才在樓下,恰好遇到了齊夫人,如果她不說,我還不知道那女孩是她女兒。”

燕百聞沒有搭話,顯然,兒子的女朋友是卓家悅的女兒這件事並不會讓妻子這麽生氣。

“她還告訴我,那個女孩命格大凶,克親克友。”

燕百聞皺了下眉:“她跟你說這個有什麽目的?”

“我不管她有什麽目的,這件事是不是真的?”燕夫人繃著臉問。

燕百聞點了點頭:“是真的。”

燕夫人猛地起身,指著燕百聞氣的渾身發抖:“燕百聞,你是不是想氣死我,我說燕修最近為什麽總是遇到意外,這麽大的事你還敢瞞著我,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沒完!”

燕百聞握住妻子的手,趕忙站起身解釋:“這件事我也是剛查到,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那個女孩呢,你聯係上了嗎?”燕夫人瞪了他好一會兒,眼神才稍微軟化了點。

燕百聞不會跟她說謊。

“現在已經下飛機了,我本來打算先和她聊聊再告訴你。”

“你不用去了,和她約個地方,我親自去見她。”

見妻子這氣勢洶洶的樣子,燕百聞也不好拒絕,他捏了捏妻子的手提醒道:“關於那女孩的命格,燕修必然是知情的,他之前瞞著你不想讓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大概就是因為這件事。”

燕夫人深吸了口氣,表情終於不那麽緊繃:“你放心,我不會為難那姑娘。”

她的兒子是什麽樣的性格,她心裏清楚。

雖然難免心裏會遷怒,但她還不至於為難一個孩子。

燕夫人讓燕百聞將見麵的地點約在了一家咖啡店,在給柳木木訂的酒店附近。

咖啡店裏人不多,她推門走進去,隻掃了一眼,就確認了柳木木的位置。

比起照片,真人看起來更漂亮,年齡也更小一點。

如果燕修沒有出意外,她見到柳木木的時候,或許還會調侃兒子幾句。在原地站了幾秒鍾,她才走過去。

走近之後燕夫人才看到,柳木木正將手裏的古幣一枚一枚擺在桌上,這是在擺卦,也是一種算命的方式。

“在算什麽?”她拉開椅子,坐到了柳木木對麵。

柳木木抬頭,看了眼燕夫人又垂下眼:“算姻緣。”

“卦象好嗎?”

“挺好的。”她的手指戳了戳桌上的古幣,依舊是吉卦。

頓了頓,柳木木才說:“我算命不太準,大概算錯了。”

她話裏的意思讓燕夫人有些意外:“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見你嗎?”

“猜到了。”柳木木放下手,坐直身體,看向對麵的燕夫人,“您希望我離開燕修,對嗎?”

即便是燕修狀況很差,他們也沒必要提前見她,除非他們的目的與燕修的身體狀況無關。

燕修屢次遇到意外,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他的父母又怎麽會不懷疑。

而她的命格,也從來都沒有刻意隱瞞過,並不難查。之前他們不知道,現在應該是知道了才會找上她。

這個回答有些出人意料,燕夫人反而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柳木木並不需要她說什麽,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和燕修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有過約定,如果哪天我的命格影響到了他,我們就分手。”

她垂下眼,聲音漸低:“對不起,我發現的有些遲。”

看著眼前和她道歉的女孩,燕夫人忽然有些遺憾,但凡她不是這種命格……

來的時候準備了一堆話,似乎一句都不用說了。

短暫的沉默後,燕夫人才說:“燕修在醫院裏,人還沒有醒過來,你要去見見他嗎?”

柳木木抬起頭朝她笑笑:“明天早上吧,我明天早上去醫院看他,然後就回家了。”

“好,我明天派人接你去醫院。”

燕夫人離開很久之後,柳木木依舊坐在那裏,她將桌子上的古幣一枚一枚的收好,心想,她在搖卦方麵大概是真的沒有天賦。

或許從見到燕修之前,她搖的那一卦就是錯的。

現在就好像是錯誤被糾正了,在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回歸原本的軌道。

有點難過又有點委屈,但是最終柳木木隻是揉了揉眼睛,沒讓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