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兒很想為許家做些什麽,但她實在不曉得該怎麽做,她隻知道這件事的關鍵在於曹丞相。許家恒和許家彥兄弟倆費盡心思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麽,知己知彼才不至於被動,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打探曹丞相的底細。

不僅是柳葉兒,跟這件事有關的人恐怕都這麽想,但他們很難接近曹丞相,更不可能知道他心裏的想法。宋世軍帶領的禦前軍身經百戰,他們隨時隨地監視曹丞相都沒有任何發現,何況是不善偵查的普通人呢!

柳葉兒進京以來足不出戶,為她調養身體的大夫定時來訪,有什麽問題都是許家彥為她解決。柳葉兒明白許家彥一定不會同意她出門,更別提去打探消息,就算她能出門,她也沒有法子接近曹丞相。

人到走投無路的時候,通常會將希望寄托在佛祖身上,許老夫人每天念誦經文,玉順一向積德行善,柳葉兒在她們的影響下,對佛祖的依賴越來越強。尤其是現在,她見不到日思夜想的許家恒,心裏有話也不知道該對誰說,為了腹中的孩子,她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她又總是不由自主想起煩心的事,隻能念經平複自己的心情。

許家彥看她誠心向佛,倒沒覺得哪裏不妥,柳葉兒經曆了這麽多,想必心裏很焦慮,能尋得精神寄托是件好事,非但沒有幹涉,反而請來信得過的年長居士與她談心解悶。柳葉兒思量許久,她要是想出門的話,也許隻有這個借口才行得通。

翌日,碰巧有幾名居士來看望柳葉兒,她就照著事先想好的說辭請求他們帶她出門燒香。居士們爽快地答應了,這本就是件好事,有什麽好猶豫的呢,他們找到許家彥,再三保證柳葉兒的安全,終於征得他的同意。

柳葉兒眼看許家彥點頭,惟恐他事後反悔,即刻就要動身。許家彥擔心她的身體吃不消,惟恐路途顛簸對她腹中孩兒不利。居士們笑他太小心,稱附近就有座宣靈山,山路修建得很平坦,他們這樣年長之人徒步上山都不費力,像柳葉兒身子不便,至多請兩名轎夫就可以了。

許家彥拗不過她們,本想陪柳葉兒同去,偏巧李尚書有請,隻好派了幾名家丁丫鬟隨行,千叮萬囑一定要小心服侍。柳葉兒如願以償出門上山,卻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忙,居士們已經向許家彥擔保過,絕對不會讓她落單,更不會帶她到街上閑逛,拜完佛祖就立刻回來。

這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燒香拜佛之人不是很多,山路走起來也更便利。居士們在前麵帶路,兩名轎夫抬著柳葉兒步履輕鬆地上了山,一路上眾人說說笑笑,轎夫時不時地唱段山歌,氣氛倒是挺融洽的。

隨行丫鬟擔心柳葉兒的身體,一會兒掀開轎簾問她哪兒不舒服,一會兒送茶送汗巾的,生怕自己服侍不周回去無法交代。柳葉兒微笑著安撫小心翼翼的丫鬟,遠遠望著山頂的寺廟,不由想起了幾個月前的情景。

玉順和翠菊失蹤,時至今日她心裏依然有陰影,特別是看到了熟悉的景象,很容易觸景生情。柳葉兒不由傷感,她多希望佛祖顯靈,保佑玉順和翠菊平安,保佑許家度過難關。不知道過了多久,轎夫們放下轎子,背著大包袱小行李的丫鬟連忙撩起轎簾扶她出來。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香氣,清晰而有規律的木魚聲就在耳邊,正對廟門的香爐三尺見方,裏麵插滿了長長短短正在燃燒的香燭,虔誠的信徒們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輕聲祈禱。

居士們簇擁著柳葉兒步入廟裏,有相熟的僧人上前問好並送上香燭。她們相繼上香,拜完佛後又去求簽,柳葉兒靜靜地候在一旁,看她們為抽到好簽而開心,自己也跟著高興。忽然,小腹傳來隱隱的痛楚,疼得柳葉兒額頭直冒冷汗。

柳葉兒不想給好心的居士們添麻煩,她一手扶牆一手捂著小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呻吟出聲。身旁的丫鬟看她神色有變,再看她的手緊緊捂著小腹,嚇得小臉煞白魂飛魄散,忙不迭地扶住她,顫聲問道。

“夫、夫人……您、您怎麽了……”丫鬟渾身哆哆嗦嗦,舌頭打卷就快說不出來話了,。

“沒、沒事……”柳葉兒感覺腹部的疼痛時輕時重,倒也不是不能忍受,隻是事關孩子她不能疏忽,低聲道,“你先別聲張,扶我去齋房休息一會兒就好。“

“哦,哦,是,夫人……”丫鬟看她臉色蠟黃,嚇得一顆心都跳到嗓子眼兒了,“您、您還好嗎?咱們,還是去看大夫吧,好不好?您和小公子要是出了什麽差錯,許大人、許大人會打死我的……”

柳葉兒想象不到許家彥打人的場麵,許家彥為人一向溫和,沒想到這小丫鬟竟覺得他如此可怕,不禁感到好笑。腹部的疼痛閃電般襲來,柳葉兒忍住笑,痛得皺起眉頭,一時竟然說不出話。

“夫人,夫人,您怎麽了……”丫鬟管不了那麽多,不顧三七二十一扯開嗓門叫道,“不得了啦,夫人暈倒了,快來人哪,救命,救命……”

丫鬟這麽一叫,柳葉兒不想讓人知道也瞞不住了,居士們和廟裏的僧人匆忙趕來,手忙腳亂地將她送到齋房休息。居士們看她情況不妙,隨即派人下山去請大夫,無奈遠水救不了近火,她們還是緊張不已,生怕柳葉兒母子有個萬一,慌忙問僧人廟裏有沒有懂醫術的。

僧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束手無策,原先那位一淨方丈醫術了得,但他已經坐化後繼無人,廟裏確實有個會配草藥的老僧人,但他看不了婦人的病,尤其是有孕在身的婦人。僧人們愁眉苦臉連連搖頭,他們不敢拿性命開玩笑,不能隨便找個人給柳葉兒診治,隻能寄望於山下的大夫盡快上山。

居士們忙裏忙外到處求援,廟裏燒香的信徒紛紛湊上前來看個究竟,得知有個孕婦昏迷,都不由為她擔心。正在眾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有個信徒跌跌撞撞地衝進齋房,氣喘籲籲地說:“有救了,有救了,他是大夫……”

大家滿懷期待地看向門外,隻見那人身後跟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他身穿青色長袍,肩上背著一隻竹筐,左手托著鳥籠,右手拄著拐杖,走起路來颯颯有風。待那老者走近,人們看他眉毛胡子一大把,雖說擋住了五官樣貌,但那雙時隱時現的眼睛卻是炯炯有神。

“老先生,您快請進……”居士們急忙把他請進來,帶他走向裏間,指著榻上微閉雙眸唇色蒼白的柳葉兒,“她有五個月的身孕了,平時身體挺好的,今兒個上山燒香突然昏倒了,大夫,您快給她瞧瞧,她和孩子都沒事吧……”

“好,好……”老者笑眯眯地點頭,走過去一瞧,不由愣了下,很快又恢複了常態,將身後的竹筐和手上的鳥籠輕輕放在地上,隨後又把拐杖立在床頭,這才坐在床榻旁邊為柳葉兒把脈。

眾人急得抓耳撓腮,心想救人要緊,這老頭居然還有心思管他的竹筐和鳥籠。不過,沒人敢打擾他看病,也不好意思多嘴,隻盼望著這位有孕在身的女施主平安無事。

老者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彎腰從竹筐裏取出一隻黑不溜秋的木盒子,打開以後遞到柳葉兒唇邊,等她吸進幾口之後,重又關上盒子放進竹筐。眾人心裏納悶,盯著沒有任何反應的柳葉兒看了半晌,滿腹疑惑地看向老者。

“大夫,大夫您給她聞什麽了?!她咋還沒醒呢?!”

“老先生啊,您看出來這位女施主怎樣了嗎?!她可是懷著孩子哩!”

“是呀,是呀,這要是出了差錯,就是母子二人都有麻煩,您看仔細了再下藥不行麽?!”

“哎呀,下山請大夫的人怎麽還沒回來……”

眾人對老者的懷疑越來越明顯,老者絲毫不以為意,依然笑容滿麵,他從竹筐裏拿出汗巾擦擦手,對候在一旁的小丫鬟說:“給她喝點溫水,順順氣,有孩子的人了,哪來這麽多悶氣啊!”

丫鬟怔怔地看著老者,暗自嘀咕他咋知道夫人成天唉聲歎氣,想歸想,她也沒有問出來,轉身跑到茶幾那兒倒杯溫水,又跑回來扶起柳葉兒喂她喝下去。眾人看這老者指揮丫鬟忙來忙去,喝下幾口水的柳葉兒還是沒啥反應,一個個又開始急了。

“我說老先生,您究竟是不是大夫啊,活了這麽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給人看病的……”

“就是啊,江湖郎中都比他更像樣,他八成是鄉下來的遊醫吧……”

“可憐的女施主,再耽誤下去不知道肚子裏的孩子會不會有事……”

老者撫著雪白的胡子但笑不語,要不是他想跟這位女施主說幾句話,早就背起筐子走人了。居士們和小丫鬟聽他們這麽議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剛要開口為老先生說好話,忽聞榻上傳來輕微的咳嗽聲響。柳葉兒緩緩睜開雙眼,伸手捂住胸口咳了幾聲,隻覺暢快了許多。那幾名居士和小丫鬟連忙上前將她扶起來,問東問西擔心不已,柳葉兒搖搖頭,稱自己好多了。

見狀,眾人總算籲了口氣,紛紛向老者道歉,請他莫要放在心上。老者笑著點頭,朝他們揮揮手:“好了,這位女施主已經沒事了,大家散了吧。”

“是,是,咱們走吧,讓人家好好休息……”

“真是神醫啊神醫,三兩下就給治好了……”

“準是世外高人,平時難得一見呢……”

目送眾人離去,老者轉身看向柳葉兒,撩起遮住麵容的眉毛,笑嗬嗬地問道:“丫頭,嘿,你還認得我嗎?!”

柳葉兒抬眼看他,仔細地辨認一番,驀地睜大雙眼,顫聲道:“您、您是……司徒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