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雖然被休了, 但還有皓亮在呢,我四叔和她做了這麽多年的夫妻, 感情很深, 王氏又和我二嬸經常來往……不管怎樣,擇梁哥,你還是想法子幫我多留意些,希望隻是我多慮了。”

“對了寶兒,”兩人商量完王氏的事情之後, 陳擇梁又道:“你知道,咱們村裏現在織的布, 都是賣給瓊山的廣茂布行,雖說那掌櫃的給的價錢也還不錯,但他到底還是每匹多收了咱們四分銀子,看現在咱村裏,甚至還有隔壁兩個村也有不少人對這織布的活計感興趣, 往後咱織的布越來越多, 他拿的銀子可就不是個小數目了!”

“怎麽?難道你找到了另外賣布的渠道?”張皓文的雙眼也黑暗中也發出了爍爍光彩, “說來聽聽。”

“是這麽回事……”陳擇梁對張皓文解釋了起來, 原來瓊山的府城鎮上還有一家布店,這一陣子經營不善, 已經快要關門了,不過那家店是幾十年的老字號,鋪子的位置很好,就在離港口不遠的, 最繁華的瓊府街上。

上上個月,陳擇梁還坐船去了廣州一趟,在那裏他打聽到,朝廷現在有意加強海禁,私下裏和海外買賣的懲罰將會越來越重,但是同時,廣州市舶司對布匹的需求正在增大,若是能和市舶司搭上關係,往後他們的生意就相當於有了官府保駕護航,再也不愁當地其他鋪子的排擠和鄉紳的盤剝了。

成立一家屬於自己的布店當然是件好事。隻是,這就意味著他們要自己尋找客源。陳擇梁說的倒是個機會,但其他更有實力的布行,比如廣茂,能放過這樣的商機嗎?

“寶兒,你放心,我知道這事兒不容易,我會再去一趟廣州,慢慢打聽的。不過買鋪子的事兒,你還是抓緊和張大伯商量商量吧。”

陳擇梁對張皓文道:“那鋪子的位置確實不錯,機不可失呀。而且,瓊山的生意,我不在的時候,是不是讓張大伯和你三叔去盯一下?現在除了廣茂布行,直接找咱們訂貨的也不少,咱們的布不僅出貨快,而且平整結實,價錢公道,在瓊山賣的可好了!”

“好,擇梁哥,你說的有道理,我回去跟爹點了點頭,真誠的道:“你做的非常好。”

其實,陳擇梁的表現可以說是出乎張皓文的意料,他慶幸自己當時選對了人。如果不是陳擇梁,自己這個計劃至少要推遲半年到一年左右,而且很有可能還沒有現在這麽好的收益。

“別謝我啊,寶兒,”陳擇梁低下了頭,“要不是當時你肯拉我一把,我被先生退了學,也就隻能回家種地了。皓春……”他苦笑了一下,“更是不可能看上我。我要謝你才對!”

說到皓春,這個少年臉上又露出了一絲羞赧,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織的挺精致的小袋子往張皓文手中一遞,還挺沉的。“這又是什麽啊?”張皓文知道陳擇梁每次都會給皓春帶些小東西,卻故意笑著問道。

“給你大姐的。”雖然已經定親了,陳擇梁還是很不好意思:“是鎮上姑娘們用來洗臉的,滑溜溜的,我也不知道是個啥,讓皓春拿著用吧。”

大概是香皂一類的東西,張皓文見陳擇梁的臉越來越紅,也不再逗他了,笑了笑,道:“好,一定帶到。”說罷,他又囑咐了陳擇梁幾句,讓他一定看好王老三和王氏,然後便收起那個袋子往自家院裏走去。

……

“喲,寶兒他娘,你們家的‘利是錢’都貼好啦?”眼看就到大年三十,張家來來往往的人流不絕。對窮人家來說,過年也意味著一筆不小的開銷,因此最近那些織布的女子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都格外勤快,想著給自家的娃兒多掙幾件來年的新衣,說不定還能送進村裏的義學呢。

這會兒,一名穿著藍布襖的婦人

抬頭瞅了一眼張家大門上貼的那一溜紅紙金字,象征著對來年的好運的期盼的“利是錢”,滿臉帶笑抱著兩匹布進了東廂房的屋門。

“你這小子咋又跑夥房來偷吃!我忙活著呢,皓言!皓言你看著你弟弟點兒!”院裏劉氏氣急敗壞的喊聲還在回**著,雖然家裏現在從來沒有短過張皓方一口吃的了,但他正長身體,還是一問著香味兒就想到廚房裏摸點吃的,因此引得劉氏的叫罵不斷響起。

院後邊,則是吳老太太催促著張傳翠趕雞回舍,“囉囉囉”的吆喝,還夾雜著張家幾個兄弟一起為了擴大雞舍,劈木頭搭架子的叮叮哐哐聲。

這個年過的還算有年味兒。張皓文此時正坐在桌前練寫大字,他的臉上卻忍不住浮起了一絲微笑,好久都沒過一次這麽踏實,這麽熱鬧的年了。頭一回他對穿越到這窮鄉僻壤生出些許感激,當然,他知道這年月要想一天天把日子越過越好很不容易,張家能有如今的光景,那也是他絞盡腦汁努力的結果,他們到底還是個沒根沒底的農戶家,往後,還是的好好打算,事事小心才行。

“……不知咋就跟那王老三搞到一塊兒去了……”張皓文回過神兒來,旁邊那嬸子和李氏的說話聲傳入了他的耳朵。

李氏聽著這些風言風語,隻是淡淡笑了笑:“多半是謠傳吧,我看黃二嫂你也別太當真事了。”

“啊呀,無風不起浪嘛,咱村就這麽巴掌大點兒地方,啥事兒能掖得住,藏得住呐!”這黃二嫂四處一打量,見院裏人影走動,便一抬屁股起了身:“這紗我拿著啦,過年這兩天幹不成了,到初三我再來送布!”

“成。”李氏對她一笑,從床頭的櫃子裏給她結了工錢,把這婦人送出了門。張皓文的心思又落回到了眼前的紙上,過了年,他就六歲了,之前韓景春一直覺得他還太小,不敢給他增加練字的強度,他的字雖然比起一開始寫的大有進步,但離著他心中的期望自然還是差了很遠。

張皓文每天寫上一百個大字,手腕稍有酸痛就不敢再寫下去了,但他會一直在心裏揣摩和回憶韓景春教他的提筆落筆種種動作,以達到隨時隨地都能練習和提高的目的。

“你這一筆雖然工整,卻不夠剛勁,沒有把力道融入在筆劃之中,應當如此……”張皓文還在那裏出神,卻聽見身後傳來了韓景春的聲音!

“夫子!”他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恭敬的對韓景春行了個禮。他差點忘了,因為韓景春一個人無親無故的,他和張傳榮商議之後,就決定邀請韓景春到家裏來“圍爐”,就是在過年之前,一起吃頓飯的意思。

一般圍爐那日一家人都會燒香祭祖,然後歡歡喜喜的圍坐在一塊兒吃一頓豐盛的飯。這一天村裏家家戶戶都歡聲笑語的,張皓文覺得韓景春待在學堂後頭那院子裏未免過於孤單淒涼,便把他請到老張家過年,也借此好好感謝一下他這大半年對自己的照顧和栽培。

韓景春今天穿了一件鮮亮點的寶藍色直裰,帶著新方巾,一張臉還是有些嚴肅,不過和在學堂裏比起來和氣多了。順帶又指點了張皓文幾句之後,他坐下來開口問道:“皓文呐,你可曾跟你父母說過彭知縣明年駕臨天賜義學的事了麽?”

知道韓景春要提起這事,張皓文答道:“說了。對於這舉神童,他們都說,還是看我自己的意思。”

“嗯,那你……又有何打算呢?”韓景春問道。

張皓文道:“學生是想,若是能舉神童進入縣學讀書,固然光彩,但正如先生所說,學生年紀尚小,四書、五經又未曾通讀,雖然或許有幾分天賦,卻根基太淺,尚需在科場上好好曆練一番……”說罷,他又看了看韓景春,認真的道:“更何況,您對學生我傾囊相授,先生的學問,我還連皮毛都不曾學

到,縣學中生員又多,教諭未必能如先生這般,手把手的教學生寫字呢。況且到了那裏,少不了又要結交同窗,人情往來,未必是什麽好事。”

韓景春見他句句念著自己的好處,心裏也很是欣慰,嘴上卻道:“雖然你說的有理,但待彭知縣來了,一切還是看他的意思為主。”

兩人正坐在窗下說話,外麵張成才、張傳榮幾個男人聽說社學裏先生來了,都匆忙從院後趕來,接連同韓景春施禮問好。張皓言、張皓方也束手束腳進來,畢恭畢敬拜見過韓景春,李氏則叫上周氏,和夥房裏的劉氏三人一同忙活著準備飯菜去了。

在張皓文不斷的指點下,李氏做飯的手藝越發高超,再加上如今張家的境況早已不同往日,張家兄弟時不時就要往鎮上去一趟,帶回來的都是原先隻能對著流口水的食材。他們自家養的雞更是聲名在外,時不時就會有臨近村裏的鄉紳派人來買上十隻八隻帶回去辦壽宴、酒席。

今個兒,李氏這雞是白切的做法,皮薄肉嫩,雖然骨頭上還帶著丁點血絲,肉裏卻沒有一點腥氣,蘸料裏卻加了自家地裏采的橘子的汁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酸甜,韓景春嚐過後也止不住稱讚:“哎呀,怪不得總是有人求著皓文要買你家的雞吃,今日一嚐,果然與眾不同呐!”

李氏還根據張皓文的描述,用煮熟的豆芽、廣州特有的柔魚、冬筍、肉條拌著瓊州那裏買來的粉加上各種佐料,澆一點海蚌湯,再撒上地裏摘得野菜切成細細的絲,冒著騰騰熱氣,卻又鮮滑,又爽口,一家人老老小小都格外愛吃,瞬間一大盤粉已被一掃而空。

說說笑笑之間,夜色愈深,新的一年也越來越近了。張家這個年過得不同以往,前一陣子休了王氏給家裏籠上的那層陰雲已經在這頓豐盛而美味的飯菜中漸漸消散了,就連張老四一直緊縮的眉頭都舒展了不少,摟著身邊的張皓亮,不斷給他碗裏夾菜,話語中也多了幾分輕鬆:“大哥,明年咱兄弟幾個,就接著跟你一起發財啦!”

“是呀!是呀!”其他幾人也附和道。

張皓文看著之前還心思各異的兄弟幾人都毫不猶豫的舉著酒杯一飲而盡,就連吳老太太臉上都盡是討好的笑容,心裏不禁感歎,無論是哪個時代,無論是家裏、村裏、還是以後……不管到了哪兒,親情血緣固然存在,但歸根結底,還是實力說話啊!不過能達到眼前這樣暫時的平衡和一致,對於他來說,已經夠了。

而他的科舉大計,也該正兒八經的提上日程了!

……

過了正月十五,又過了二月二,瓊州春耕到來得早,百姓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可這天早上卻沒有一家下地,人們在村頭那條原本並不平整,卻在最近才重新翻修了一回的土路兩旁,密密麻麻跪了一片。

不遠處,兩匹高頭大馬,跟著一隊隊黑衣箭袖的差役,舉著牌子,“咚——”敲著鑼鼓,一步步往村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