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的日子為什麽就過成了這樣?!娘在的時候, 多麽疼愛他呀!為什麽他們都不肯給娘一點機會,讓娘回到他身邊, 回到爹身邊呢?張皓亮想著王氏每次看著自己的時候慈愛的笑, 眼淚默默流了出來。這個家富了,對誰都是好事,隻有對他張皓亮來說好像掉進了地獄一樣,他擦拭著不斷流出的眼淚,最後把頭埋在膝間嗚嗚的哭了起來。
……
“不得了了, 張阿伯!張阿伯呀,榜貼出來啦!”隔壁陳擇梁的幺弟從鎮上回來一趟, 一進村就往張家跑著喊了起來。
“七兒,啥事兒喊這麽大聲?”張傳榮不在家,李氏納悶的探出頭來問道。
“哎呀,取中啦,都中啦!”陳七兒把手裏的布褡褳往地上一扔, 道:“嬸兒, 讓我進去說話!”
“啥事兒鬧這麽大動靜?”村裏的人也都十分好奇, 再次聚攏在張家門口。
“都讓讓!”誰知說話間, 村頭來了一隊官差:“張家名皓文的,是哪個?你中了案首, 我等特來報喜!”
“哎呀!”李氏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陳七兒剛對她說了一遍,她趕緊準備賞錢去了。聽見門口差役高聲宣布出了張皓文的名次,李氏把懷中的張皓廣交給了張皓夏, 帶著張皓文迎出了門。
“差爺辛苦了,這幾個錢給您二位喝點茶吧。”李氏有些發福的臉上滿是紅光,把手裏的碎銀粒遞了過去。
兩個差役眼前一亮,笑嗬嗬的道:“恭喜恭喜!縣太爺特意囑咐我二人跟張小相公傳一句話,說是讓小相公好好準備府試,不要辜負縣尊大人的期望。”
“多謝縣尊大人,張皓文記下了。”張皓文對自己中了縣案首有一點意外,忙拱手答謝。兩人見狀十分滿意,又問道:“張皓言、張皓方是你的兄弟吧?也有他們倆人的喜報。”
“哦,我們張家分家住了,旁邊就是二房。”張皓文抬手一指,張傳華今個兒在家,早就急匆匆的跑到門口等著了:“差爺,我家這兩個不成器的排在幾名呀?”
“張皓言小相公是第三!”差人笑著答道:“張皓方雖然稍靠後了些,也是榜上有名的,你們自己看吧。”那人把喜報遞了過去。原來文昌縣此次共取了九十八名,張皓方排在八十二。張傳華原本高興的臉色稍微暗了些,抬手衝張皓方甩了個巴掌:“瞧瞧你哥,瞧瞧寶兒,一個第一,一個第三,你這八十幾名,府試咋辦呀?!”
“唉喲……!”張皓方本來高興著呢,冷不防挨了一下,氣得他轉身跑了,兩個差役也有些麵麵相覷。
張成才和吳氏兩個聽見動靜,從二房的宅子裏走了出來,說了許多好話,給了賞錢,哄得差役眉開眼笑的上了馬,提醒他們道:“府試的日子也貼出來了,四月二十。縣老爺已將你們這些取中的人名字編成冊,送往瓊山去了!我這還有一份喜報要送,先走一步啦!”
兩名差役一走,周圍的村民們紛紛七嘴八舌對著張老爹到起喜來。張皓文看著那些人滿是羨慕和崇敬的眼神,心裏明白,如今張家這幾個娃兒雖然還暫時沒有功名,但在天賜村民的眼中,他們已經儼然脫離了人們心目中原先的印象,變成了和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大家大戶——張家剛開始掙錢的時候,還有幾個人偶爾說句風涼話,可現在,差距越來越大,人們已經徹底習慣了對張家的仰視。
“好、好……”張成才笑的臉皺成了樹皮:“老婆子,拿幾個錢,請鄉親們喝酒。”
“唉呀,這剛算了工錢,哪有銀子呀……”張家的地現在都是雇人耕種,分家時牛也分給了大房,吳老太太拿錢給二房又買了兩頭牛,一頭耕老兩口的地,另一頭耕鄰村二房分的地,否則牽來牽去太麻煩,雖然這
點錢對現在的吳氏來說是小錢,但她摳唆的習慣一時還是難以改變,為了這兩頭牛心疼了好一陣子。
不過,孫子們考過縣試是件好事,她雖然埋怨了幾句,還是進屋拿了一串銅板,回來分給了幾個鄉親還有那些看熱鬧的孩子。
“好啦,張老哥,回頭就等看你家寶兒做高頭大馬狀元遊街啦!”隔壁陳老漢笑著說道。
“哎呀,狀元遊街……那不得在京城嘛?陳老伯你還能看得著?!”幾個年輕人也和他打趣。
人們說說笑笑,一會兒就散開了,張皓文拿著那大紅的喜報,心裏對科舉兩個字生出了更深一步的感覺,這確實是一條能讓你平步青雲的路啊!自己現在隻是站在這條路的最低端罷了,要往上走,還得加倍努力才成!
三月底,張傳榮帶上張皓文和兩個侄子,一起出發前往瓊山縣的府城鎮了。張家上到六十多歲的張成才,下到張皓文剛兩歲的弟弟張皓廣,全部聚在院子裏,為他們送行。與他們同去的還有韓景春。縣試隻不過是最初步的選拔,府試與縣試相比,雖然考察的形式和內容完全一樣,但意義要重大的多。
整個瓊州府所有的生童聚集在一處,場麵是這些來自鄉村和小鎮的孩子們從沒見到過的,況且,府試和明年的道試一樣都是在府衙所在地舉行,府試就相當於是道試前的一次“觀場”、“模擬考試”,重要性不言而喻,韓景春作為對他們寄予重望的夫子,這樣重要的場合自然不能缺席。考完府試,生童變成了童生,他韓景春的任務差不多也就完成了。
“爹,咱們這次是不是還要去看看大姐和姐夫呀?”張皓文上了牛車,想起去年搬到瓊山安家落戶的張皓春、陳擇梁,心裏不禁有些期待,雖然張皓春從來說話不多,看起來不如活潑的張皓夏和張皓文那麽親近,但張皓春總是幫著李氏默默照顧一家人的飲食起居,張皓文對她很是掛念,不過,陳擇梁一直和他保持著聯係,時不時就提一兩句張皓春的事。知道姐姐在鎮上過得平靜富足,他頓時覺得安心不少。
上一次陳擇梁來信,還說他給張傳榮、張皓文準備了一個“驚喜”,讓張皓文好好考試,考完試就知道了,到底是什麽?這還真讓張皓文有些好奇起來,忍不住想從張傳榮這裏探探口風。
“嗬嗬,當然要去看你大姐了!”張傳榮道,“不過,眼下啊,寶兒你先別想這些個,還是好好準備府試吧。”
“知道,爹,我心裏頭有數。”張皓文回答道。
另一邊,張皓言和張皓方卻在商量:“咱這些銀子也不知道夠不夠,不好讓大伯和寶兒一個人掏錢呀。”說話的事張皓言,張皓方得意的又掏出一個小藍布袋:“奶又給了我二十兩呢!不過,大伯要出就讓他出嘛,他和寶兒那麽多銀子,還跟咱計較這一點兒?咱家的生意,不就是他們吃肉,咱們喝口湯嘛!”
張皓方自以為聲音很小,殊不知張皓文聽力過人,在牛車前頭聽的清清楚楚。這兩個哥哥雖然是一個娘生的,但性格迥異,張皓方雖然仗著自己有點小聰明,有時候嘴碎點,說話惹人煩一些,但他目前還沒惹什麽禍,不過,若是日後他任由他這樣的性子發展,像他爹一樣招上什麽麻煩……危害到張家尤其是大房的利益……張皓文想,自己是不會手軟的!
“曾提學,我們這瓊州府雖然不如廣州、潮州文風盛,但近些年來,下麵各縣也都盡力興辦社學,請塾師,為那些貧寒的士子提供飲食,居所,督促他們早日進學。幾年下來,已是頗有成效了呀。”
瓊州府衙裏,周知府正滿臉笑容的坐在新任提學僉事曾鼎對麵,對他大力吹噓著自己的功績:“我們瓊州眼下,名滿天下的唐家就不說了,那些寒門之中,可是也出了不少有名的學子,其中幾個在下見
過,確實都是少年才俊呀!”
曾鼎剛被派到廣東不久,也是前幾天才來到瓊州島上的。出身江西的他沒怎麽坐過海船,昨天晚上剛從暈船的惡心勁兒中緩過來,現在兩腿還有些發軟,麵對著熱情的周頤,他麵帶微笑,盡量從容的點了點頭:“全賴周大人您心係百姓教化,文昌方才像如今這般人才輩出呀!”
他說的也不盡是場麵話,在廣州的時候,瓊州的神童他還是聽過一兩位的,譬如文昌有位姓邢的孩子,十歲就做了“勉學詩”,另一名姓丘的孩子就更神了,六七歲的時候便曾為了瓊州盛景五指山作詩一首——想到這裏,曾鼎忍不住站起身,朗聲誦道:“‘五峰如指翠相連,撐起炎州半壁天……豈是巨靈伸一臂,遙從海外數中原!”
周頤見他聽過這首詩,心中更加歡喜,道:“哎呀,連曾提學你也聽過這首詩呀,說實話,在下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隻覺得這詩一氣嗬成,最後一句更是氣吞山河,誌向高遠,在下都自愧不如呀!”
“沒錯、沒錯。”曾鼎點了點頭:“本官也隻是略知一二,想來你們瓊州還有不少出眾的人才吧?過幾日就是府試,還請周知府帶本官去考棚瞧瞧如何?”
考棚雖然可做府試之用,但最大的用途還是提學官主持歲試和科試的時候的臨時衙門,府試隻不過是借這個衙門一用罷了。曾提學要看看他的辦公地點,這當然無可厚非,周知府馬上吩咐人下去準備,他正打算和曾提學一同前往,門口的師爺卻走上來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老爺,那幾個布商又來了,說是今天必須見到您,您看,如何回複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