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知縣滿以為張皓文會歡欣雀躍的叩頭感謝, 誰知道這孩子卻躬身一拜,說道:“多謝縣尊大人的好意, 隻是小人覺得,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有些事情是不可以走捷徑的。學生打算再隨韓先生好好學一學四書五經,兩年後的縣試,若是小人的文章能入得了大老爺的眼, 大老爺再送學生入縣學不遲!”
“哎呀呀……”彭知縣又吃了一驚,韓景春應該已經對張皓文說過被舉為神童的好處了吧?沒錯, 他年紀是小了些,讀的書也不夠多,把他選做神童,更多是為了村子、縣裏的名聲著想,對他自己確實不一定是件好事。說不定, 張皓文已經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利弊, 既然他一個小小的孩子主意這麽正, 自己還是遵從他的意思吧!
於是彭知縣點了點頭, 答道:“好!本官等著,到時候在科場上讀一讀你做的八股, 看看你是不是真如你的夫子說的那麽聰明、有才!”
三人正說著,外麵差役忽然來報:“大人,村中裏正辦置了酒席,想請縣尊大人您去用些便飯, 不知您的意思是……。”
彭知縣雖然打心眼裏不想去這些莊稼人家裏吃什麽飯,但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來,道:“哎呀,各位鄉親父老盛情款待,我彭尚德也不便推卻啊,你告訴他們,我這就過去!”
晚上,李氏和皓春、皓夏三個人在屋裏忙忙碌碌收拾著村民們交上來的布匹。張皓文讀了一會兒書,在**盤腿而坐,好像是在閉目養神的樣子。
實際上,他正在他那近來極少有機會涉足的空間裏探索呢!隨著他長大,手上那個白玉戒指的輪廓越來越明顯,李氏和張傳榮都曾經注意到過,但他們也沒有過多追問,這個孩子身上有太多出乎他們意料的地方,反而使得他們對張皓文的反常之處都不再去細細深究了。
李氏看見張皓文半天沒有動靜,過來道:“寶兒啊,累了就早點睡下吧。”
張皓文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中卻掩藏著一絲失望——為什麽他始終沒辦法撥開山後的薄霧,看看空間的下一個區域是什麽樣子的呢?是自己的能力還沒達到,還是缺少了什麽東西呢?
張皓文順從著李氏的意思躺了下來,卻在張傳榮走進來之後,聽到了他和李氏之間的對話。
“阿慧,聽說,今個寶兒頗得知縣大老爺看重,老爺還要送他去縣學讀書呢!”張傳榮開了口。
李氏一聽,半是欣喜,半是憂慮:“真的?可是他還太小……我、我舍不得他呀!”
張傳榮道:“不過,寶兒好像是婉言拒絕了他,說是想參加兩年後的縣試。”
“噢……”李氏心裏一鬆,卻又緊接著問道:“那知縣老爺不會怪罪的吧?”
“這倒是沒有,”張傳榮道:“不過,寶兒離開咱家,也是早晚的事。”
說到這兒,兩個人都有些傷感,寶兒太出眾,怎麽可能一直待在天賜村這一個小小的村子裏呢?
李氏的眼中已經有些發濕,卻聽張傳榮又道:“對了,娘留下來的那鐲子,不如就給他帶上吧,我聽老人說,孩子太漂亮、太伶俐的,怕……怕老天動心收了他去,還是有個東西震一震的好。”
躺在**的張皓文早就睜開了眼睛,看著自己父母在那裏議論,雖說張傳榮的話讓他這個無神論者心裏發笑,但看見李氏那凝重而驚懼的目光,他馬上收起了不恭敬的心思,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孩子不聰明的整日著急上火,孩子太聰明也要擔驚受怕。
他輕手輕腳爬了起來,扯了扯李氏的衣角:“爹、娘,你們說啥呢?我那有那麽好,自古來聰明的娃兒多的是,老天才看不上我呢,對了,今天彭知縣說
,他在文昌另一個鎮子上點的神童,那才是真正的出類拔萃……”
張皓文的話吸引了兩口子的注意,李氏將信將疑的看著張皓文,在她心裏,寶兒就是最好的,還有誰能比得上寶兒。她想著剛才張傳榮的話,趕忙起身道:“寶兒等著,娘有個好東西要給你。”
聽說這是張傳榮的娘留下來的,張皓文心裏也有些好奇,過了一會兒,李氏從她平日存放重要東西的那個木匣子裏,掏了個黑紅相間的布袋出來。袋子上係著的兩根錦線解開後,李氏從裏麵掏出了一個開口的又薄又扁平的銀鐲子。
張傳榮和李氏相對一望,他接過那鐲子套在了張皓文手上,銀質很軟,在張傳榮的擠壓下漸漸合上了口,在張皓文的小手腕上繞了一圈半。張傳榮對著他笑了笑,道:“寶兒啊,這是你的親奶留下來的。先前你太小,咱家裏頭又窮,爹不想讓他們看見了說三道四。現在家裏頭有錢了,你就帶著吧,我看這鐲子樣式挺特別的,你個男娃帶著也挺好看。”
張傳榮說的不錯,張皓文舉起手腕一看,這鐲子雖然看上去有些粗糙——刻著發黑的橫橫豎豎,不知道是什麽花紋的裝飾——但帶在他手腕上卻出奇的和諧,一點也不顯眼,甚至還和他那個戒指還有點遙相呼應的感覺。
大房屋裏一家三口正享受著片刻的寧靜,院子裏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張傳榮往外看了一眼,輕輕摸了摸張皓文的頭,就起身走了出去,聽動靜,大概是張成才老兩口在教訓張老二呢。
張皓文略一思索,也跟在張傳榮身後走了出去,院子裏正亂著,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他往樹下的石階上一坐,看起眼前這場鬧劇來——張傳華跪在青磚鋪成的地麵上,流著淚一個接一個的打著自己的耳光:“爹、娘,我錯啦,我不該進賭坊,要不是大哥,要不是大哥,我就得挨棍子啦……嗚嗚……娘,饒了我吧……”
劉氏跪在他的旁邊,半邊臉紅紅的,高高腫起,頭發也散作一團,顯然是跟張傳華打了一仗,而且張傳華下了狠手,把她打得不輕。
她一麵撥拉著自己黃蓬蓬的亂發,一麵大氣不敢出的默默流淚,這次她可算完了,天殺的王家,可恨的王盼蘭,竟然騙她說由那王童生帶著,絕對隻賺不賠,自己怎麽也沒想想呢?要是隻賺不賠,當時爹娘趕她走的時候她能一文錢也拿不出來嗎?!
還是貪心惹的禍!一聽說能賺錢,就啥也不顧了。可張老爺子的一句話馬上就兜頭給了她一棍:“……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我兩個孫子想想,你兩個混賬東西,聽過那個當官的大老爺有個做賭棍的爹呀?!”
吳氏本來一直木然坐在一旁,這會兒也猛地跳起來抹了把淚:“天呐!我吳長秀做了什麽孽,不讓我消停一天呐!……”不舍得打自己兒子,她衝上去給了劉氏一個耳光:“劉二花,你這個蠢婆娘,傳榮早晚讓你害死……早晚讓你害死!”
“爹,娘!”張傳榮見場麵失控,便開了口:“這事兒是王老三有意害咱,二弟上當跌了個跟頭,以後他該知道輕重了。”
“唉……!”張成才深深地歎了口氣,張皓文注視著自己的爺爺,接連經受了四房和二房的打擊,原本就滿臉滄桑的他看上去越來越老態龍鍾了。
張成才自然是滿心氣憤的,可同時又有些無奈,本來一家發達了,這是挺好的事呀!怎麽先是四房媳婦兒鬧出私藏銀子的事兒,轉眼這二房又上了人家的當呢?這個種了一輩子地的老頭想起了“樹大招風”這句話,心裏頭又接連歎了好幾口氣。
雖說老二已經嚐到了教訓,但家有家法,他早就對兒子們說過,一不準賭,二不準嫖,如今老二犯了,必須罰他。
他對著吳氏把手一伸,吳氏嚇得哆嗦起來:“老頭
子,你……你要幹啥?”
“我要幹啥?我要收拾收拾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張成才怒喝道。
吳氏不敢勸,也沒動彈,張成才自己站起身,蹭蹭進了裏屋,拿出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子來:“老二,你給我趴好了!”
張傳華嚇得冷汗淋漓,但比起官府的板子,他寧願挨一頓張成才的棒子,張成才不會把他往死裏打,可官府的差人就說不定了。
吳氏還在做著最後的掙紮:“老頭子,當著皓言皓方的麵,你打他爹,這、這讓孩子們看了去,心裏頭不得勁呀!”
“哼!我就是要當著他們的麵打,張家的子孫都得記著,不能犯這個渾!”
說罷,老爺子已經高高舉起棒子,朝著張傳華的背抽了下去,張傳華這會兒倒是有了骨氣,死死咬著牙,沒發出一點動靜。
“哎喲……當家的……”劉氏嚎啕大哭,張皓言和張皓方也在一旁默默流淚。
張皓文看著眼前驚心動魄的場麵,他爺爺是下了狠手的,他能看出來,張傳華臉上青筋暴起,明顯是痛的狠了,幾棒子下去,張傳榮和張傳福、張傳貴也看不下去了,紛紛跟著求情:“爹,他知道錯了,別打啦!”
張老頭被三個兒子拉住,隻得哐當把棍子往地上一扔,低低歎了聲:“造孽呀!”
張成才扶著椅子喘了口氣,忽然開口問道:“你、你手裏頭還剩下多少錢?”
“多少錢……?”被打得半死的張傳華稀裏糊塗抬起頭來,望向劉氏:“死……死婆娘,還有多少錢在你那裏?”
“七十多兩吧……”劉氏哆哆嗦嗦的回答,去年豐收的糧食賣了不少銀子,再加上賣布分的紅利,這些錢是他們存下的。為了誘騙張傳華上鉤,賭坊裏王禎和王栓兒兩人自然不會一上來就讓他輸錢,反而還幫著他贏了幾把,當他們就要讓他簽字字據借債的時候,張傳榮和張傳福及時出現了。
張老頭子站起身來往主屋走去,臨走前回頭低聲喝道:“把你這錢都給你娘管著,老婆子,這錢要投在老大那賣布的生意裏頭!不準他兩個混賬再亂花了!”
“可是……大……大哥,你還讓我跟你幹嗎?”張傳華驚疑不定的看著正把他從地上扶起來的張傳榮。
先前讓投錢的時候,二房隻是象征性的拿了二十兩。張傳榮當時就覺得二房不止這麽些錢。現在,事實果真印證了他的猜測。不過,布匹生意確實需要銀子,老二也得好好約束,張傳榮不想跟銀子過不去,況且,他一抬眼看見了樹下的張皓文,張皓文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以前讓他們投錢,還像是求著他們似的,現在呢?要想跟大房一起做生意,他們還得求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