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你可能連蹲大牢的機會都沒有……”那人發出一聲獰笑,滿臉警告之意, 張皓文感覺自己身邊的丘洵都嚇得打了一個哆嗦。兩人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半晌過去,才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小廝和郭守鑫的心腹各自走了。

“咱們……咱們跟哪個?”丘洵小聲問道。

“當然跟去找郭守鑫那個……難道你想去南風館?!”張皓文小心地把丘洵擋在身後,跳下回廊,拉著他沿著花園往前摸, 旁邊那些枝枝葉葉在他們身上戳來戳去,丘洵不住在張皓文身後低聲哀嚎。

好在, 沒走多遠,前方忽然變得燈火通明,讓習慣了黑暗的張皓文的雙眼一時有些不太適應。可是,守在階前的家丁一個挨著一個,他們再也沒法前進一步了。

張皓文心裏有些焦急, 根據他的估計, 半個時辰很快就要過去了, 眼看郭守鑫可能正和什麽人在裏麵議事, 自己離他這麽幾步的距離就能揭開事情的真相,可他和丘洵卻無能無力, 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這還有個狗洞讓咱們鑽嗎?”丘洵邊說便四處看著。

張皓文苦笑這搖搖頭,這裏又不是外院,牆都不見一堵,哪裏來的狗洞?不過他們也並非毫無所獲, 至少,方才郭守鑫的手下的話給他們透露出一個線索,這件事果然不是幾個瓊州布商一拍腦袋決定的,還有一位“上麵的人”在時時刻刻關注著他們。

而且,這人明天要來郭家,郭守鑫還特地要從“南風館”請人來陪他。

有了這兩個消息,張皓文覺得他們這一趟狗洞也沒白鑽,“走吧,別讓邢大哥等急了。”他回身對丘洵說道。

“是誰!”隨著張皓文轉身時腳下樹枝哢嚓一響,所有的家丁都往這個方向看來。張皓文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正在慢慢凝固,怎麽辦?萬一這個時候被抓住,誰來將他們探聽到的消息告訴徐知府?

“跑!跑啊!”丘洵一跺腳,和回過神來的張皓文一同半弓著身子,穿過花叢往來時的方向跑去。沒跑幾步,張皓文感覺有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從對麵衝來,差點把他撞倒在樹下。

“汪!”原來是他們進後院時遇到的那隻狗,估計是循著張皓文的氣味繼續來問他要吃的了。

“吃去吧,吃去吧!”張皓文懷裏還揣著幾個果子,趕緊往身後扔了過去。

“哎呀哎呀別追了,五娘養的狗!”幾個家丁都鬆了口氣:“這狗也真是的,好好的跑到前院來幹嘛,萬一老爺看見又得挨罵!”

“人都管不了誰還管狗呀,趕緊回去守著吧!”議論聲越來越遠,張皓文和丘洵緊緊貼在廊下一動不敢動,家丁一走,他倆比剛才那狗喘的還厲害。

“鐺!”更聲劃破黑沉天幕,在郭宅上空不斷回**著。張皓文他們驚魂未定,差點又被嚇了一跳。“鐺!”又是一聲,他們倆都意識到,必須回去和邢恕匯合了。

好在這時大部分人都匯聚在前院書房附近,沒人往樹影搖曳的花園裏來。兩人一路上隻遇到幾個丫鬟。而後院邊上,就在邢恕滿心焦急,轉身要走的時候,狗洞那裏一聲輕響,灰頭土臉的張皓文和丘洵爬了出來。

看見邢恕還等在那裏,張皓文心裏鬆了口氣,他先讓丘洵、邢恕從小門離開,然後把門閂插好,踩著柴堆一翻身上了牆,穩穩落在兩人身邊,三人忍著疲憊和困倦,一路往府衙方向跑去。

“嗬嗬,這差事我肯定是不行的了,就我這長相,一看就露餡了。”丘洵又看著張皓文和邢恕,開口問道:“徐知府,您幹嘛非得盯著我們幾個呀?您的手下……我看他就挺合適!”

徐知府哭笑不得地看著身旁那個五大三粗的侍衛,搖頭道:“此事……此

事正如我和艾大人所料,他們背後果然是有人指使的!正因如此,我們行事必須格外謹慎,不能打草驚蛇。此人不知是何來曆,萬一他要是見過這些官府中人,那你們昨夜的一番辛苦豈不就白費了!”

徐知府想了想,轉向張皓文道:“你可有何良策嗎?”

張皓文昨天晚上在郭家東躲西藏待了大半夜,這會兒打著哈欠,臉上還帶著橫橫豎豎樹枝劃的印子。聽見徐鑒問他,他自言自語道:“當郭守鑫的手下提到“上麵的人”的時候,做了這麽個手勢——”說著,他對眾人比劃了兩下:“你們說,這是什麽意思?”

一時間,邢恕和徐知府還有丘洵都一邊想,一邊重複著張皓文的動作,邢恕第一個恍然大悟,道:“他……他說的是宮裏的人!”

眾人馬上停了下來,徐鑒的臉色更不好看了,當朝皇上英明神武,又有仁愛之心,不過他到底不是像太祖、成祖那樣曆盡艱辛才坐上寶座,天下太平,他自然也不想每天累死累活,所以,為了方便處理政務,他做了一件違背祖製的事情——教宮中的太監們讀書寫字。而且,從民間選拔太監時,也會挑些懂得詩書的人,這一下子,太監能管的事兒就更多了。

“會不會是廣東市舶司劉老太監派來的?”丘洵半信半疑地問。在他的記憶裏,終宣宗一朝,宮裏的那些太監們都沒有激起半點風浪,原因無他,宣宗還是個很懂的禦下的皇帝,他恩威並施,把身邊的人都管的服服帖帖的。

“他?。”徐知府身旁的一名幕僚麵露幾分疑惑:“和倭國通商對市舶司大有好處。劉老太監又一向還算盡忠職守,他怎麽會做這種事呢?”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張皓文卻道:“市舶司是個肥差,他在廣東坐鎮也有快十年了,難免胃口會養的越來越大,況且他年紀已經不小,皇上隨時隨地可能把他召回,派個年輕的太監來了。就算明年、後年倭國來朝貢,他也未必能收到好處,還不如趁著卸任之前好好賺上一筆……”

這都是明麵上的理由,實際上劉太監的異常張皓文和陳擇梁早就發現了。陳擇梁一直覺得,市舶司這兩年不僅從恒昌進貨,似乎也從瓊州其他布莊收購了不少布匹,但恒昌的白布是那些番邦指名要買的,他們供應的量也足夠了,劉太監還從其他人那裏買布做什麽,他又是把這些布賣給誰呢?

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造成倭寇大舉進犯的聲勢,皇上必然會對開放朝貢的事有所顧慮,這樣一來,受益的就是劉太監,還有私下向他供貨的那些布商。

“可惡!”徐知府也很快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幹係,氣的抬手在案上一拍:“這些閹人,真是貪得無厭,竟然憑著皇上的信任,在這兒私通倭匪,中飽私囊!欺負本官初來乍到,就挑唆這些奸商誣告良民!好,今天晚上咱們就看看,到底郭守鑫要好好伺候的那位大人是誰!”

下午好好睡了一覺之後,天色一黑,張皓文和丘洵又來到了老地方——郭家後院。這回他們輕車熟路,很快就從郭守鑫第五房小妾的牆邊鑽了進去。府裏處處眀燭高照,他們小心的躲在院邊,等著邢恕來找他們。而就在離此不遠的另一座院子門口,一個穿著單薄的少年走在前麵,身後跟著一個小廝模樣的人,隨著昨日郭守鑫那個手下往裏走去。

“先跟你說好!”那人對走在前麵的那個少年把眼一瞪:“裏麵那位公……那位老爺不是你們能惹得起的!要是他不滿意,你一分錢也拿不到!還得挨棍子,都給我小心著些,懂嗎?!”

少年趕緊點了點頭,隨著那守衛繼續向前。他身後的小廝卻放慢腳步,仔細觀察起這院子來。

原來這院子進來之後,旁邊的回

廊看似通向正屋旁邊,實際上走了一段便分作兩個方向,走向正屋的很快就拐向一旁,另一條花叢掩映中的路卻往院後延伸而去。

“磨蹭什麽!快點!”前麵郭守鑫的手下低聲怒喝,兩人急忙又加快了腳步。這一路上卻黑漆漆的,沒點一盞燈,過了半天,路盡頭的矮牆後,才露出幾點如豆的燭光。

矮牆前麵,一左一右站著兩個麵無表情的侍衛,這兩人一瞧就和郭家的家丁不同,顯然是受過正式而專門的訓練,專門為了保護裏麵的人的安全而守在這裏的。

見來了兩個孩子,一名侍衛陰著臉,在他們身上搜查了一下,然後把他們放了進去。不過,半晌之後,那名小廝忽然走了出來,對侍衛們道:“我們……公子忘了一樣東西,我要回南風館去替他拿來。”

“你等著,我叫別人去給你拿。”那侍衛依舊冷著一張臉答道。

“不成,那東西隻有我知道放在哪兒。”小廝焦急的懇求道:“我去去就回。”

黑暗中,兩名侍衛打量著眼前的人,目光誠懇,一副生怕耽誤了事的模樣,兩人對望一眼,心想反正府內府外都有人把守,於是便道:“好吧,你去吧。”

聽見這句話,扮做小廝的邢恕心中一鬆,趕緊道了聲謝,轉過身,加快腳步往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