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丘洵鎮定下來,繼續道:“看來這一世, 許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正如皓文所說, 變化並非發生在一朝一夕,或許現在就已經有了苗頭。要想避免禍亂的發生,就不能等到那時候再想辦法,必須早早行動……”
唐玨點了點頭:“沒錯,我早對你們的山長說過, 你們三人都是棟梁之才,若能早早入朝為官, 想必能琢磨出扭轉時局的辦法。邢恕,我聽說你選擇的本經是《尚書》,張皓文,你呢?”
張皓文一愣,自己不是一直想要選《易》作為本經嗎?眼下就是一個絕好的拜師的機會呀!他連忙深深一揖, 道:“弟子有意選《易》做本經, 但書院之中並沒有合適的先生指點, 因此一直猶豫不決。”
“嗬嗬, 這有何難,從此之後你就是我唐玨的關門弟子了!”老人一撫胸前長髯, 抬手扶住了張皓文:“天下事如日月運行交替,都有必然的道理,可這其中也有難以預料的變數,如果真如丘洵方才所說, 他在上一世並不曾見過你,那麽,你就是這個時代的變數了!”
說罷,他把張皓文領進草廬,讓他行了拜師禮,並且與他約好,往後書院早課開始之前和下午的課程結束之後,他到後麵來隨著唐玨學習半個時辰的《易》,然後再到書院讀書或是回家。
這會兒午飯的時間已經過了,三個人肚子裏咕咕的響聲此起彼伏,唐玨笑著讓小童備了飯菜,和他們一起樹下用了午膳。臨走前,張皓文來到田埂上,趁著另外兩人陪唐玨說話的功夫,從義田中取了一點泥土,撒入了空間的田地裏——暫時買不到更好的地,他想先用義田的地試試。
很快,炎炎夏日眼看就要結束,書院裏一次又一次的朔望考讓張皓文無暇顧及家裏的生意和他的試驗田,一心撲在了四書五經八股文上。皓春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取名陳璋,小名小寶。原本有一個兩歲的張皓廣就已經夠熱鬧的了,再加上剛出生的小寶,家裏更是難得一刻平靜。
不過,張家和陳家的人都似乎很享受兩個孩子帶來的歡樂。遠在金雞嶺的張傳榮一接到消息就趕回來看望張皓春和他的外孫了。當看到陳璋和自己六七分相似的臉龐的時候,他一下子記起了當時張皓文出生時的場景,時過境遷,想想張皓文出生後這些年家裏頭的變化,這個年近四旬的漢子竟然有些眼眶發酸。
“這些就是剛做好的第一批橡膠底的布鞋。”晚飯過後,張傳榮命人扛上幾個箱子來。“寶兒,擇梁,你們瞧瞧怎麽樣?我在附近鎮子上請了個專門做鞋的老師傅,跟他一起商量著做的。”
“看,”眼看下人捧上來一隻鞋,張傳榮用手指按壓著靴底:“這就是寶兒說的攙了硫磺的橡膠。說來也巧,我帶去的那兩個道士試了好多遍,都沒成功,正趕上有一天,他們不小心把丹爐碰倒了,房子著了火,大夥兒都忙著救火,後來火滅了之後,第二天早上,他們清掃的時候才發現幾塊燒剩下的橡膠,就跟寶兒說的一樣,既不粘,又不硬!那兩個道士一琢磨,慢慢就掌握了火候,後麵燒出來的越來越好了!”
“辛苦你了,爹。”張皓文接過那鞋子觀察了半天,隻見和當時的讀書人腳上穿的布鞋十分相似的黑色鞋子底部,塗著厚厚的一層橡膠。他穿在腳上走了兩步,雖然這鞋子太大,不合他的尺寸,但他能感覺到腳底橡膠的彈力,果然比自己整天船的木屐舒服多了。
陳擇梁那邊也換了一雙橡膠底長靴,他頗感新鮮的在院子裏轉了幾圈,這兩天瓊州剛下過雨,待他回到屋裏脫下鞋一瞧,鞋底的水都順著膠底滑落了下來。陳擇梁不禁驚歎道:“爹,這什麽橡膠也太神了吧!”
“這樣吧,”張皓文坐下來想了想,對張傳榮和陳擇梁道:“咱們不如先做一批,不要
太多,在布店裏當成贈品送給買咱們布的客戶試試,看看他們反響如何,然後再投入市場。還有,爹,那個老師傅能不能做檔次高一點的,給達官貴人穿的靴子?布鞋的價格咱們不能定的太高,還得靠把鞋賣給有錢人來賺錢。”
“好,我都記下了。”張傳榮點了點頭,“過兩天我就動身回金雞嶺,先讓他們做上四五十雙布鞋,再做幾雙靴子試試!到時候,我就不來回跑了,讓送布的船一塊給你們送來,怎麽樣?”
又開啟了一個新的賺錢方式,張皓文心裏當然是高興的。另一件讓他高興的事,就是他的試驗田又豐收了!義田的泥土撒入試驗田之後,很快就長出了兩種不同的作物。一種高高矗立在地麵上,一棵挨著一棵,另一種卻隻露出了層層綠葉,覆蓋著黑色的肥沃土地。
瓊州氣候溫暖,眼下雖然已過仲夏,夏季的糧食已經收割,但隻要不是土地太過貧瘠,這時候還可以再種一波甘薯、薯蕷,以彌補稻穀收成上的不足,幫助百姓度過冬季。
從宋朝以來,瓊州人就有這種‘薯蕷為糧,雜菜作粥’的習慣。張皓文剛聽說的時候還頗為驚訝,難道這個時候已經有了地瓜?後來他才發現,這種“薯”其實不是地瓜,而是芋頭和山藥一類的根莖作物。雖然營養和充饑的效果也很好,但產量還是不如番薯那麽高,而且年年耕種同樣的東西,土地肥料更不上,產量也會逐年降低。
這次,張皓文心想,他一定要讓唐玨說服那些村民,種一種他這兩種新作物試試!
“‘六三: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象傳有雲:含章可貞;以時發也。或從王事,知光大也。’”這日一大早,張皓文照例來到唐玨的草廬中,跟著他繼續學習《易》。快結束的時候,唐玨忽然問張皓文道:“皓文,你年紀雖小,但以你的學問,明年考過道試應該不成問題,做了生員,就算是有了功名,你可否想過現在取個字呢?”
張皓文早就考慮過這件事,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隻見互相稱呼都是稱呼對方的字,張皓文眼下沒有字,大家“皓文”、“皓文”的叫他,讓他感覺自己在同窗眼裏還是個小孩子。既然唐玨提起,讓他為自己取一個字,是再合適也不過的了。
“先生,還請您為學生取字吧。”張皓文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
“我也是講到這一段的時候想到的,皓文,那天說起‘坤’卦的篆辭,你見解獨到,讓老夫也有茅塞頓開之感,正因如此,我才決定收你為徒。如今重讀這‘含章可貞’四字,老夫心中頗有些感慨。你的名是‘皓文’,本來就是個好名字——皓,光大也,文,‘坤為文,文即章’。今日我恰恰選到這一卦,此卦為內卦,文在內,故言‘含章’。陰爻處陽位,陰中含陽,有動有靜。文而成章,本是外露之意,卻含晦章美,說的正是你內含美質,因此方得‘可貞’二字。不如你的字就叫‘可貞’吧?你看如何?”
“多謝先生!”這一段讀了多遍,張皓文早已耳熟能詳,他不禁喜歡前邊這幾句,也很喜歡象傳的分析:從王事,知光大——正是輔佐君王建功立業的意思。
唐玨笑著點了點頭:“快開始晨讀了,你先去吧。”
“張小相公,您的小廝來了。”張皓文正想著家人怎麽還沒把東西送到,唐玨的小童忽然從屋外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張家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那小廝手裏拎著一個食盒,還隱隱冒著熱氣呢。
“先生,這是學生用自家種的菜蔬做的,您嚐嚐吧。”張皓文從小廝手裏接過食盒,打開以後,是黃澄澄的一疊小餅,還有一碗清香四溢的粥。
“哦?這是什麽?”人上了年紀有時候也會貪嘴,唐玨正是如此,聞到那香中帶甜的氣味,他忍不住有些食指大動。
“您先嚐嚐?”張皓文竟然賣起關子來。
“嗬嗬,你這小子!”唐玨先是舀起了一勺粥送進嘴裏,嗯,用的是瓊山特產的粳米,不過熬的火候把握極好,米順滑粘糯,粥濃而不爛,更讓他驚訝的是,粥裏似乎還摻雜著一塊塊帶著微微甜味,不知是瓜還是薯的東西,唐玨慢慢品嚐著,半晌好奇地問道:“皓文呀,這裏麵到底是什麽?”
“這東西叫做紅薯。”張皓文見唐玨似乎對這碗粥非常滿意,得意的解釋道:“這可不是我們瓊州人用來充饑的薯,而是另一種很好種,長得快又結的多的薯,要是遇上荒年,它可是能救不少人的命呢!”
“哦……原來如此!”唐玨將手中粥碗放下,若有所思的道:“皓文呀,咱們的義田割完稻子,該想想種些什麽了,不知這紅薯可否在咱們的義田裏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