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之不見了。
難道說沈嚴提前把人關到別處?可不出意外的話,貨倉那處也是重重包圍,不可能把人帶進去。
“走,去偏院。”
偏院比主院更亂。自沈嚴把所有原本的奴仆趕走後,偏院住的都是追隨他的海盜與扶桑的海盜,這些人都是私渡入泉,沒有過所路引,更沒有公憑可查,借著偏院的掩護,晝伏夜出。
方亦生突至,殺了一個措手不及,這些海盜往日橫行於海,入泉之後草木皆兵,大批的官差衝進來後,第一反應是拔刀相抗。
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可同時也印證了,沈嚴絕非良善之言。
方亦生更是不敢大意,命人守住沈家所有出口,務必做到不放過一人。無論沈嚴與海盜參商是何幹係,他私藏兵器,窩藏私渡蕃商,已是不爭的事實。
混亂的廝殺,杜且止步於前。若棄之被轉移至偏院,眼下沈嚴也無暇他顧,等方亦生將人都收拾之後,她再慢慢尋也不遲。
“三娘不如暫避。”
於是,二人找到驚魂未定的羅氏,與她一同來到沈老太爺生前所住的南院。南院久無人居,是沈家最大的一處院落,離主院最遠,應是最安全之處。
杜且推開南院的門,扶羅氏入內,但還沒等喘息片刻,已被眼前的堆積成山的各色珍奇異寶所驚駭。
泉州城乃是海上貿易最繁盛之處,每年入港的商舶所帶來的如山般的珍寶香料是一山又一山,可是每個人所攜的物貨都是粗細摻雜,隻為了不被悉數博買與抽解過多。每年這個時候,隻要佇立於泉州城的各處碼頭,總能看到繁忙卸貨的船工,堆積的物貨司空見慣。
杜且在泉州城四年,見過豪富如佛蓮者,百擔珍珠似滿天繁星,前年大食海商巨賈蘇克,與金同價的乳香足足百斤之多。
可是當所有的珍奇之物都匯聚於一處,杜且隻能說,若此人是海商應是瘋了,全是禁榷之物,低價被博買,利潤頗利,甚至可以說無利可圖。但若繞過市舶司,這些物貨的價值足以讓人富可敵國,一世無憂。不,應該是,三世無憂都綽綽有餘。
“他竟把劫來的貨,都放在翁翁的居所!”杜且義憤填膺,眼眶漸漸紅了,“翁翁一直在盼他歸來,可他卻絲毫不顧及翁翁屍骨未寒。”
羅氏抓住杜且的胳膊,“你說他是海盜參商,可有證據?他不就是做些私舶私貨的勾當,何以成了海盜參商?你是不是弄錯了,那參商幾十年前便肆虐於海。怎可能是他?”
杜且指著眼前成山的珍奇異寶,“夫人以為,何人能有如此珍寶?此處的乳香你看看,近二十箱,粗略估算應有二百斤。自前年起,除了大食海商蘇克的百斤乳香,近兩年基本不見大批的乳香,乳香現下價幾何,阿娘不會不知吧!而那蘇克之所以能順利抵達,乃是其商船上自帶一隊善於海戰的水手,才從海盜參商的圍剿中逃脫。今年的錫蘭海商佛蓮也是如此,他的主商船又兼有戰船之能,市舶司上船閱貨時,其上有大批的兵器,隻為禦敵之用,且都有公憑。”
羅氏不得不承認,杜且所說俱是事實,她自小在泉州長大,見過的隻會比杜且更多。隻是一時之間,她很難相信她一手養大的長子,竟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海盜參商。
“我雖沒什麽學識,但也不曾教他作惡。我曾送他入書院,習孔孟之道,讀聖賢之書,但他自己不愛學,隻愛隨他父親在碼頭各處廝混。像我們這樣的商賈之家,隻求會些算數記賬便可,因此也不會強求,也強求不來。”羅氏握住杜且的手,“趕緊把他弄走,不要讓他影響沈容。沈容寒窗苦讀十餘載,不能因為有這樣一位兄長而被詬病。”
杜且關上南院的門,“海盜參商為禍於海,人人得而誅之,還南海海域以平寧乃是我輩的責任,不會因為他是沈嚴而心慈手軟。從他決定成為海盜那一刻起,他就不值得被原諒。往來海商受其加害者,無不親人離散,性命不保,我又如何會放過他!我隻求阿娘不要心軟,等主院戰事平息,我便讓陳三送你回鄉下莊子,過段時日你不要回來。”
堆滿五間屋的物貨,那是多少人的性命鋪就的。這些海商滿心歡喜而來,卻命喪於茫茫大海,屍骨無存。這裏每件珍寶的背後,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命。
閉上眼,杜且似乎能看到累累白骨鋪滿海麵,泛著凜凜寒光。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主院的喧囂漸退,趕來支援的趙新嚴搜查沈家各處,以防還有隱匿於暗處的海盜。
杜且見到趙新嚴第一句話便是:“可曾見到棄之?”
趙新嚴說:“未曾。”
“沈嚴呢?”杜且往外張望。
趙新嚴說:“跑了。”
杜且眉頭緊緊蹙起,“貨倉的人呢?”
“都收押了,那邊的人一見官差便束手就擒,蕭郎君與許夫人都送回家了,你不用擔心。”趙新嚴索性把話都說了:“我們還找到蔡永一家人,就在沈家偏院關著。但是貨倉的海盜交代,二當家廖老二一早便出去,一直沒回來。”
沈嚴跑了,棄之不見了。
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
杜且不免有些挫敗,她以為這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局,可以順利將棄之救出。可最後卻功虧一簣。
“絕不能讓沈嚴逃到海上去!這件事就拜托趙提轄了。”無論棄之是否在沈嚴手上,都不能讓他逃之夭夭,繼續為禍南海海域。
“可是三娘子,趙某還有一事不明,為何你如此篤定沈嚴便是海盜參商,你可有證據?”趙新嚴麵露難色,“雖說他這處宅子裏住的都是私渡而來的蕃商,沒有過所公憑,且又擁有大量的兵器,可也不能就此認定,他們便是海盜參商。”
杜且指著屋內的珍寶香料,“這些夠嗎?”
趙新嚴瞠目,“棄之到底在何處?你為何先前不告知於趙某,自己貿然行事!杜三娘子,恕趙新直言,你是否太高估自己!”