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刁民!仗著家裏有些銀兩, 就跑到府衙來大放厥詞,挾持官府, 真是無法無天了!”周知府轉過身去, 氣呼呼的一瞪眼:“這麽點事兒何須一報再報,有什麽事寫張狀子呈上來,本官自會秉公料理,還有瓊山知縣呢!讓他們先把狀子遞到縣衙去!”
師爺早上收了那幾個富商一封銀子,在他們麵前打過包票, 這會兒被知府罵了一頓,有些不甘心, 但見曾提學還在一旁,隻得訕笑著退了下去,恒昌布行這些年不知怎麽搭上了廣東的市舶司,生意越做越興旺。當然,他們也都多少撈了點好處, 但不能讓這一家鋪子獨大呀, 現在另外幾個瓊山本地的富商已經越發不滿, 再這麽下去說不定會出事, 師爺暗自琢磨著,心想過會兒再找個時間把緣由細細稟告給周頤聽。
周頤見師爺閉上了嘴, 趕緊命人備好轎子,和曾提學兩個人一同查看考棚去了。
……
“哥,這是啥呀?咱們拿著個幹啥?”張皓方見張皓言手裏拿著一盞奇形怪狀的高腳燈籠進了他們住的院子,不僅好奇的湊上來問道。
這次來考府試, 陳擇梁給他們租了一個離府衙頗近的安靜的小院子,讓他們可以好好休息,認真備考。原本陳擇梁是想讓他們住在家裏的,但是張皓春年初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有了身孕,陳擇梁也物色了一處新的宅子,打算等張皓春生了孩子之後一家人搬進新宅,他現在的家不算大,他怕這麽多人進進出出會影響張皓春養胎和休息。
“嗬嗬,皓方,這你就不懂了。”陳擇梁上前接過那燈籠倚著牆放好,對張皓方道:“我打聽過了,現在府試的人實在太多,又是天不亮就得在府衙門前等著,考生們怕和廩保、家人走散,黑暗中不好找,所以就會買這些燈籠以便能隨時隨地找到人呀。”
“哦……”張皓方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張皓文也算是開了眼界,如今的瓊山縣,府城鎮和上次來的時候大不相同了,到處都是來府試的考生,客棧、驛館早被這些考生和送他們來考試的家人、師長擠得滿滿當當的,甚至連那些街邊的雜貨鋪、小吃鋪裏,也經常能看見儒生們進進出出。因為沒有地方住,這些店鋪也喜歡把家裏多餘的地方租給這些考生,算是身在府城能撈到的一份額外的收入。
府試的內容和縣試一樣,還是兩篇八股,張皓文對做文章不太擔心,更何況,他是縣案首,一般來說府試的時候是不會把縣案首淘汰掉的,這不相當於是打縣太爺的臉嘛?張皓言縣試第三,就算府試十個取一個,問題也應該不大,至於張皓方嘛,什麽人有什麽命,張皓文是懶得替他操這份閑心的。
不過,等到了四月十九那一天,府衙附近人山人海的考生還是讓張皓文感到了一絲壓力。半夜時分,浩浩****的隊伍就開始向府衙聚攏了,像他們這樣幾個人來的還是少數,大部分都是一個縣裏的教諭或者塾師帶著考生們一同前來,隻見一盞盞形狀各異的燈籠浮在漆黑的夜空裏,烏壓壓的人跟在後麵,往同一個方向不斷靠近。
一次次的考試不僅是對考生的考驗,同樣送他們來的先生和家人也飽受煎熬。經曆縣試那一遭之後,不僅張皓文的心理素質提高了,張傳榮和韓景春都鎮定了許多,再加上陳擇梁此次也跟著一同來了,他年輕開朗,時不時和張傳榮他們說笑幾句,一行人雖然心裏仍然有些忐忑,但氣氛比上次輕鬆不少。
“澄邁縣!澄邁縣的生童都在哪兒?!”幾個考生和自己的縣的隊伍走散了,正焦急的在人群中穿來穿去,還有不少挑著擔子賣吃食的,在考棚前的大院裏頭高聲吆喝,雜亂的聲音在張皓文腦海裏嗡嗡作響,他幹脆靠著牆坐了下來,對張傳榮說了聲:“爹,我歇一會兒,待會兒到了點叫我。”然後就鑽進空間裏呼吸新鮮空氣去
了。
出發前,他們已經吃了東西,而且這次入場早,怕是等不到中午就餓了,陳擇梁給他們買了些白麵餅子讓他們帶著在考場上充饑。張皓文給這些餅子都灑了靈水,希望到時候萬一真的累了、困了,也能給他們幾個稍微提提精神。
考前的等待永遠是漫長的,等到張傳榮的聲音在空間外響起的時候,張皓文已經在空間裏小憩了一會兒了。空間中的空氣讓他精力充沛,頭腦也清醒了許多,他睜開眼睛,隻見考場前架起的高台上,已經出現了一個穿著大紅色官服的身影。
“別嚷嚷,知府老爺來啦!”考生們互相提醒著,很快就安靜了下來。數百雙眼睛一下子落在周知府的身上,周知府清清嗓子,照例囑咐兩句,就宣布府試開始入場了。
陳擇梁提前使了點錢,讓他們進考場裏來看過一回。這府試的考場也是為了道試而準備的,所以自然比縣衙大堂氣派許多——過了周知府點名的穿堂大廳,就是一個極其寬廣的青石板鋪的大院子,院中正麵是大堂,考官就在裏麵監考、休息。
院子一東一西蓋了兩個大敞棚,各十一間,後麵還有穿堂、上房、甚至是廚房、書房,到時候道試完畢,提學官和他的一眾幕僚就直接在這些房間裏判卷子。在張皓文看來,有點高考結束後封閉判卷的意思。
這一回,考生們就不能隨便亂坐了,不過因為他們的名字是一起送上來的,張皓文兄弟三個還有王金匯都挨在一起。王金匯今年十三,和張皓方差不多大,不過他比張皓方老成多了,平時和他們兄弟雖然不是特別親近,但也總是客客氣氣的。和在自己右邊動來動去的張皓方相比,張皓文這會兒覺得安安靜靜坐下磨墨的王金匯實在是好得多。
府試的桌椅都是統一打造的,張皓文強烈懷疑府衙的人收了回扣,這一排排長條的桌椅脆弱不堪,稍微一動就吱嘎作響,現在整個考棚都是此起彼伏的藤條摩擦聲。
張皓文剛想開口讓張皓方不要再動了,張皓言已經先他一步受不了了,轉頭對自己的弟弟說道:“皓方,你再動來動去,這藤條斷了,咱們還怎麽考呀!”張皓方這才老實了點。
好在府試畢竟人手多些,維持秩序的差役也多,考生們很快就入場坐好,周知府也提著筆準備出題了。兩張紙寫罷,最前麵的書辦替周知府大聲宣布道:“《論語》題:‘群居終日。’《孟子》題:‘乃若其情。’”說罷,便將紙交給下麵的衙役,糊在牌子上舉到考棚中間走來走去,讓那些沒聽清的考生有充分的機會把題目看清楚。這回,連桌椅的挪動聲都徹底消失了,所有的考生都平息凝氣的思考起來。
“太好了!”張皓方在旁邊得意的嘀咕道。張皓文知道他為什麽這麽高興——這兩道題,都是韓景春讓他們練過的!尤其是第一題,就在出發前韓景春還詳細的講解過這道題的破題呢!這下子張皓方也不用向張皓言求助了,他們四個人紛紛動筆刷刷的寫了起來。
押題押對了的感覺真好,張皓文此時心裏對韓景春充滿了感激,因為彭知縣和周知府都在瓊州待了不少年月了,韓景春自打去年起就使勁琢磨這兩個人出題的思路,把他們出過的考題和批示的文章都讓張皓文他們好好研讀了一番。張皓文當時還有些納悶,這種“投機取巧”的事,以前的韓景春應該是不屑於做的呀?
他試探著問了一下,韓景春卻告訴他道:“唉!皓文呐,為師年輕的時候心高氣傲,可沒有少吃這個虧,你可知道京城會試的時候,人人都會猜測主考官到底是誰,那幾個可能的人選所有的詩集、程文都會被一搶而空。我呀,以前仗著平常歲試、科試,學道取了我幾次案首,說我的文章有才氣,總是覺得隻要文章好,哪個考官來判又有什麽區別?”
他歎了口
氣,繼續道:“這麽多次鄉試落選,我也沒有扭過這個勁兒來,如今方才開了竅——環肥燕瘦,各有所愛,就算不去特意迎合考官,模仿他的文筆和句子,至少也要知道他的喜好,若是能讓他一眼看上去就覺得舒暢,豈不是事半功倍麽?”
韓景春原先就是府學的廩生,周知府有時候出題目考察生員,就特別喜歡挑那些和性情啊,善惡啊有關的題讓他們寫文章,這回兩道題都押中,雖然有運氣的成分在,但韓景春下了足夠的功夫讓他們做準備才是主要的原因。
盡管文章都記在腦中,一字不差,張皓文還是先打了草稿,認真檢查沒有錯字、別字之後才開始往試卷上麵謄抄。不過,等他抄完之後再一抬頭,大部分人都還在奮筆疾書或埋頭苦思呢。張皓文已經在這個考棚裏呆夠了,肚子也有些餓,於是便站起身來,準備去交卷。
他往兩邊看了看,王金匯一向比較謹慎,抄的慢些,這會兒才抄完第一篇文章,張皓方根本沒打草稿,第二篇文章都快寫完了,張皓言也仍在一絲不苟的抄寫。他估計,這回張皓言說不定能和他們一起,放頭牌的時候就出去。
看見這麽個小娃兒早早站了起來,馬上就有一名差役走到桌前,問他道:“你有何事?”
張皓文將兩篇寫的工整漂亮的文章往他眼前一遞,那差役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不過,他又打量了打量張皓文,忽然覺得他有點眼熟——這不就是前幾年替巡撫大人和知府擺平了那些鬧事的黎人,又把唐家小姐救回來的那個小相公嗎?想不到兩年不見,他長得更挺拔俊俏了,那件事情之後,張皓文的名聲傳遍了整個府衙,這會兒不少人認出了他,都在一旁竊竊私語。
眼前的差役臉色也馬上變了,變得滿麵笑容:“你跟我來,老爺在大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