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晚上,易的哥哥告訴我們,他們從年初一到年初三,三天時間都得走親戚。他們走親戚的時候,當然不能帶上我們這三個尾巴,所以這三天時間,拜托我們不要打擾他們。房子的鑰匙交給我們,家裏有大量的剩菜剩飯,這些剩菜剩飯放久了會壞掉,所以我們就是這他們收拾剩菜剩飯的最好人選。
巷子裏麵少有人聲。易也覺察出了自己親哥哥對我們一家的冷淡,不過他比我沉得住氣,他會裝傻。正月初一,一大早我們就被鞭炮聲吵醒了。宜昌土著居民,總喜歡在新年的第一餐,在飯桌上擺上滿滿一桌好吃的,然後放一串鞭炮,慶祝一年的第一餐開餐,然後才動筷子。我們在震開響的鞭炮聲中起床。易的嫂子早已梳洗一新,等我們等得不耐煩了。見我們過去,拉長了臉,從褲腰上取出鑰匙給易,然後拍拍屁股就跟在易的哥哥身後走親戚去了。
屋子裏麵很冷。易說,豆豆來一次宜昌不容易,帶她去逛逛吧。宜昌免費的去處還真多:濱江公園兒童公園夷陵廣場。豆豆是兒童,先帶她去兒童公園吧。進了兒童公園的大門,小鄉巴佬易豆豆卻不知道怎樣玩,買來的熱氣球,她死死拽住繩子,生怕它飛跑了。這是豆豆第一次見到熱氣球,她怕它飛跑了。當兒童公園的上空,熱氣球被地上的孩子拽著繩子飛來飛去的時候,豆豆卻捏著汽球在地上跑。她不讓別人碰她的熱氣球,怕別人會搶走她心愛的玩具。可是這個熱氣球還是被她弄丟了,她不小心一鬆手,熱氣球就飛上天空。從豆豆手裏掙脫出去的熱氣球,才幾秒鍾功夫,就飛得不見了影兒。
在這裏,豆豆第一次坐了搖搖車。看著比自己小的孩子坐在搖搖車上,搖著晃腦地享受著幾分鍾的快樂時光,豆豆也想玩。我們把她抱上車,投了一枚硬幣,車子搖動起來,豆豆卻害怕了。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哭喊著要下去。她被嚇怕了。第一次坐搖搖車,居然讓她哭了一場。當然,後來豆豆迷上了坐搖搖車,那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
小鄉巴佬豆豆帶著一身鄉氣,跟著我們玩轉了半天。中午回家,易說:得弄一點吃的了。我對他說,不用了,等晚上吧。吃人家的東西,不要太隨便了。他卻說:這是我哥哥家,怕什麽。易掏出他嫂子留給他的鑰匙打門。一把破鑰匙打一把同樣破的鎖。鑰匙伸進鎖孔裏麵老半天,隻見鑰匙來回轉動,卻不見鎖開。忙活了足足有二十分鍾,那扇小小的門卻依舊關閉著。我對易說:我們去外麵吃一點東西算了,不要再打門了,等會兒弄壞了鎖,你嫂子又不高興了。
易不說話,在關閉的大門口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才對我說:我不相信打不開扇門。於是又拿起鑰匙擰了老半天,門終於開了。不過,做飯吃的心情早就沒有了。煤爐子是熄滅的。易的嫂子每天隻用兩個煤球。總是要做早餐的時候,先用易的哥哥從外麵揀回來木材做早餐。做完早餐,爐子底下的碳火還著,放一個煤球壓到碳火上。午飯用不完一隻煤球。吃過了午飯,再加一個煤球上去,晚飯做好,燒完水,煤球也熄滅了。第二天早晨起來依舊如此做法。
我們沒有生火。易拿出幾樣剩菜,我們每人舀了一點冷飯,拌著剩菜吃了飯,洗碗放回原處。晚餐依舊如此。易的嫂子在外麵玩了兩天,年初三,她或許過意不去了,沒有跟著易的哥哥出去玩,陪著我們在濱江公園曬太陽,生火做飯。我買了年初五晚上從宜昌到廣州的加班車。沒有座位。易要跟著他哥哥幹活,沒有人帶豆豆,所以還得把豆豆送回鄉下去。
知道我和豆豆要走了,易的哥哥嫂子突然變得熱情起來。陪我們玩,把過年時煮的還沒有來得及吃的菜,一股惱兒炒了。當然,過完年,天氣漸漸回暖,她的那些菜再不吃就等著倒進垃圾桶了。就要離開宜昌了,我的心情突然好起來。年初四帶著豆豆在公園裏麵曬太陽。年初五我們從宜昌坐車到小縣城,母親已經在小縣城等我們了。把豆豆交給母親,坐車回宜昌。在回宜昌的車上,易突然對我說:“我跟你一起回廣東。”我對他的突然轉變很吃驚。不都說好了,讓他跟著他哥哥幹幾個月,熬到四月回廣東處理同東正公司的破事情嗎?他說:“你也看到了,一聽說我要跟著我哥哥幹活,我嫂子拉長了臉,我哥哥也一個勁兒地對我說,他沒有生意,開不起工資。看樣子他們早就巴不得我們走了,我還是回廣東,再想辦法吧。”易的哥哥嫂子不歡迎易,在易最艱難的時候拒絕易,但是我不能拒絕他啊。
天黑的時候我們到了宜昌,然後我們從汽車站走到兒童公園大門,那兒有一個火車票代售點。在那兒買了一張宜昌開往廣州的火車票。同我的車票一個車次,同樣無座位。買到了車票,易突然挽起我的胳膊,我們倆在夜色中,向著出租屋走過去。同易認識四年了。多少次我們挽著胳膊,在夜色中向著家裏走去,但是隻有那一次,我們記憶深刻。那是在最艱難的歲月裏,兩個人相互挽著胳膊,一起走過黑暗,一起走向前方。生活是那樣艱難,但是有兩個人一起向前走,我們的靈魂也多了一份慰藉。
得準備火車上的食物。易說,帶一點宜昌的鹵菜在車上吃吧,又飽肚子又好吃。正月初五,沒有幾家鹵菜店開業。僅有的幾家賣得特別貴,我們問了價錢就隻能默默走開。最後,我們隻能在超市裏麵買了方便麵當作火車上的食物。水當然買純淨水,又便宜又解渴。還沒有到家,易的哥哥就打電話過來了,說要吃晚飯了,問我們在哪兒。
回到易哥哥的家中,易對他說:“我今晚也走。”易的哥哥嫂子吃了一驚,問他:“你不跟我幹活了?”易說:“我去廣東碰碰運氣吧。如果實在找不到工作,我再回宜昌來。”易說的實在找不到工作當然是不可能的,他才三十五歲,哪會找不到工作呢?用他自己的話說,大不了去建築工地幹幾個月活兒。易的哥哥嫂子一聽,放心了。這個弟弟終於不會煩著他們了。易的哥哥瞧了瞧飯桌上的菜,全是剩菜,立即吩咐老婆:“去買一點涼菜,我和他喝兩杯。”
易的嫂子手裏擰著的那一點點涼拌牛肉,小小的一盤,三十塊。剛才在那個檔口,我和易看了很久都沒有舍得買。我們的錢,得拿來應付去廣東的最初的日子。工廠過了十五才發工資,我們得靠口袋裏剩下的那一點錢,熬過年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