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陽光溫柔且絢爛,撒了一片在藥館的玻璃窗前,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藥苦味,景上頭一次覺得,那些中藥好像也沒那麽難聞了。

景泰陽正忙著收拾他那些寶貝藥材,看了女兒,開口道:“醒了啊?”

“是啊,多虧了你的十全大補丸。”景上沒好氣的說道

關於景泰陽的十全大補丸景上有好幾次想刨根問底,問問裏麵都是些什麽東西,隻可惜景泰陽始終不肯多回複半個字。

但好在效果一向不錯,最起碼生病不用去打針打點滴了。看到那細細的針頭戳進皮肉裏,景上每次都要起雞皮疙瘩。

況且,或許不知道更好,萬一裏麵有什麽八條腿的蟲子之類的,景上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把前天的飯菜給嘔出來。

“蕭楚這小夥子不錯啊,什麽時候聯係上的?”

沒出乎景上預料,景泰陽果然提及了蕭楚這一茬。她靈機一動,捂住了肚子,要往屋裏鑽:“哎呀,我的肚子。”

景泰陽一早就預料到這一出,也不拆穿,隻是不冷不熱的加了一句:“現在是下午四點,你和你們領導請假了嗎?”

景上:……

這次不是肚子疼了,是鬧心疼了。

醫院一向有個規定,沒有請假擅自離職的人要扣當天兩倍的工資,眼睜睜的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自己眼前溜走,景上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景上在屋裏一通收拾,景泰陽又在門外悠哉哉的加了一句:“晚上回來吃飯啊,做蹄花,和你媽說好了。”

幸好下午沒有什麽手術要做,景上一路遮掩,勉強混進了醫院。上班卡是不能打了,隻能等著下班的時候去打一下,等到年終的時候再和外勤那邊說一聲,說自己忘了好了。

景上帶著口罩和藥館裏翻出來的寬大墨鏡,一路有驚無險的到了九樓。

自己的辦公室門是虛掩著,景上做賊似的看了半晌,尋思著應該是小劉,這廝酷愛她辦公室裏剛巨資購入的按摩椅,不懂從哪摸了自己的鑰匙,動不動就神仙似的來自己辦公室裏瞎瀟灑。

如果裏麵是抓藥窗口小劉的話,那最起碼也是好的,萬一是哪位主任、領導吃飽了撐的下來督查,那才是讓人蛋疼。

景上敲了敲門,決定先探探底。

——“請進。”門裏的人意外的不是小劉,也不是主任領導,而是蔣易。

蔣易坐在她的位置上,翻著一本磚頭一樣厚的醫術,鼻梁上的銀絲框眼鏡閃爍著禁欲又冷靜的光。

一看是蔣易,景上原先那顆懸著的心也算是徹底放了下來。

——蔣易好啊,最起碼比小劉靠譜多了。

景上悄悄的帶上門,拿下墨鏡和口罩,疑惑道:“怎麽是你?”

蔣易也看清了景上,臉上擔憂之情一閃而過:“我下午有個小手術,結束後就沒有事情了,看你一直沒來,就想著幫你頂一會兒……你去哪了?怎麽打你電話也不接?這麽晚才來。”

景上掏出手機,果然好幾個蔣易的未接電話。

“手機剛剛才開機,別提了。我發燒了,忘了要請假這檔子事。”景上套上白大褂,一臉頹廢:“什麽鬼醫院,翹班還要扣錢,這樣想想真的還不如回家,把我爸那個中藥館子一分為二,他做中醫,我做西醫,專治跌打損傷,兩人研究研究,再賣個啥神藥,絕對比上班錢來得快。”

蔣易被景上的胡言亂語逗笑了,伸手輕輕的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你說你天天都想什麽呢?”

“嘿。”景上回嘴:“那你到時候可別求我賣你股份。”

景上與蔣易關係一向不錯,這樣的玩笑實屬正常不過,到傍晚的醫院漸漸沒了看病的病人,等到六點多的時候,各科室也陸陸續續下了班。

景上的車技一直都很菜,特別是雪後的天氣,讓她這種天氣開車基本就是伴隨著一路尖叫,來的時候趕時間坐出租車,回去的時候老爹囑咐要回家裏吃不趕時間,景上決定做不趕時間的公交。

也不知道他老爸那張快嘴有沒有把她出賣了。

如果他媽知道今天和一個高富帥模樣的男人在一起,估計會對蕭楚這個人好奇死吧。

說不定會讓她當場把蕭楚綁來家裏當場結婚也說不定。

路邊車輛來來往往,大多是慢到龜爬的速度,景上將自己圍得嚴嚴實實站在路邊老實的等公交車,她學著蕭楚的樣子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明顯是不燙了,可是自己摸的時候和蕭楚摸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還是那雙手要溫柔的多,也舒服的多。

一輛車開得快了些,順勢帶起了一陣妖風,景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下過雪的海港市呈現出了一種得天獨厚的美,高而深遠的藍天蔚藍,上麵往遠處天邊延伸的白雲舒展,除了煞風景的冷風始終圍繞在她身邊尋著空隙,試圖對她進行魔法攻擊。

景上就在這一片寒涼中等公交,結果等來了蔣易的車。

蔣易的車技顯然比景上高了不知道幾個level,一輛SUV一路在冰麵上安全滑行到景上麵前,搖下車窗,露出穿著黑色襯衫的上半身:“景醫生,要不要送你一程。”

在風中淩亂的景上沒有半分猶豫就上了蔣易的車。

與包的像個粽子似的自己相比,蔣易就是一顆剝了皮的粽子,一件普通的黑襯衫,袖子一路拉倒了手臂關節處,讓別人看了,隻怕認為他兩過得都不是一個季節。

“年輕人火力全開啊。”景上忍不住打趣道:“敢情蔣醫生等會兒是要去相親呀?”

車內的空調開得很足,等到景上上車後蔣易又將空調調高了一些,看著景上依依不舍的摘掉自己脖子裏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大圍巾。

“想太多。”蔣易的神情愉悅:“我不喜歡穿的太多,太累贅。”

“而且還顯胖。”蔣易微笑著看向景上:“特別是對某些本來就不瘦的女生來說,簡直是災難。”

景上:……

蔣易大概是修煉成精了,懟人的水平與日俱增,堪比高爾基書籍的階梯,景上忍不住衝蔣易翻了個白眼:“這能叫胖嗎,這叫豐腴,你們男人喜歡的那叫狗骨頭!”

“對對對,狗骨頭。”蔣易說道:“不過我也覺得女孩子胖一些好看……對了,你到哪?”

“我去我爸媽家,金城苑。”景上脫圍巾的手一停:“你順路嗎?”

“巧了。”蔣易樂了:“我家也住在那。”

“那還真不巧。”景上惡聲惡氣道:“就應該住離你家遠一點讓你多跑幾趟。”

蔣易與她的緣分匪淺,蔣易是土生土長的海港人,兩人同齡,有一次兩人閑聊的時候才發現,兩個人初中和大學都是一個學校的,隻不過蔣易上學比她晚了一年,直到現在才相認罷了。

這一相認不得了,基本就是天雷勾地火的水平,蔣易年輕俊秀不禿頭,高學曆外加鐵飯碗,有一段時間景上的微信都要被小護士加爆了,紛紛過來打探蔣易的事情。

隻不過可惜了,她也不知道。

“今天你對麵坐的是蕭楚吧。”蔣易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們看起來像是認識。”

不過與之同時的,兩個人的傳聞也挺多。

蔣易對景上有好感,這大概是科室裏集體的臆測。

照著謠言去看的話蔣醫生走的是估計是細水長流路線,表達出最深的“意思”也不過是買咖啡時總記得給她帶一杯,有集體活動的時候不忘捎著她。蔣易看起來像是對每個人都有紳士風度,可不知道為什麽,對景上時,那種風度就變成了一副湊不要臉的潑皮無賴樣,暗戳戳的讓人覺得就是哪不對勁。

都是一家醫院的同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有一段時間這個謠言越說越玄乎的時候,景上也忍不住抽出一陣時間她細心去觀察,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大家想多了。

景上覺得說這種話的人八成是沒談過戀愛,並在私下的小群裏立下豪誓——如果蔣易喜歡自己,她願意直播生吞三斤翔。

群裏大家看熱鬧不嫌事大,紛紛心疼景上,而且又都是學醫的,覺得像屎這種五味具雜的好東西不應該生吞,於是紛紛獻出自己的胡椒麵和辣椒粉,等著到時候給景上送過去。

景上左思右量,覺得吃屎倒是小事,主要是她作為一條單身好多年的老狗的直覺, 覺得蔣易不可能喜歡自己。

最直觀的的表現,就是當時蔣易也在群裏,並且要捐獻出自己家裏的味精。

最起碼她沒見過鼓勇喜歡的女孩吃屎的男孩。

“認識啊,初中同學。”景上隨口回道。

——她和初中同學倒是挺有緣,身邊一個兩個都算是初中同學,不過話說回來,那所初中風水當真不錯,教育出的不是美男子就是社會精英。

景上有點迷信的想,以後等自己有兒子了也把他送進去。

“他挺紅的,我家侄女很迷他。”蔣易不知怎麽的想起了今天蕭楚的眼神,他進門的時候蕭楚正好回過了頭,明明和景上聊天的時候眼裏像是含了一汩暖流,可當他進門後卻仿佛成了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

帶了拒人千裏之外的敵意。

有些……莫名其妙?

蔣易握著方向盤的手忍不住收緊,突然有了一種被人敵意的不快。

而那股敵意的緣由……

“……前麵,左轉左轉,到了。”景上指著前麵道。

“那下次我找他要張簽名照送給你小侄女。”景上又將圍巾重新繞了好幾圈掛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隻露出一對圓圓的眼睛,蔣易司機良心的開車將她送到樓下,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說了句“等等。”扭頭在自己的後座椅上拿了一個袋子:“現在全國大降溫,我聽說你明天要出差,就幫你拿了退燒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希望你一定要用上。”

景上自動忽視了後半句,景上誇張的捂著自己的心,含情脈脈的瞅了蕭楚一眼:“唉呀。說真的,還是學弟暖心。”

她接過蔣易的藥,做了個感恩戴德的謝謝,蔣易被她逗得樂了,一笑一口白牙,有一種清爽的好看。

互懟歸互懟,友誼的小船還是沒有翻得。

景上哼著歌接了藥回家,還沒到了一樓,家裏老爸特有的景氏燉豬蹄的香味就已經飄出來了。

明明整個人天天沉浸在難聞的中藥裏,做的燉蹄花味道卻那麽香。

如果不是景夫人太愛操閑心,她真恨不得每天都賴在家裏吃。

家裏的門半虛掩著,景上靜悄悄的走了進去,將背對著景上擺碗放筷的陳蘭嚇了一跳。

這兩年陳蘭從學校裏退休下來後,沒有別的事情,也是十分寂寞,好不容易逮到了回來吃飯的景上,勉勉強強壓下剛想嘮叨的心。

“哎喲你個壞丫頭!”景夫人捂著自己的胸口順氣,平息自己被景上嚇出來的心:“景老頭,快出來看看你家倒黴閨女,顯些把我嚇出個病來。”

被點名的小老頭一改白天對自己的橫眉冷對,高聲回應著老婆的呼喚,一聲“來啦。”一鍋剛煮花的豬蹄瞬間滿屋飄香。

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