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把目光落在村長身上,等他帶頭。

這幾個人當中,張錘山年齡最大,同時又是村長,威望最高。

他就是大家的模子。

隻要他行動起來,其他人肯定會有所動作。

張錘山臉色微沉,看向坐在炕上的燕新月,像是下定決心般輕歎口氣,拱手彎腰沉聲開口:

“之前的事,是我們做得不對,多有得罪。還望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我代全村人向你道歉。”

他也算是拉下老臉了。

從來都隻有晚輩向長輩,下位者向上位者如此慎重道歉。

作為村裏威望最高的人,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給別人道歉,且還是給一個晚輩。

他這一彎腰拱手,其他幾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也跟著有樣學樣。

這樣的姿勢保持了幾秒,前方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唯一有明顯響動的就是村裏開始打鳴的大公雞。

一聲聲“喔喔喔~”響徹整個村落。

同時也在提醒他們,時間不多了。

沒得到回應,張錘山輕皺眉頭,微微側頭看向站在門口的神婆眨眨眼睛,使眼色詢問情況。

神婆輕搖頭,眼神示意他趕緊把頭轉回去。

村長無奈,隻好將頭扭回,再次抬眼朝炕上看去,瞳孔陡然一縮。

坐在炕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睜開眼睛,正看著他。

兩人目光相撞。

那雙清澈透亮的眸子正冷冷地凝視著他,不夾雜任何情緒,平靜而冷漠,居高臨下,仿佛在看他又仿佛眼中空無一物。

那淡漠的姿態,恍然間竟有些像是正審視著眾生的神。

視一切為空,又納有萬物。

麵對這樣的目光,張錘山竟有些犯怵,他慌忙移開,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被一個孩子的目光嚇到。

以前,明明是個又黑又瘦,讓人根本看不上眼的小女娃。

同時,對神婆的話更深信不疑。

燕新月此刻怕不是燕新月,而是某位為她將福之神上身。

他瞬間肅然起敬,不敢和炕上人直視,但注意力全在對方身上,偷偷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燕新月沒說話,隻是淡淡抬眸看向站在門口的神婆,嘴唇微動。

張錘山忙側耳認真去聽對方說了什麽。

但什麽都沒聽到。

等他再偷瞄過去時,燕新月已再次閉上眼睛。

張錘山保持原有的姿勢站在弓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這種未知的等待讓他心慌。

此刻,房間安靜的能清楚地聽到外麵竊竊私語的聲音。

時間仿佛停滯。

“咳咳……”神婆突然清咳兩聲,張錘山驚得一激靈,微微側目看去。

“凡有錯者,皆需有誠。”

神婆壓低嗓音,沉沉地吐出這一句。

張錘山渾濁眼球動了動,仿佛明白了什麽,彎著腰拱著手,慢慢往外退去。

其他幾個人見狀也跟著往外退。

退出房間後,張錘山才扶著一旁牆壁慢慢直起身體,伸手輕捶著腰。

他一出現,那些竊竊私語的人安靜下來,紛紛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村長捶著腰走到他們中間,低聲和他們耳語幾句。

不知道說的什麽內容,有人露出不讚同的神色卻也不敢出聲。

張錘山說完就退到一旁,站在門外,給第一排的男人遞了個眼神。

收到示意,男人雙手在麻衣兩側搓了搓,無奈地走進房間。

進門站在陣法前,拱手鞠躬,離開。

緊接著就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之後就是三五人一起,做這套動作。

沒有人問為什麽,反正大家都是這麽做的,加上有村長坐鎮,便也無異議服從了。

完成的直接退到院門外,也沒人離開,都統一聽村長安排。

直到燕石二出現在門口。

他站在門外遲遲沒有進去,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還時不時看向神婆。

張錘山皺眉看他,有些不高興。

他知道燕石二對燕新月他們姐弟不好,一直沒把他們當人看。

不然,也不會直接把姐姐送去祭祀。

但都現在這個情況了,村長都能拉下臉來親自道歉,燕石二還在門口猶猶豫豫,就顯得很不招人待見。

“愣著幹啥?進去。”張錘山低聲催促,言語中有些不耐煩。

後麵還有人等著了。

燕石二隻好往裏走,路過神婆時,一直想找機會和對方說話,但對方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加上後麵又有村長盯著,他隻好來到陣法前開始鞠躬。

那張頗顯老氣的臉上,帶著極為明顯不滿和不情願。

如果不是村長開口,親自上門,他根本不會來!

憑什麽要全村人給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女娃道歉?

什麽有福之女?

他才不信!

要是真的有福氣還能克死自己的阿爹阿娘?

他們家可沒沾到她的一丁點福氣。

也不知道這個臭丫頭是用什麽辦法買通神婆來演這一出的!

他一定要找個機會揭穿他們。

燕石二在心裏默默盤算,準備退出房間。

這時,燕新月緩緩睜開眼,看向神婆,也沒說話。

兩人目光交匯一瞬,她又閉上眼睛。

“跪下!”

神婆突然開口,蒼老低沉的聲音充滿力量,一副命令的口氣。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燕石二一哆嗦,他回頭看向神婆,皺眉瞪眼。

跪下?

他一個長輩要向這個野丫頭下跪?

“你說什麽?憑什麽讓我跪她?”燕石二質問。

神婆冷冷地看著他沒再多說一個字,把目光轉向站在外麵的村長。

張錘山沉著臉壓,渾濁的眼球狠狠地瞪著他低聲警告:

“燕石二!”

來之前明明都已經和這家夥說好了,一切聽從安排。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整什麽幺蛾子?

他一個村長都能拉下臉!

有什麽事不能等結束再說嗎?

看著村長陰沉的臉,燕石二緊咬腮幫子忿忿地轉過身卻遲遲沒有動靜。

村長他惹不起,眼前這人他更不想跪。

來之前也沒說有這一出啊!

如果知道是這樣,他就不該來,應該讓家裏的婆娘過來。

這一跪,以後他再村裏還怎麽抬頭做人?

裏麵遲遲沒動靜,外麵的人有些等不及了,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有人開始探頭往裏麵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