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王永祥輕聲哄著小皇帝, 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合上了,他剛起身要離開, 龍**又傳來了輕輕的嘟囔聲:“……戒指, 玉戒指……”
王永祥心頭思緒翻湧,過去許多沒想明白的事情忽然都有了答案……別人可能以為這孩子隻是南柯一夢,隻有王永祥知道事情絕對沒有這麽簡單——為什麽張皓文這麽小年紀就足智多謀?他也問過王老大、王老三,得到的說法都是張皓文生來就聰明,愣愣讓他們一家泥腿脫胎換骨, 成了瓊州遠近聞名的“耕讀之家”,為什麽隻有他家裏能喂出那麽肥美的雞, 為什麽隻有他能做出紡紗比別人快數倍的機器,王永祥的目光落在花園角落裏那個黑色的皮球上——橡膠球,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東西,竟然都被張皓文用來發家致絕不是像王老大他們說的那樣天生聰慧, 他身上有一件“法寶”, 一個朱祁鎮口中的白玉戒指!
王永祥回頭望著聳立在黑暗中的乾清宮, 偌大的宮殿在兩旁燈火照耀下, 顯得格外瑰麗而壯闊,他早就厭煩了每天陪著小孩子踢球扮士兵的遊戲, 雖然朱祁鎮在他的影響和照看下一天天的長大,可是清寧宮那個老太後,還有虎視眈眈的孫太後,內閣垂垂老去的三楊仍在, 若是他沒有別的幫助,他就得等著他們一個個老死,那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可是,如果他有了張皓文身上那個寶貝呢?張皓文雖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但是他和這個時代那些讀書人一樣迂腐,隻知道用這寶貝來搞點小發明小創造,聽說他還在瓊州和江南種了不少“板栗紅薯”、“甜糯玉米”這種隻會造福老百姓的東西,他都沒有想到用這戒指好好幹一番大事業嗎?
王永祥意氣風發的走在丹陛旁邊的漢白玉台階上,他還記得小皇帝登基的那一天,就是被明黃色的鑾車抬入了殿中,下麵身穿大紅色朝服的官員,對他不屑一顧的內閣輔臣畢恭畢敬的低頭齊列階下,高呼萬歲,這樣的場麵是多麽讓人心潮澎湃呀,站在皇帝身後的他一時產生了一種錯覺,他們跪拜的不是眼前這個七歲的孩子,而是自己。
“王公公,您看……”方才那名太監一直等在角落裏,這會兒見王永祥從乾清宮出來,馬上又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您吩咐查訪那幾個舉人的事兒,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王永祥被從美夢中喚醒,這反倒讓他一下子有了主意,張皓文肯定是動不得的,每次和他直接交手自己都會失敗,而且損失慘重,王永祥現在一想起張皓文心裏就不自在,但是等等,他身邊不是還有兩個不知好歹的同鄉嗎?那兩人估計可沒什麽法寶護身,就算有,那也敵不過他手上的人呀?
現在,他可不是當時那個在東宮委屈求全,無名無姓的小太監了,早有人發現了他在皇帝身邊獨一無二的地位,開始向他獻起了殷勤,他略一思索,對那太監道:“前些日子想要來拜會我的那兩名錦衣衛首領,你可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嗎?”
“記得記得,”那人連連點頭:“有一人姓王名山,自稱是您的侄子,怎麽,難道您有事情要交給他去辦?”
“沒錯……”王永祥點了點頭,伏在那太監耳邊低語起來。
“丘洵、邢恕……小的記下了。”那太監點點頭,轉身要走,王永祥卻又在他身後喚道:“等等,千萬不要驚動會館裏其他的人,若是他們兩個不能一起抓住,抓一個也可以,記住,一定要穩妥,避開那個叫張皓文的小子,他最麻煩!王山若是能把這事兒辦好,我就認他做我的侄子!”
“是、是!”那太監忙不迭的點著頭,沿著宮牆跑了。
此時張皓文正在會館之中,提筆給家中寫信。從南京到北京一路,他給家中送信很少間斷,家裏的消息也陸陸續續傳來,有好有壞
,但大部分都是喜訊——去年道試、鄉試,張皓言也中了舉人,隻有張皓方仍然不務正業,四處遊**,一開始在張皓言的看管下他還稍稍注意些,去年因為張皓言自己專心舉業,張皓方跑到賭肆裏賭了兩把,欠了一屁股債,債主追上門來,張傳華一氣之下,讓陳擇梁把他帶到金雞嶺做苦力去了。
至於其他人,張傳雲中秀才之後,鎮上來提親的不少,最後他自己相中了一個老儒生的女兒,那家人雖然家境貧寒些,沒有多少嫁妝,讓吳氏抹著眼淚哭了小半個月,但張傳雲卻堅持己見,在學堂後頭蓋了一間小房子,帶著新媳婦單過,聽說現在那女子已經有了身孕,馬上就要生產了。
許久以來,張家都不曾有孩子降生了,皓夏、皓秋都早已出嫁,嫁的人家雖然境況各不相同,但過得也都算是平平安安。隻是張傳翠那時非吵著要嫁個相貌比她大哥張傳榮還要出眾的讀書人,一直挑挑揀揀到現在,今年二十四了,還留在張老頭子和吳氏身邊。
吳氏原先為這件事滿是溝壑的臉上不知道又添了多少皺紋,現在她好像也想開了,兒子們個個都離開了他,剩下這個女兒,或許還能為他老兩口養老送終吧。隻是張傳翠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挑擔的,到時候他們都走了,難道要把她托付給兄弟們照料?一想到這,吳氏決定也不再和小兒子張傳雲置氣,時不時就到學堂後麵那小院子裏走動走動,終於和兩口子冰釋前嫌,也不再整日對張傳雲的媳婦兒惡語相向了。
不過,張傳雲雖然不打算再考科舉,他接任後的天賜學堂反而在文昌一帶名聲越來越響亮。因為張傳雲年紀輕,教的又認真,人也和氣,附近好幾個村子的孩子寧願多走些路,也要到天賜村來聽張傳雲講書。再加上張家還出了兩個舉人,一下子人們對張家的敬畏更甚了。
來到北京,張皓文終於把前一陣子家裏寄來的那封信讀了一遍,李氏認字,也通文墨,這信是她寫的,除了對張皓文的思念之外,正如張皓文預料到的那樣,李氏含蓄的提起了張皓文的婚事,畢竟皓春的孩子陳璋都已經七歲了,張皓廣也八歲了,皓夏出嫁後生了個漂亮的女兒。張皓文這個年紀,在鄉下,也可以考慮考慮自己的婚姻了。
張皓文將信放好,卻不知道該怎麽回複母親的好意,當然,他可以等到中了進士之後在考慮,但眼下馬上就要考試了,考試一結束,這個問題就會變得越發迫切,到時候,他又該拿什麽來搪塞家人呢?
“古代人結婚真的好早早早啊!”張皓文望著會館外麵空曠的街道,內心鬱悶的抱怨著,不是他不想結婚,他還沒有意中人呢!大概是穿越前被迫相親留下的陰影,他更想自己去尋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不過在這個時代,這可能嗎?
“皓文,你怎麽麵色發沉呀,沒睡好嗎?”第二天一出門,丘洵就瞅著張皓文的臉嘀咕道,不過隨即他又道:“哎!走走走,我聽說京城裏來了個唱瓊戲的戲班子,我帶你們幾個去瞧瞧,看他們唱的怎麽樣!”
“見深,還有幾天就要考試了,你哪裏來的這個閑情逸致?”邢恕卻在一旁出言勸阻,道:“你看看會館裏其他人……”
“走啊,丘解元,你不去聽戲嗎?”邢恕剛想說其他人還在埋頭苦讀,就見會館裏的瓊州士子們三三兩兩結伴往門外走著,一邊走還一邊招呼他們三個:“這次演的可是《琵琶記》,很有名的本子,你們在瓊州可能都沒聽過呢!”
“誰說不是啊,聽說現在京城裏的達官顯貴也愛聽南曲,哎,這戲班子,說不定還給皇上唱過!”舉人們有的從去年就來到會館備考,這麽長時間的等待已經讓他們有些疲憊,正因大考在即,他們才想要好好放鬆放鬆。
“……這……好吧好吧,我就隨你們兩個一同去看看。”邢恕也
不好再說什麽了,跟在丘洵和張皓文身後一起往外走去。
張皓文確實沒有睡好,還琢磨著家裏催婚的事兒。聽說去聽瓊戲,他也不想掃了丘洵的興致,被丘洵拉著就出了會館的門。
“看了嗎,就是他們三個!”拐彎處的的角落裏,幾個平民模樣的男子站在牆下的陰影處,眼睛直直盯著張皓文他們幾個。“王千戶說上麵讓抓兩個,實在不行就抓一個,你們看抓誰好?”
“呃,那個個子高的肯定不成,我看他走路的模樣,估計還會點功夫呢,看他年紀也有二十多歲了,咱們不一定能一下子製住他。”另一人看著邢恕的背影說道。
先開口那人把手中幾張畫像翻了翻:“嗯,那就抓那個黑瘦的,那個小白臉不能抓,這都是上麵的吩咐。王千戶已經安排好了,待會兒先演《琵琶記》,然後再演一出《槐蔭記》,他們到了酒樓肯定要吃要喝,在他們喝的東西裏下點藥,等他們出來方便時候抓人,別抓錯了!”
另外幾人齊齊道了聲“是”,隨即慢悠悠走出小巷,隨著人流一起,跟在張皓文他們身後往前走去。
張皓文進了酒樓,忍不住上下打量,其實,他也有在京城開一家酒樓的打算。當時買下的幾個孩子,幫家裏做了幾年生意,都被張傳榮教的規規矩矩,也可以派出來做點事情了。開酒樓的好處,一來可以滿足他自己的口腹之欲,二來還能聽到來自各地的人的議論,說不定其中有什麽有用的消息。讀萬卷書他是做到了,行萬裏路雖然沒有那個機會,但聽聽來自四麵八方的人的見聞也是挺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