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卿如此痛快地自殺,說明她家裏沒什麽要收拾的東西,單位的東西也必然收拾過。

因此,盡管謝箐搜索了第二遍,卻依然一無所獲。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外麵響起了男子的哭聲。

謝箐出去看了一眼,就見財務科科長正在和一個儒雅的中年男子說著什麽。

中年男子不算帥大叔,但給人的感覺還不錯,清瘦、幹淨,而且情緒克製。

曹海生問:“沈慧卿會不會為了他而死?”

謝箐也有過這個念頭,但被她否定了。

她說道:“沈慧卿自殺了,她丈夫必定會接受全方麵的調查,除非心理素質好到極致,否則不會有人願意冒這樣的風險。”

曹海生笑了笑,“說的也是,我做了這麽多年法醫,總以為早就看透了生死,但經曆了文凱的案子,我才知道,事情不落到自己頭上,就永遠不知道刀子有多鋒利、大山有多沉重。”

劉潤過來了,“二位,我能看看她嗎?”

曹海生道:“就在這裏看。”他把門口讓了出來。

謝箐警惕地看著他。

劉潤是個體麵人,果然站在門口不走了,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成雙成對地往下掉,“她為什麽要自殺?”

曹海生道:“目前無可奉告,關於這一點,我們還要請你回去協助調查。”

劉潤用手絹擦了把臉,“調查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我們兩口子沒打過架沒欠過錢,她喜歡打麻將就天天打,飯我做,她吃完就走,一句重話沒說過她。”

傅達帶人到了,“劉先生,請您跟我們回局裏協助調查。”

劉潤突然激動了起來,“你們要調查什麽?她是自殺了,不是犯罪了。遺體就躺在地上,毫無尊嚴可言,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傅達道:“她的確是自殺,而且用氫化物自殺,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普通人根本弄不到的東西她是從哪裏弄來的?”

“氫化物?”劉潤有些茫然,“劇毒?”

謝箐道:“劇毒!從服用到死亡,隻用了不到十分鍾。”

……

劉潤和財務科人員被傅達、杜準帶走了。

謝箐坐上殯儀館的車,把沈慧卿的遺體送進了解剖室。

抬上解剖台的時候,死者的屍僵已經形成。

清理掉因括約肌鬆弛排出來的糞便,謝箐用常規術式打開死者的胸腔。

內部器官瘀血、水腫,以肺部最為明顯。

消化道有充血水腫,食管下段、胃、十二指腸黏膜是暗紫色的。尤其是胃底部黏膜,被大片腐蝕,有充血、水腫、以及出血。

胃內食物不多,能嗅到苦杏仁味。

謝箐取了胃內容物和血液檢材,配合曹海生打開了顱骨。

沈慧卿死於急性中毒,腦部病變不明顯。

曹海生脫掉手套,一邊填寫屍檢表格一邊說道,“這人從五官上看起來性格平和,沒想到行事如此剛烈,一句話沒留就走了。”

謝箐開始縫合,“想留也來不及了吧,再晚個十分鍾,檀隊就到了。”

……

處理好屍體,二人在街邊小店裏弄了口吃的,打車回了市局。

在門口下車後,謝箐警惕地往裏看了一眼——鄭家人在,鄭老頭脖子上的伸冤牌子也在。

一見到曹海生,鄭老頭等人就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畜生,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謝箐攔在曹海生前麵,厲聲喝道:“我們是警察,你敢動我一根手指頭試試?”

“我動你怎麽的!”鄭老頭揚起巴掌就朝謝箐的小臉扇了下來。

謝箐怎麽可能讓他打到,當下一個矮身,坐到了地上。

鄭老頭年齡雖大,但身體不錯,力氣不小,沒扇著人,被慣性帶著跑,再加上牌子的附加作用,一個踉蹌摔到了地上。

曹海生不明白,謝箐明明已經躲開了,為什麽還要往地上坐。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扶、應該扶誰的時候,兩輛麵包車的車門開了,裏麵衝出來兩組記者。

“曹科長,關於鄭文凱的案子,你有什麽話說?”

“曹科長,鄭家說,鄭文凱的死是因為你不借錢所致,你對此有何回應?”

鄭老頭年紀大了,這一下扭到了他的腰,坐在地上齜牙咧嘴了。

謝箐也不站起來,用眼神示意曹海生馬上走,趕緊走。

曹海生知道,一旦有些人的屁股坐歪了,那麽你說什麽都是錯的,他們會一字一句放大了解讀,不把你曲解個麵目全非絕不會罷手。

他麵無表情地轉過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警衛過來了,鄭家人不敢動手,指著曹海生的背影狂飆國罵。

此情此景,謝箐有點想念書外的世界了,大家拿手機互拍,誰怕誰?

想到這,她把相機從背包裏拿了出來,連拍好幾張,對幾位記者說道:“幾位,老伯伯摔了,我也摔了,你們就看不到嗎?有點愛心還不好?”

站在前麵的兩個記者對視一眼,一起去扶鄭老頭。

“我沒打著你!”鄭老頭怒急攻心,雙臂一振……

日報記者手裏的相機被毫無預兆地拍到了地上,鏡頭著地,一聲脆響格外悅耳。

鄭老頭傻眼了,日報社記者傻眼了,鄭家人也傻眼了。

隔了一會兒,晚報記者說道:“一台相機大幾千塊,可是有的賠了。”

鄭家人嚇得齊齊退了一步。

“小謝,你這是挨打了嗎?”一個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謝箐回過頭,陸啟元和辦公室的幾個同事到了。

她趕忙站了起來,“那倒沒有,就是被老大爺的掌風扇飛了。”

陸啟元差點破功,趕緊彎下腰,親自扶起鄭老頭,“老伯,殺害鄭文凱的凶手被當場擊斃,第一案發現場已經找到了,現在請您跟我進來,采個血,咱們做個dna鑒定。”

兩個記者嚇了一跳,“不是曹海生嗎?”

陸啟元頷首,正色道:“不是曹科長,殺人和分屍是兩個人。主犯雖然死了,但分屍的人抓到了,是五嶺縣的一名大夫,正在帶過來的途中。”

“諸位,我們曹科長兢兢業業工作二十年,腰肌勞損,每次做完解剖都要疼很久,卻一次理療沒做過,不是不舍得做,而是沒錢做,還請諸位筆下留情,謝謝大家。”

說完,他又對鄭老頭說道,“走吧,我們進去。”

一幹家屬也要跟著,但被日報記者攔住了,“你們先賠了我的相機再走。”

鄭老頭看看相機,又看看謝箐,搖搖欲墜,腿一軟就昏了過去。

謝箐可以證明,他是真的昏過去了,脈搏極快,推測是血壓驟然升高導致的。

陸啟元趕緊叫人把其抬進醫務室,量了血壓,高達二百二,醫務人員找人要了一片降血壓藥給他服了下去。

……

在回辦公室的路上,陸啟元笑道:“你這孩子反應真快,咱們局要是都有你這覺悟,也不至於在日報社手裏屢屢吃癟。”

謝箐道:“陸隊謬讚,我那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鄭家就是妥妥的小人。”

……

回到辦公室,曹海生正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謝箐道:“師父,有些時候,我們不能一味地祈求別人放過自己,而是要自己放過自己。鄭家是一個屁,您就放了吧。”

曹海生也明白,這樣的事無解,隻能自己能解脫自己。

他說道:“師父明白,過幾天就好了。專案組通知開會呢,你快下去吧。”

……

檀易從大碗茶回來了。

他似乎有些沮喪,好好的一根煙被他捏得粉碎。

黃振義道:“如果在大碗茶找不到其他線索,就說明那裏隻是一個聯絡點。”

檀易何嚐不知道這一點,他隻是期待得太久,所以在驟然失去,兩手仍然空空時感到格外失落。

他把煙扔到煙灰缸裏,問劉豐:“你那邊怎麽樣?”

劉豐道:“走訪了鄰居和馮家兄弟的親戚,都說馮家兄弟在村子裏很本分,沒有違法犯罪的事情。就是馮環的脾氣壞了點兒,和人打過幾架,別的就沒什麽了。”

“馮環家在馬路邊,沒人看到過他家有陌生人來,或者來了陌生人外人可能也不知道。”

“女子是馮環的妻子,已經審問過了,她隻知道馮環殺了鄭文凱,其他的一概不知。”

杜準帶人搜查了沈慧卿的家,一無所獲。

沈慧卿的母親,聽說沈慧卿自殺,中風了,正在醫院搶救。

劉潤對其妻子的事毫不知情。

原以為三爺是個活扣,解開後可以探囊取物,卻不料隨著她的死變成了死結。

專案組的成員們都有些灰心。

檀易聽完匯報,反倒接受事實,放平了心態,說道:“按照邏輯來說,這位三爺手下有三個人是已知的,一個老貓,一個遊誌勇,還有一個是馮環。這仨人的下線是安海本地的黑惡分子,不用自己出手的事找人搞定,殺人滅口的事情則親自出手,如今死了兩個,還有一個老貓。老貓露過一次麵,估計不是死遁就是遠遁,很難追查。所以,我們這次要把事情做細,把沈慧卿的一切社會關係梳理一遍,務必不能出現疏漏。”

杜準道:“黃支隊檀隊,你們放心,犯了一次錯,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傅達道:“記住你的話。”

檀易道,“對方如此果斷的斷尾求生,消息一定非常靈通。”

如果所料不錯,他和謝箐各自拜訪一次螞蚱胡同,一定引起了對方的警覺。

敵人在暗,他們在明,這種被截胡的感覺太難受了。

黃振義道:“你想怎麽做。”

檀易道:“如果可以,我們想查一查日報社。”

黃振義略一思索,“這件事非同小可,我需要跟上麵商議一下,再答複你。”

檀易還要再說,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檀隊,馮琦到審訊室了。”

黃振義道:“今天的會先到這兒,我也去會會這位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