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齊鈞如約而至,來到了信上所說的茶館,被小二領到了一個房間, 小二退下去了, 而齊鈞也將目光放在屋子裏的這兩個人身上,從麵相、穿著、舉止上來看,這大抵是一對父子, 隻不過, 並非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出身,這讓齊鈞心裏暗暗地皺了皺眉頭,有些惱怒自己昨日一定是昏了頭了,不然怎麽會貿然做出前來赴約的決定呢。

不必多說, 齊鈞所看到的這對父子, 自然就是周大新和周長寧了,看著齊鈞在他們二人麵前坐下,周大新不免有些許緊張,齊家是什麽樣的人家,從兒子簡單的幾句介紹當中他也能猜出來些許, 齊公子可不是他以往見過的那些鎮子上的小地主啊, 所幸,此行的主力仍舊是周長寧,周大新一道陪著前來不過是壓陣罷了。

“在下齊鈞, 不知二位如何稱呼?還有, 便是二位借著小乞丐和店小二之手送信於我,約我在此處見麵的?”來都來了, 不管會不會無功而返, 齊鈞也不打算抬腳就走, 他倒是想看看這父子二人葫蘆裏麵賣的是什麽藥。

“在下周長寧,家父周大新,久聞齊公子大名,今日終於見到了,不勝榮幸。”周長寧坐在齊鈞對麵,也並未起身,隻是拱手作揖,算作是行禮了。

主事的竟然是這個少年嗎?齊鈞不免有些驚訝,他原以為,就算是當真有要事尋他,也該是當爹的做主,頂多是帶著兒子一道出來見見世麵,哪知,原來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呐,不管怎麽說,這麽一絲驚訝的情緒就足以調動起齊鈞的興趣了,他開始有些期待,這樣一個少年能夠帶來的是什麽樣的東西了。

周長寧繼續道:“想必齊公子自從接到信件以後就有些一頭霧水的吧,不過,在揭曉謎底之前,在下有一物想請齊公子品嚐一二。”說著便將手邊那個一直被忽略了的竹筒打開,從裏麵往空著的茶盞中倒出來了些白糖,對著齊鈞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無論是在洪家,還是回到了齊家,齊鈞都是被金尊玉貴地養大的,來曆不明之物豈能隨意入口?因此,他並未第一時間品嚐,反而將茶盞拉近了些,細細觀察著裏麵的東西,不一會兒,便認出來了:“這是,白糖?不對,顏色上要比我見過的白糖更加純淨潔白些,顆粒也更細一些。”

齊鈞能夠認出來白糖,周長寧並不感到奇怪,無論什麽時候,有些東西,都是隻供給少數人所享用的,普通百姓常見的是褐紅色的蔗糖,卻不代表白糖就不存在了。

周長寧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最起碼,他製造白糖的方法還沒有現世,原因無他,這法子實際上並沒有什麽技術含量,若是有人已經意外之間想出了這個法子,那麽,白糖定然會在短時間內迅速鋪開來,代替一部分蔗糖在市麵上流通。

因此,周長寧並沒有要先為齊鈞解惑的意思,而是看著他用茶匙淺淺地舀了一些白糖送入口中,靜靜地等待著對方接下來的反應,談判這種事情,先開口者,難免氣勢上就會輸人一籌,而周長寧向來習慣掌握主動權。

確認自己嘴裏嚐到的的確是甜味兒,齊鈞便能肯定了,這就是他曾經見過的白糖,隻不過:“周公子,白糖雖然是外邦的貢品,每年我朝能夠得到的數量不多,其品質也比你拿出來的稍遜一籌,想必是你從什麽門路得到了那樣的白糖,又想出了法子使它變得更加純淨,雖然我不甚清楚你究竟用了什麽法子,但是想來應該成本不低。

這樣一來,價格便宜卻品質稍差、價格昂貴卻品質更好,這兩者之間,你的東西並不具備太大的優勢,畢竟,同為白糖,後者並非不可替代,不是嗎?”

這話就純屬齊鈞為了壓價在鬼扯了,畢竟,在不知道周長寧會開出一個怎樣“獅子大開口”的價格之前,他總不好過多泄露底牌,相反地,為了能讓自家獲得盡可能多的利益,他當然要以最小的成本來拿下這個方子啊,言語之間如此貶低這種白糖的價值,那也就不足為奇了。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像這樣的談判伎倆,周長寧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不僅是他,就算是一旁聽著的周大新也並未因為齊鈞的話而有絲毫慌亂,左右,周大新的心態還是相當好的,就算長寧沒有想出這個白糖方子,自家不還是該怎麽過活就怎麽過活嗎?抱著這樣一種“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心態,周大新還是很能穩得住的。

“那如果我告訴齊公子,這白糖的原料並非是您口中的貢品,而是市麵上最普通不過的蔗糖呢?此外,能夠將蔗糖變成白糖的法子,成本也並沒有您想象得那般昂貴,甚至可以用低廉兩個字來形容。”談判嘛,總是要一點一點地把魚餌拋出去的,這樣才能在不驚動魚兒的情況下讓他悄無聲息地咬鉤了都還不自知,周長寧現在正在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然而,他的話說得輕飄飄的,齊鈞聽著卻不免呼吸一窒,市麵上的蔗糖長什麽樣子他還是見過的,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跟他說,蔗糖能夠變成從宮裏流出來的那種貢品白糖,他一定會讓對方回家好好休息,醒一醒酒的,可是,齊鈞看了看茶盞中的白糖,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周長寧,現成的例子就擺在了他的眼前,容不得他不相信。

齊鈞隻覺得,自己的心裏已經隱隱傳出一道聲音來,算了吧,你該認輸了,再看到周長寧的笑臉時,他隻覺得對方的笑容,怎麽看怎麽覺著像一隻狡猾的狐狸,這還是他出門經商以來,第一次有這麽大的挫敗感呢,而當讓他受挫的對象還是一個比他小上好幾歲的少年時,這種挫敗感就不由得更盛了。

即便齊鈞不想承認,現下也不得不承認,在周長寧拋出這個誘人的魚餌以後,在這場談判中,主動權便已經從齊鈞手裏轉移到了周長寧手裏,對此,雙方皆是心知肚明。

“說說吧,什麽樣的條件,你才願意把方子賣給齊家?”齊鈞這兩年隨著商隊四處跑,那也不是白白浪費時間的,在經商一道上,他顯露出了極為過人的天賦,而現下隻需要動一動腦筋,他便能算出來這筆賬了,買下這個方子,隻賺不賠,甚至會獲得比他想象中還要多的利潤,因此,機會就在眼前,決不容他錯過。

若是因著一時談不攏而讓方子流傳到了別家手裏,特別是那幾個和齊家隱隱形成競爭的家族手中,那麽,隻怕對方想要超過齊家,就僅僅是時間問題了,而這一點,恰恰是齊鈞和他的外公都無法容忍的。

因此,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麽,但齊鈞實際上在心底裏已經默默地做出了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方子拿下來,即便付出超過他來東陽郡走這一趟所獲得的利潤,也在所不惜。

而周大新和周長寧也對視了一眼,聽出來了齊鈞話裏的退讓,還有那隱約帶著不甘心認栽意味的語氣,仍舊是由周長寧開口道:“一千兩銀子,以及白糖這門生意一年的分紅,我們隻要半成,一年以後,這門生意與我們再無任何幹係。”

這個價格是周家人經過討論後一致同意的,他們家沒有那麽大的野心,要一千兩銀子是想著萬一以後還有個什麽事情急需要用錢呢,要分紅則是想給家裏留一隻會下蛋的母雞,一年的時間不長不短,但是足以讓周家累積起一筆不小的財富了,若是時間再長些,隻怕會給周家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關注。

聞言,齊鈞有些詫異,這個價格完全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甚至比他想象當中的還要低了不少,隻是,直接要銀子那才是最簡單省事的,齊家從來不缺銀子,但是談到分紅,這裏麵牽扯到的東西可就多了,於是,便試探著開口道:

“周公子瞧著也不像是經商之人,大抵不太了解,一門生意想要做大,那可絕對不是簡簡單單地出一個方子便能成的,原料、人手、工藝、運輸,做成這些事情所需要的時間和錢財,都要算進成本裏麵去,顯然,我所說的這些個事情都隻能由我齊家來完成,這樣一來,總不能我齊家出了全部的力卻要為周公子做了嫁衣吧?

當然了,若是沒有周公子的方子,我齊家也不可能做成這門生意,因此,我願意用一萬兩銀子來買下周公子手中的方子,以示誠意,怎麽樣?”

出於“資本家”的習慣,齊鈞原本隻想說五千兩的,可是話都已經到了嘴邊,看到周長寧的時候,情不自禁又將這個價格往上翻了一番,罷了,就當做是交個朋友好了。

他自認為給的這個價格已經很是公道,這也就是碰上了他們齊家,若是換了別家心黑手狠的人,看這一對父子無權無勢,指不定還打算做些什麽樣的小動作逼問出方子呢,以時下的物價來說,一萬兩銀子絕對夠一戶普通人家生活一輩子了,沒察覺到,當他說出這個價格的時候,旁邊的周大新呼吸都忍不住稍微急促了些許嗎?

然而,周長寧卻依舊麵不改色,甚至微微擰起了眉頭,以示自己的不滿:“齊公子,雖然在下不經商,但是對這生意裏麵的彎彎繞繞也是了解幾分的,時人都講究個物以稀為貴,這品質更好的白糖,隻需要你們齊家稍微運作一番,就能賣出一個比貢品白糖還要昂貴的價格。

即使再退一步來講,就算價格不會更高了,可即使是與貢品白糖一般無二的價格,想想它所用到的原料乃是廉價的蔗糖,這其中的差價可不少,在下乃是真心想要與齊公子達成這樁交易,哪知道,齊公子看上去沒有多大誠意呐?”

顯然,周長寧並非齊鈞過往所見到的那些普通人家出身的年輕人,也並非是他可以隨口糊弄過去的,周長寧雖然能夠理解齊鈞想要壓價的心理,也欣賞對方做事的風格,但是兩方談判,自然是理性占了上風,當然要以自家利益為先了。

再者說了,他之所以挑中的是齊家,而且想要一點兒分紅,也是想著齊鈞的背後還有洪家在呢,有權才能護住錢財,否則無異於三歲小兒抱著金磚過市,因此,若是有了分紅這一層聯係,當自家遇上解決不了的大麻煩的時候,直接與他聯係著做成這門生意的齊鈞還好意思不出手幫忙嗎?齊鈞出手,與齊家、洪家出手又有何不同呢?

齊鈞顯然沒想到,周長寧看上去年紀不大,心思卻是極為深沉,竟然已經想到了這麽深的地方去,現下的他,眼看著周長寧已然有些不耐煩了,隻好做出了最後的退讓:“一千兩銀子沒問題,但是分紅的話,一年時間太長了,最多半年,半成分紅也是一個很可觀的數字了。”

在這一點上,齊鈞倒還不至於欺騙周長寧,當然,周長寧在提出一年時間的時候,其實已經預料到了現在這種情況,一年時間自然還給了齊鈞還價的空間。

雙方總算是達成了一致,齊鈞先是找人要了筆墨,寫下了一份簡要的契約,周長寧看過無誤之後,雙方這才約定好,後日一早周長寧去雲來客棧,教給他們製白糖的方子,屆時,這份契約在兩人簽訂完之後,也會在官府那裏過明路,好給雙方一個保障。

作者有話說:

嗚嗚對不起大家,我要長胖了,說好的六千字泡湯了,回來以後沉迷追劇無法自拔,本來以為碼字的時間夠的,但是忘記今晚十一點單元樓要停水停電了,隻能提前把碼好的一章多一點兒發出來,剩下的明天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